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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宴山之业 ...

  •   宴山别业。

      澹台傲与凌风雪一路来到这里。偌大的别业空置着,晨曦照着大院里遍布的积灰,积灰在两人所过之处旋舞升空,附上他们的衣角。

      没有,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查不到。这里除了空寂之外一些都太正常了,包括那花厅里摆放建窑黑釉的木架之上厚厚的积灰。

      “积灰太厚了。”凌风雪道。

      “但为便利绿华平日要常住杏花楼中,她不常来这里也是正常。”澹台傲道。

      “你在杏花楼见过绿华吗?”凌风雪拂去袖袂间沾上的浮土,说道:“在刚刚搜证时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绿华是重建之前的那座真正杏花楼的清倌,而渝娘,也就是萧孟渝,她是周怀忠为揭露赵元竹所犯之罪重建杏花楼后加入的。她之所以会知道绿华的事,必定是周怀忠说与她的。周怀忠为何要对她说绿华的事,还要她刻意把恩客赠绿华宴山别业的事夹在湘云楼案之中,转述给我听呢?”

      “这别业或许更与赵元竹有关,”澹台傲理出头绪,“凌哥儿,还记得来之前我说与你的,宴州官府那小吏说起易见安家中建窑黑釉的事吗?”

      凌风雪点头,澹台傲又道:“建安产瓷,名窑不少。可自前些年土地新法在建安推开后,不少名窑被查封,原因是建窑用地的名目有异。那时候建安大小窑场自危,于是抓紧了时间用场里余料烧出了一批“赶工瓷”销了出去。”

      “宴州官府与宴山别业里出现的黑瓷同属于那一批?”

      “听那小吏的描述是这样,那‘赶工瓷’形制听来是黑釉瓷无疑,可釉面色泽却要次一些,我总觉得这瓷器同窑不是巧合,同理我也觉得杏花楼不会平白让她们讲给我们的故事里多出一个清倌绿华和一座宴山别业,”澹台傲道:“我觉得赵元竹与宴山别业有关,而宴山别业又与易见安有关。”

      “有什么事或人可以把他们联系起来?”

      澹台傲看凌风雪,对方思忖着,说出了一个名字,绿华。

      二人心照不宣,此刻他们心上都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断。赵元竹与陈文清有关,但更与易见安有关。他主动去投湘云楼的案,看似是主动坦露了自己曾经的阴谋,实则却是为了掩盖他现在和易见安之间更大的阴谋。这阴谋背后的势力若大得过陈文清,那很大可能就会在京中了。

      “宴山别业,应该就是赵元竹与易见安借绿华搭建起的隐秘联系。”凌风雪道:“这是个用于联络的地方,要联络就不会没有人。所以这别业里的积灰不该这么厚,除非……”

      “凌哥儿…”凌风雪循声回头,身后,澹台傲正盯着他们来时的路若有所思。他们现下所站的位置在花厅正中,花厅,是整座别业的正中。从这个位置看去,可以看到他们踩在灰尘上的贯穿花厅里外的足迹,这足迹一直延伸到花厅外石板路他们目之所及的位置。

      “积了灰的石板路上会留下痕迹,那青砖路呢?”

      澹台傲在向凌风雪求证他的想法。

      凌风雪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当即道:“回跨院。”

      ***

      杏花楼。

      平时白昼通夜的热闹不复,杏花楼难得门庭清静。覃昀瑛正坐在一层大堂的楼梯上揉太阳穴,不速之客就来到了她面前。

      “不速之客。”覃昀瑛放下手,看萧孟渝。

      “我不是客人。”萧孟渝就着覃昀瑛所坐那级楼梯上的空地坐下,歪着头靠上了身旁缠着花的楼梯扶手。

      “可你影响我思绪了。”覃昀瑛道,她还是看萧孟渝,这个人看上去又在生气。

      “思绪?什么思绪?”萧孟渝读不懂覃昀瑛的情绪,问她,“你看上去好像很累,你在想什么?”
      覃昀瑛听后淡然一笑,回答:“在想怎么杀人。”

      萧孟渝听后很平静。

      “湘云楼的事也让你很生气吗?”她问。她以为她旁边的这个“兰湘”在说气话。

      “生气啊,怎么可能不生气。”覃昀瑛道:“所以你也很生气,气到在知府那里做完了证也不着急回来?你去哪里了?”

      “去杀人。”萧孟渝看覃昀瑛道:“你绝对想不到昨夜还有谁也去陈文清那里。”

      “谁呀?是那个你刚口中去杀的人吗?”覃昀瑛问。

      “对,既然话说到了这里,我也正打算和那个我要杀的人鱼死网破,我也就不需要顾忌什么了,”萧孟渝重复,“你肯定想不到这个人是谁。”

      覃昀瑛把无奈两个字写在脸上,“我想不到,那你告诉我呗。”

      “这个人是长公主。”

      “……”

      “长公主?!”

