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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宴山之业 ...

  •   房间内所有摆着东西的地方都没有问题,澹台傲转一圈,抬手叩过四面墙体,都是实体。他又出去屋外,走步丈量房间内外的尺寸占地。内外无差,确实没有能隔出密室的可能。

      “澹台你进来看。”

      凌风雪的声音传出来,澹台傲回屋子,看凌风雪正俯身敲击着房间正中的浴桶旁的地板。

      “声音不对。”凌风雪看澹台傲,澹台傲领会,直接在原地俯下身敲击身侧的地面。两边的声音不一样。

      “真的是暗道!”澹台傲起身向凌风雪走去。

      “可这浴桶推不动。”凌风雪还伏地察看着。

      “空的。”澹台傲俯视浴桶,他思忖着,把目光转向凌风雪。二人俯仰之姿对视片刻,又都把目光移向了屋内那为数不多的陈设上。

      “熏香炉!”澹台傲倏地想到了什么,他朝凌风雪兴奋道:“我就觉得这香炉和兰汤之浴有关联!凌哥儿你还记得那包玉的纸上的画吗?那画上有几道浅墨用来示意那沐浴场景里有香味。当时我以为那是《九歌》中所讲的沐香草之芳,其实不是的,是香炉。那画上的男子青簪在发,身侧还有人立侍,是个贵公子。勋贵之家无论有无香草的高风亮节,总是少不了焚香的沐浴讲究!”

      澹台傲猛省,走向一旁石台上的熏香博山炉。

      “凌哥儿你先来我这边。”凌风雪离开浴桶,澹台傲搭手上博山炉一提,提不动,预料之中。他旋即又试探着将博山炉左右转动。

      “勋贵重尊卑,左为夷,右为尊,”凌风雪道:“试试右边。”

      澹台傲把博山炉朝右边拧了拧。

      一圈、两圈……第三圈时,两人听到了类似机括齿轮啮合的声音。声音自浴桶周围而来,它停下时,浴桶猛地向右偏了偏。

      澹台傲上前推浴桶,推动了。他顺着浴桶偏离的方向继续推移,浴桶下的暗道入口完整展现在二人面前。

      二人垂眸,眼前地面上,黑黢黢偌大的洞口四周不规则,平整的地面无端被撕开了好大一块,像是张牙舞爪般向外爬动的鬼魅,深不见底暗无天日的渊薮,又像是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怪物大张的巨口。

      “凌哥儿你好不好奇这下面有什么?”澹台傲居高临下望深渊。

      凌风雪道:“我好奇它会把我们引向哪里。”

      “引向的地方怕是不会太好。”澹台傲盯着入口虚无的黑,勾了勾唇,然后从衣服里掏出个火折子。

      “再不济也就是九幽地狱阴曹地府。”凌风雪偏过头看澹台傲,他接过了他的火折点亮,道:“我们下去走一遭。”

      ***

      凌风雪澹台傲点燃火折子下暗道。暗道之中,虚无没有尽头,他们走了很久,不见尽头,不见天光。

      这是条算不上宽敞的通道,两个人贴靠着前行,还能伸手触到各自那一边的墙体。

      “这墙体不平整了。”凌风雪道。

      “是没有刚下来那段路平整。”澹台傲道:“凌哥儿你觉不觉得现在比刚才冷了?”他说话间收回抚墙的手,活动活动因为冷而有些僵硬的指节,然后把手里的火折子递了出去。

      “凌哥儿你帮我拿一下。”

      凌风雪接过火折子。

      一滴水滴上了凌风雪的额角。

      凌风雪抬手去接,又是一滴。

      他两指相互搓了搓,闻了闻指尖,什么味道也没有,于是又把火折子放在手边,凑近了观察。

      无色无味,哪里来的水?

      他想把火折子举高去看头顶水来的方向,一阵温暖却先压了先来。澹台傲把他的披风给了凌风雪,然后拿回了火折。他道:“你是不是永远只会操心别人的事?”

      “好像……是。”凌风雪回答的是澹台傲的前面一个问题——现在是不是更冷了。

      火光映上凌风雪的侧脸,澹台傲一手举高了火折,一手替凌风雪擦干了凌风雪自己未顾上的额角的水。

      “这天下多的是除了自己什么都不关心的人,但却少有你这样什么都关心唯独不管自己的人,”他道:“刚刚在千灯巷也是。”

      一时间两人再无言,幽昧的火苗闪烁在两人眼底,映出彼此瞬时间涌上心头的微妙心绪。

      折火蓦地剧烈抖动,微妙心绪又霎时闪动成警觉。

      凌风雪心上没来由得一悸,他余光向后微微扫视,昏暗中已什么都很难看清,可他却又吹灭了火折子。

      “凌哥儿你说,”澹台傲警醒,故意提高了声量道:“你说或许这里通向的也不是什么九幽地狱,是九霄云上也未可知啊?”

