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辞》玖怀

22、红瞳之玉

　　宴州城郊，宴州钤辖司辖下驿馆。

　　四野阒然，驿馆伙计走到门口向外望了望。

　　确定门外没有了在寒夜里吹冷风而不进来休息的奇怪客人后，他虚掩上了驿馆大门。

　　凌风雪和澹台傲听到驿馆里刚刚粗鲁地对伙计吼着风大，让伙计关门的声音变小了。

　　“他刚刚若是看到了我们，一定觉得我们这样在寒夜里吹冷风而不进去休息的，是种很奇怪的人。”澹台傲道，“凌公子不着急进去，是在犹豫什么？”

　　“不是不着急，而是不敢进。”凌风雪道：“驿馆内若真有玄机，我可无力抵抗。”

　　“至少现在无力抵抗。”凌风雪想了想又补充道。

　　澹台傲闻言笑出了声，他以为凌风雪是又在说笑。

　　“万一不只是玄机，而更是陷阱呢？”凌风雪想了想道：“我是说，万一有人就是等着我们前去驿馆查探，然后自投罗网呢？”

　　“我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嘛，”澹台傲道：“凌公子你知道千灯巷做消息生意的报酬是什么吗？”

　　“什么？”

　　“是在取你要的消息时，在那千灯巷的院子里练一段你自认为还说得过去的招式。”

　　“舞几式剑，挥一场刀，或是打一套拳，怎样都好，但必须是站在院子里，对着那主屋的大门。”澹台傲道：“我想他们做生意要的不是钱，而是武功，集众人之长的武功。”

　　凌风雪不解澹台傲为何言及此处，但还是点了点头。

　　“白天里我在千灯巷舞了三招剑，不是澹台家的问月剑法，”澹台傲道：“别业钥匙，沿路地图，还有仿制的几乎天衣无缝的深夜入城令。我自认我的剑法还不值这么多东西。”

　　“所以你也早看出来他们与你不是简单地做生意。”澹台傲点头，“我只是好奇布局的人怎么会算到我会去千灯巷？”

　　凌风雪反问，“那你又是如何知道千灯巷的？”

　　澹台傲一怔。

　　“或许他们要你舞剑，更是要观察你。他们要确定你是谁或者说是哪一种人，”凌风雪道：“人是会说假话的，可武功却骗不了人。他们要放心你不是什么会过河拆桥砸了他们生意的狂徒大盗后，才会让你带着东西离开那间院子。”他又道：“又或者，只是想确定，你是澹台傲。”

　　“凌公子你的意思是？”

　　“有人追踪了你。”凌风雪道，“所以他知道了你千灯巷的行迹。”

　　澹台傲猛然想到长风阁，凌风雪却抢先一步说道：“不是被你甩掉的长风阁，也不是你拉拢来成了帮手的我，”他微微向后偏了偏头，“当然也不可能是现下身后远远跟着我们的那一个。”

　　澹台傲这时已完全收拾起了玩笑和戏谑的表情，他警觉起来，靠近了凌风雪。

　　“还有一个人，一直跟着我们？”澹台傲压低了声音。

　　“有一个高手，一直藏在我们身边，”凌风雪道：“一个自始至终来无影去无踪，你我合力也注意不到，觉察不到的高手。”

　　“凌公子！”

　　“嘘…别声张。”

　　“高手”二字刚落，凌风雪蓦地抓住了澹台傲的手，澹台傲慌了神，抬手撑住凌风雪，他感到凌风雪在借着抓住自己的力量支撑，整个人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沉沉向自己身上倒来。

　　“你身上有伤？！”

　　澹台傲惊觉，随即转头看向他们一路走来的方向。远处是被黑夜吞没的暗，澹台傲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可他还是看了过去，他觉得难以置信，他明明记得甩开身后尾随的人时，看到了凌风雪行路的痕迹，那痕迹所展现的是他的高绝轻工和灵秀身法，而绝非他身负有伤。

　　有人在暗处一直追踪不放，凌风雪……是在用这行路的痕迹骗对方。

　　“凌公子……”澹台傲抬手托住凌风雪，凌风雪借一把力，在自己和澹台傲之间硬撑出寸许得距离。片刻的接触，澹台傲已感觉到凌风雪的心跳快得可怕。

　　“我气血逆行的速度比预想的快了些。”

　　澹台傲耳边，急而轻的喘息响了起来，凌风雪迫使自己用最轻微的动静捯好气，然后继续苦笑着说：“敌暗我明，他们以为自己没有打草惊蛇，殊不知是我想按兵不动。我为了不让他看出破绽后有机可乘…强行运化内力，可现下气血逆行竟却更加无力助你。你说可笑不可笑。”

　　“凌公子你别说了，我们进驿馆，我帮你调息。”

　　澹台傲当机立断，他感到攥着自己的这双手越来越冷。

　　“不只在背后有眼睛，”凌风雪摇头，“驿馆的位置不会无端被千灯巷圈出。若这驿馆真有不妥，我现在这个样子，更不能贸然进入。”

　　澹台傲也摇头，他撑起凌风雪，“外面天寒地冻，这样环境里气血逆行后果有多严重凌公子你不清楚吗！”

　　凌风雪想点头，可他发现此刻这对于他来说竟也成了件费力气的事。他并不焦急，反而喘息着……又笑了起来，他觉得澹台傲现在的语气很焦急。

　　澹台傲在为他焦急。

　　他本不过一个只与他认识一天的人，不过一个他现下本可以当机立断，断尾般舍弃的人。

　　凌风雪因为笑而牵出了血气，他声音虚弱而无奈。“推开我，朝我拔剑。”他竟如此说。

　　“凌公子？”

　　“做给‘眼睛’们看。”

　　“凌公子！”

　　澹台傲不肯。

　　“我做不成你的帮手了，有点遗憾。”凌风雪喘息，上涌的血气把他的内伤拉扯加剧，他越来越昏沉，“我太自以为是，这个局远复杂过你所想，我该早点告诉你，”他道：“我以为我，我以为我可以……保护你。”

　　凌风雪蓦地喉间一苦，一口血自他唇边涌出。

　　天地寒凉，颊边却忽然温热，一只手抚上他的颊侧，拇指轻轻滑动，替他揩去了唇角血，动作温柔。

　　这是一个远远看上去有些暧昧的动作。

　　“凌公子你别忘了他们还给了我们深夜入城的通行令，如果这入城通行令确能以假乱真，那么驿馆反倒成了安全的，”澹台傲道：“他们就是料准了我们会因为这地图上偌大的驿馆标记而起疑，所以以标记为饵，反其道而行之，引导我们避开驿馆，深夜入城。”

　　“弃子勿救，是要彼强自保。凌公子你的意思我懂，但进城也许并不如进驿馆安全。”澹台傲道：

　　“比起分道扬镳拔剑相向，我或许有更好的方法。”

　　失去了澹台傲一边手的支撑，凌风雪此时已不受控制向他偏移，澹台傲顺势接住他，然后以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贴在他耳侧说道：“今夜要进驿馆，还请凌公子原谅我做一回登徒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