      覃昀瑛震惊,“你说你要杀的人是长公主?”

      萧孟渝一本正经认下来。这下覃昀瑛是真的无奈了。

      “所以你夜里不急着回来是去刺杀长公主了?”

      “陈文清被抓以后长公主的轿子就离开了,我躲起来,跟了她一路。”

      “你找着机会杀她了?”

      “没有,”萧孟渝道:“她的轿子被一个蒙着黑纱的男人截住了。我没机会动手,下次吧。”

      “下次……吧?”覃昀瑛结巴,对眼前的危险人物感慨道:“你把刺杀长公主这样多少人想做不敢做,做了也不敢说的事,说得好像是去集市上买菜一样随意。”

      萧孟渝不觉得这有什么,她还靠着木栏杆。

      “反正我不要命。”萧孟渝道。

      “不要命?”覃昀瑛讪笑,“这些年想杀她而且还不要命的人多了去了。”

      她笑罢,“哎”一声,对萧孟渝道:“就算你不要命也近不了她的身,当朝长公主是什么人,她身边有多少高手,这些你想过吗?”

      “说得好像你见过一样。”

      “我……”

      覃昀瑛不知道说什么,说见过,每天都见,在铜镜里见?

      还是说,见过,见过她身边的高手,其实你也见过。那个你口中面覆黑纱的男人就是她身边最顶级的高手。

      覃昀瑛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她看萧孟渝,眼前人语气奚落,表情却很友好。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帮我,帮曾开炎和沈兰,帮我目之所及的芸芸众生。”萧孟渝忽然叹息。

      覃昀瑛收起了玩笑的神情。

      她转回头,直视着楼门前的屏风花墙,看那点点罅隙闪动背后的民生市井。

      “芸芸众生,各有所苦。”覃昀瑛也叹息。这句话最早是萧孟渝说给林媚,林媚又说给周怀忠的。周怀忠把这话复述给了覃昀瑛,现在,覃昀瑛又把这话说回给了萧孟渝。

      “你怎么了?”萧孟渝这次读出了身边人的情绪,那是一种夹杂着心寒与落寞的无力感。

      “没什么,”覃昀瑛道:“目之所及,有万延坊李二,建造坊薛韦如,湘云楼众人,还有……相邻梓州被牵涉进私钱案的人,”她苦笑,“芸芸众生,各有所苦。众生皆苦,这苦……是我的罪。”

      覃昀瑛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看了看身边人。

      气头上的人不会在意一些她听不懂的说辞,她只是低下了头。

      梓州不是萧孟渝的故乡,萧孟渝却会因为梓州想起她最亲的人。她最亲的人死在了私钱案办案不力的罪名下。这不是一项致死的罪名,可梓州通判死在了狱中,因为狱中染病这样她想要报仇都无人可报的原因。

      狱中染病不治?怎么可能,萧氏可是兵武之门。

      可萧氏是平南王萧闯的后盾。

      南凉事定,南境,已不再需要一个姓萧的平南王了。

      要剪平南王的翼,除了收兵权,萧家必须得完。所以,死的人姓萧,没有人会真的相信萧含死因是染病不治而非另外一些难以见光的原因。这就好比没人会相信“奸钱当道”这四个字只是在说私钱案本身而不是在说长公主一样。

      有些事,无人挑明,却也无人不信。

      萧孟渝当然也一样。

      所以昨夜她躲过了要带她回去作供的捕快,跟上了一顶所谓长公主的轿子,见到了一个面覆黑纱的男子。

      覃昀瑛不知该怎么告诉萧孟渝,自己跟萧家的覆灭没有关系,而她想要杀的长公主在眼前不在昨夜那顶轿子里。她想告诉萧孟渝,她昨夜所见那面覆黑纱的男子是自己派去保护她的,也想告诉她,私钱案她会追查到底。

      宴山别业。

      别业的跨院里空空如也,两侧小径旁的花草早已不知枯萎了多少年月,衰败向前延伸,爬上连通左右两条鹅石小径的青砖路。

      这是条唯一让人看起来不觉得荒凉寂寥的路。这路上没有积灰,青砖之间粗而深的缝隙间偶有几根坚韧的草苗露出头,零星几根而已,这和青砖路上没多大尘土这件事放在一起没什么问题,何况人们平时走路不怎么会留心这些事。可一旦你注意到了它,你就会发现这条极易被人忽略的路在整座别业里竟是那么突兀。

      无人的院落,沿路青砖缝隙中的草苗既然能坚忍不拔挺立而出,又怎么可能只有零星的几株?