      “为何是九霄云上?”凌风雪问。

      “这些见不得光的隐藏,或许就是一些人平步青云直上九霄的捷径。”澹台傲答。

      “你说的‘一些人’是易见安?”凌风雪跟上澹台傲,在虚无中感知身后变化。

      “赵元竹昨夜进大牢进得突然,易见安后来放我们放得更离谱。凌哥儿你相信他们之间什么关联都没有吗?”

      澹台傲突然停下,暗地里不着痕迹地抓住了凌风雪的手腕。

      凌风雪把手搭上了腰间佩剑,“信与不信,是与不是,就快见分晓了。”

      下一刻,身后虚无之中,一道寒光陡然闪现。

      澹台傲凌风雪齐声,“追!”

      宴州官府。

      一夜闹剧落幕,赵柯伏法,杨建暂时做起了书记官要做的事,为易见安递上了刚刚拟好的湘云楼案案犯送提点刑狱司的文书。知府盖印,文书奏效,赵柯在被押解向提点刑狱司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是赵元竹的一颗弃子了,他以为赵元竹真的像牢里狱卒说的那样暴毙狱中,到死还在为赵元竹嚎啕。

      今晨的牢房里,白夜两班狱卒换防前凑在一起交代了几句话,他们说,昨夜有案犯逃了狱,逃狱前还杀死了一名要倒戈反正,指认他们罪行的证人。那个由案犯反正为证人的人,当然就是赵元竹。在易见安的操控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杀死了’赵元竹的逃狱要犯,是凌风雪和澹台傲。

      不眠之夜过去,天亮后众人入官府,听到的昨夜事是和真实情况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版本。这版本当然是易见安要传出来的。他让杨建押解犯人去提点刑狱司后,顺便请来司中的画像师画像。他要通缉凌风雪和澹台傲这两个,他昨夜以一副耿介又开明的模样执意要释放的人。

      但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不急,他现在要赶去杏花楼,收拾残局。

      杏花楼。

      萧孟渝还靠着缠花木栏杆,覃昀瑛也还在楼梯上。只不过两人此时的姿势已不似刚刚那样随性,萧孟渝已下意识地把身后的扶手木栏当作依靠,覃昀瑛倒伏在楼梯一级,身上的青纱垂向栏杆外悬空,飘忽着摇摇欲坠。

      “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一个地吵着闹着都是要杀人。”覃昀瑛开口,她的语气只是埋怨,看向眼前持刀而立的三三两两时,那眼神表情却都显得惊恐无措极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到底要干什么!你们把周怀忠他们带去了哪里!你们想怎么样?!”

      和覃昀瑛浑然天成滴水不漏的惊恐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萧孟渝愤怒与担忧掺半的巨大声量。这声量换来了对面为首的独眼人姚飞天的一声冷笑。

      “你问题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该先回答你哪一个了。”姚飞天道。

      覃昀瑛开口,道:“回答前两个吧,最后我的好姐妹问的‘你们想怎么样’这个问题我大概可以替你们回答,你们想杀人灭口对不对?”

      姚飞天目光移向覃昀瑛,覃昀瑛已给自己找了一个比较好看的倒地姿势,她看起来脆弱而无助,一手撑着楼梯,一手捂着心口。

      “怎么我说错了?”姚飞天眼底一身青纱的女子没得到回应,又楚楚可怜地补一句,“难道诸位大侠不是来杀人灭口的?”

      一旁,萧孟渝斜一眼覃昀瑛,没好气道:“你觉得你把‘大侠’和‘杀人灭口’放在一起合适吗?”

      “不合适是不合适,”覃昀瑛道:“可你现下都成了人家的砧上鱼肉了,不得嘴甜一点吗?”

      “闭嘴!”姚飞天身后歪带着帽子的小个子举刀向覃昀瑛比了比。

      “哎,别动粗,”姚飞天制止了小个子,然后朝覃昀瑛一拱手,道:“姑娘说的不错,我们确实是来杀人的,不过不是杀姑娘你,而是杀刚刚我手下带走的那两个男人。姑娘你既想让我回答你旁边这一位的问题,那在下回答便是了。”

      “好啊。”覃昀瑛心里笑,她称他作“大侠”,她要他回答他是谁是什么人,她知道他一定会回答,即使自己没有逼迫他。没有哪个习武学持刀剑的人不希望自己被称作大侠,也没有哪个想要被视作大侠的人会驳了认可自己之人的面子,特别是这个人还是一个看上去一点威胁都构不成,又特别害怕自己的女人。

      眼前的独眼人向她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和绰号。姚飞天,人称飞天独眼大侠。天雄会的肱骨。

      姚飞天回答结束,覃昀瑛心底笑意更甚,算人心这种事,她从小就会了。

      “所以姚…姚大侠是来找我们算账的?”覃昀瑛语气带着颤音,这颤音让姚飞天把头骄傲地仰得更高。

      “不不不,不是算账,是受人之托,”姚飞天的话说得很大度,他说:“王协和赵元竹已成过去,为此找杏花楼算账,冤冤相报何时了?”

      姚飞天言罢,覃昀瑛心底的笑终于泛上唇角。她抬眸,瞬时的精明让持刀的三三两两蓦地不由自主地战栗。

      她审视着姚飞天,问他:“王协赵元竹都已经伏法了,官府现在就还没找天雄会的麻烦?”