      对于这个“怎么可能”,唯一的解释是这条路近来时常被人走过。它是别业里唯一一条有人往来的路。

      凌风雪和澹台傲顺着青砖路反向而行,踏上了它前方一侧的鹅石小径。曲径通幽,行路尽头,澹台傲与凌风雪眼前,一排低矮的独立小屋幽然呈现。

      凌风雪探查四周,澹台傲沿小屋走一圈,两人在正中这间屋子门前回合,都朝对方摇了摇头。

      没发现,但也没机括,没威胁。

      澹台傲俯身研究了研究门上的落锁。那把锁和其他几间屋子的一样,平平无奇但却透露着绝对有用的信息。

      这里面有人来。还有,这地方很重要。

      “为什么是这一间?”凌风雪跟着澹台傲一起去研究那把锁,他大概猜到为什么澹台傲会停在正中这间屋子前,也猜到澹台傲一定会不等他问就主动把原因说出来。

      “这排屋子的门锁全都没积灰,确实是常有人来。”

      澹台傲开口了,他道:“来这里的人很谨慎。每次从这间屋子出来关门落锁后,都要把其他几间屋子的灰也顺道儿擦干净。”

      “乱花渐欲迷人眼,”凌风雪接道:“他们想混淆视听。”

      “可还是被我发现了,”澹台傲得意,“这开锁时人手会带走灰尘但一般带不到边角,被刻意擦去的灰在边角缝隙的留存则不一样。一道擦过去,留下的痕迹更整端。”

      “微末能察,知道你心思细腻,没想到是心细如发。”凌风雪说着,看澹台傲从袖侧口袋里掏出根铁丝。

      “我有经验,”澹台傲蹲下开锁,语气比盯着锁眼的表情更灿烂。

      “混淆视听掩人耳目嘛,”澹台傲道:“我小时候偷着进我家后院藏书库的时候就经常这么干……诶这锁怎么捅不开啊……”

      澹台傲开锁失败,站起身来抓头发。小时候上蹿下跳溜门撬锁练就的本事被否定,他喃喃,不应该啊……

      “啪”的一声响起。

      锁链应声而断。

      凌风雪的佩剑已出鞘,他斩断了锁链。

      澹台傲瞪大了眼睛,“这就……可以?”

      凌风雪笑,“你再看看这把锁。”

      澹台傲蹲回去看锁。

      凌风雪道:“来这里的人废了那么多重心思掩人耳目,自然不会介意再在门锁上多下些功夫。这门锁,锁头内部精巧,平平无奇的地方只有外观。强弱相形,它最难撼动的地方是锁头,薄弱处恰恰是这看似粗重的锁链。”

      粗重而已,对于能用内力催动剑锋的剑客来说不是问题。

      凌风雪,调动内息,用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铁剑斩断了层层交缠的粗重铁链。

      “凌哥儿你内息恢复了?”

      澹台傲惊喜,撂下锁蹭地站起来。

      凌风雪淡然:“拿剑来和人过招尚有难度,但斩铁链这样的事现在还能做。”

      “那和人对打的事就交给我好了。”澹台傲一扬眉,左手抬手把拇指朝自己轻松一指,右手已拔出了剑。他已挡在凌风雪身前,用剑挑开了房门。两人在房门响动声里跃向两侧,响动声停时,他们才又会合了进屋,屋内,静静地,没有突然而出的机括,没有暗处异动的威胁。

      屋子整体陈设在左,右边只有一面白墙,白墙前是一排拱门形的装饰木架。木架是空的,上面什么都没有摆。

      凌风雪已转左向里去察看右边的陈设,澹台傲看了看左墙的木架,犹豫片刻也走向了右边。

      “我总觉得这场景很熟悉。”澹台傲低头回忆近来见过得场景,口中所说熟悉的场景是左边的木架。

      “是很熟悉,”凌风雪却在说右边,他道:“兰汤之浴,湘云之宴。”

      澹台傲抬头,眼前的景象让他暂时停下了脑子里繁杂地搜寻。

      这是一间起梳洗沐浴之用的屋子。屋内陈设,与他们第一次来别业取那红瞳血玉时,在包玉的画纸上所见到的如出一辙。

      兰汤之浴。

      澹台傲睃目整个屋子,不大的房间四四方方,浴桶、衣架、石台、熏香炉…仅有的几样摆设简单整齐一览无余,什么都藏不住,会有什么秘密?

      澹台傲看向了熏香炉。

      “澹台。”

      “啊?”

      “你说…一个人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非要在这样一间再平常不过的屋子里进行,为了这间屋子他还要费心去设计那么多重障眼法?”

      “凌哥儿你是说?”澹台傲思索。

      “我想,设下这些障眼法的人真正不想被人找到的,未必是这间屋子本身。”凌风雪也在思索,“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做不成什么惊天的秘密、骇人的勾当,可它如果只是一个通道,一座桥梁呢?”

      他与澹台傲对视,两人齐声道:“找暗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宴山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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