      “这……”

      “‘大侠’们趾高气扬的样子可不像是丧家犬该有的。”

      “……”

      “是他们忘记了收拾你们这些小角色,还是……根本就是他们在授意你们在宴州欺行霸市?!”
      覃昀瑛三言两语,姚飞天彻底被问懵。他刚想起来要生气,却被身后的声音制住了。

      “大胆!”易见安进门指着姚飞天大喊,小老头干瘦干瘦,铆足一身劲来喊出的两个字中气十足。他身后,十几捕快鱼贯而入,毫不费力便制服了姚飞天和他的手下。“带走!”易见安绿色袍袖一挥,捕快押着犯人一个个走出去,门外,隔着花墙屏风,传来了街上百姓的唏嘘和叫好声。

      原来天雄会来这一趟是要配合小老头儿演戏的。覃昀瑛明白过来。

      朝向知府的叫好声渐渐落下,杏花楼内,易见安远远地打量萧孟渝,又看看覃昀瑛,然后指着萧孟渝的方向,朝身旁的巡检说,带她走。

      这巡检应声,带人出了去。他官在提点刑狱司,按理对着易见安不必如此言听计从,行止上也不需这般卑躬屈膝。可是他姓易。

      他脱去了巡检身份,真正归属的组织这些年所教导他的,就是他姓易,就注定要对易见安言听计从。

      易见安、覃昀瑛,现在杏花楼里只剩下了这两个人。在巡检所制止不住的萧孟渝的叫嚷声里,覃昀瑛随着易见安的逼近向后退,神情变得更加恐惧。

      “你猜她被带去了哪里?”

      易见安弯腰负手。

      “总之不是官府。”

      “那你再猜猜你的那两个同伴去哪里了?”易见安在说周怀忠和楼里那唯一一个小厮。

      “大概是和渝娘一样。”

      易见安好奇,“你不关心他们怎么样了?”

      覃昀瑛回答,不关心。

      易见安叹口气,“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我本以为可以用那个男人,也就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的假周怀忠来要挟你的,我总觉着你们的关系不一般。”

      覃昀瑛闻言赏给他一个难得的温柔笑容,她道:“这倒是真的,我们已经很久都形影不离了,一直以来,我在哪里他便在哪里。”

      “你喜欢他?”

      “你说呢?”覃昀瑛道。

      “可你现在并不关心他的下落,甚至不关心他的死活。”易见安不解。

      “不是不关心,而是不担心。”覃昀瑛道。

      “你只担心你自己?”

      “大人也可以这么认为。”

      “那你更应该知道他的下落,”易见安注视覃昀瑛,目光森然,“没准儿他的下落在以后也会是你的归处。”

      “大人既如此说,那我便猜猜好了,”覃昀瑛道:“天雄会?”

      “是天雄会。”易见安很满意,他没想着隐瞒,“你很聪明,看来我没有选错。那你再猜猜刚刚那些大汉是什么人?”

      “天雄会?”覃昀瑛的行为和她的镇定的言语很不搭,她害怕地又向旁挪了挪,离易见安稍稍远了些。

      “假的天雄会。”易见安收起了笑容里的森然。他喜欢别人猜到他问题的答案,又不喜欢别人猜到他问题全部的答案。他喜欢聪明的人,可是又不喜欢对方过于聪明。覃昀瑛的回答让他很满意。所以,覃昀瑛眼前得意忘形的小老头一个没收住又多说了几句。

      “真正天雄会里面的,不是刚刚那些市井泼皮,而是真正的大侠,”易见安道:“刚刚那几个虾须蟹脚,还以为帮真天雄会演了刚刚那出闹剧就能活命?”小老头阴恻恻道:“他们演完戏就可以死了。”

      “那……那我呢?”易见安面前,聪明的青纱衣女人小心翼翼。

      “你得活啊,”易见安对覃昀瑛笑,“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做完我就能活?”

      易见安说,当然。昨夜他也是这么回答姚飞天的。

      “那大人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覃昀瑛这样回复易见安,和昨天的姚飞天如出一辙。易见安笑得更灿烂,他对着自己面前人说,“我要你假扮一个叫姓覃的女人。”

      哦,姓覃,我假扮我?覃昀瑛心上默默念叨。

      “姓覃?哪个覃啊?该不会是皇族那个吧?”覃昀瑛问出这句话,易见安又夸她聪明。

      “我要你假扮的这个人,你可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可你一定知道她是谁,”易见安故能玄虚,这时才道:“她是大褚当朝,柔嘉长公主。”

      易见安向覃昀瑛交代起了假扮覃昀瑛的细节,覃昀瑛点着头,其实什么也没听。她看着易见安越说越眉飞色舞,仿佛她假扮得越好易见安就能离他的宏图大业越近。她听到他问自己,能不能记住他说的,能不能演得像?于是她笑看眼前眉飞色舞着往坟墓里跳的人,恭恭谨谨道:“大人尽管放心,我保证这世间不会有人,能比我演得更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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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宴山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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