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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四章 困 兽(续21) ...


  •   第八节

      腊月二十二,风和日丽的天气再一次被潮湿阴冷的雨天所取代。县城愈发忙碌,回乡过年的人们越来越多,整个县城的中心,都是一副车水马龙、人头涌涌的景象。

      下午,郑汉民骑着摩托正从镇里往县城赶路。一路上,他也见到这副人欢马叫的情景。

      他的内心不仅感慨,还是年轻好啊。年轻,意味着远走高飞,意味着海阔天空;像郑汉民这样的半老头子,已经缓缓地失去了感知繁华和热闹的能力。

      他的人生,已经开始简化为一杯清茶、一份报纸和一份工资。人生,本是一场从繁到简的修炼,郑汉民已是大悟。

      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举报乡镇基层违法一事而被报复打击的郑汉民,却没想到在历次上级前来调查取证中,唯独自己从未被叫去盘问。接近年底,上面的一纸调令,把他从一个做着冷板凳的副镇长提到了县民/政/局的副局长,虽然级别未变,但也看得出这是上面是有意的保护和回避。从一个冷板凳到冷衙门,郑汉民也无执念,只求往后的日子能够平淡如水、悠然自得。

      他郑汉民这辈子,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家人;也对得起父老乡亲,对得起一官半职。

      现在唯一不怎么美好的,倒是怎么安置自己的这副肉身。

      郑汉民的两个孩子早就前往外地上学;男孩在省邮电学校读书,女孩则在老战友的照顾下去了一所军医学院学医。自己孜然一身,本是无牵无挂;但无奈县民政局离家太远,每日舟车往返自是疲惫不堪;最后还是局里和县机关局给这位新局长做了贴心的安排,将他安置在离局办公楼不远的县府家属院里的一套小单间,算是给郑汉民解决了最后的烦心事。

      每逢周末,郑汉民必然返回村里的家中查看;到了周日傍晚,则再独自回县里的宿舍;这已经是他的固定行走模式之一。路程单一,时间固定,郑汉民犹如钟表上的指针,一切行动都精确紧凑。

      只不过,这种单一而固定的模式,容易被鬼祟之人有隙可乘。

      当郑汉民骑着摩托快到县汽车站时,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迎面朝他疾速开来。郑汉民开始还不在意,等到面包车离他仅有十余米时,他才应激反应过来:这是冲他的性命而来。

      郑汉民没有丝毫犹豫,他体内留存的侦察兵固有的机敏突然间被唤醒:先是一个弃车倒地,接着一个鲤鱼打挺;郑汉民拉开架势,眼睛盯着已经和摩托车相撞的面包车,做出擒拿格斗状。面包车上的一行人看着眼前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自然被吓得有些心惊肉跳。他们是混江湖的地痞,得到的指令是前来谋害郑汉民。为此,他们早就跟踪郑汉民多日并炮制了这个开车撞击的阴谋,但这帮地痞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郑汉民是侦察兵出身,一副身手依然宝刀未老。

      既然阴谋败露,自是图穷匕见。面包车里的地痞们只好下车,拿出凶器,一并向郑汉民扑了过来。

      “一个,两个,……哦,五个。”郑汉民数着数,他并不慌张。见五个乌合之众往自己身上扑过来,立即摆出一副随时进攻的态势。

      五个乌合之众很快就把郑汉民给围了起来。周围的群众一看形势不对,纷纷望风而逃;个别胆子大一点的,就躲在离现场不远的树下准备看一场大热闹。

      “你就是郑汉民?”乌合之众中为首的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举着一把长刀对着郑汉民叫嚣。

      “嗯,你又是那里的散扑母?”郑汉民一脸的轻蔑。

      “我是老爷钟的人,今天老爷钟要我来取你性命。”八字胡说的这个“老爷钟”不是别人,正是本县有名的江湖头子之一,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买卖,也是群众闻之色变的犯罪头子。郑汉民没想到,某些人为了报复自己,居然还用起了这帮下三滥。

      “老爷钟?哼,就你们这些散扑母,我没打死你们都算你们命好了。”郑汉民虽是满脸轻蔑,但已经暗中制定好对策。擒贼先擒王,他决定先拿下八字胡,剩下四个自然不在话下。

      郑汉民假意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地痞,却迈着碎步靠近八字胡。不知道八字胡是不是看出了郑汉民的意图,他招呼着手下四人开始围攻郑汉民。

      刀枪无眼。对面四个人拿着刀棒一起上来围攻,郑汉民只好先行招架。

      一个拿着长刀的地痞叫喊着率先冲向郑汉民,眼见他举起长刀准备劈下去,郑汉民一个绊腿盘肘,就轻轻松松将其制服;地痞不死心,正准备跃起举刀想向,郑汉民立即以一个连环腿攻击其下盘,还没站稳的地痞自然再一次被打得头脑接地,久不起身。

      剩余几人一看如此场景,自然寒颤不已。他们万万没想到,郑汉民的身手如此了得,简直就是小说里的武侠。

      “不怕,我们四个人一起上。”八字胡给剩余的地痞们打气。

      剩下三人两两相望,浑身颤抖,脸色铁青;在八字胡的催促下,他们不得不举起刀棒叫喊着朝郑汉民扑过来。

      郑汉民一看这三个乌合之众各自毫无配合且架势幼稚,便佯装大步退却。只见三人当中一个,扑得太快,很快便和其他两人拉开几米的距离;郑汉民瞅准机会,便先行一个锁喉踩腿将其拿下,只听见“啊”的一声大叫,这个扑得太快的家伙便倒下不起。郑汉民刚刚用了大半的力气,要的就是一招制敌倒地。

      剩下两人本来就内心发怵,现在又眼见两个同伙已经倒在地上痛不欲生,便立即丢下刀棒,落荒而逃。八字胡眼见不妙,也就跟着仓皇逃上面包车。

      郑汉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痛追穷寇的机会,他立即冲刺跑向面包车。他的想法依然是先抓住头目,然后再审问找出此番偷袭的幕后黑手。

      面包车上一片慌乱,车里的人见郑汉民快要追上来,就立即发动汽车,准备逃之夭夭。

      三十米,二十米……郑汉民眼见快要追上面包车,他快速地抹了额头上的汗珠,加快了速度准备最后的冲刺。

      “呜呜、呜呜”,猛然间一阵摩托车的马达声从郑汉民的后面传来;紧接着,就是一台黑色的摩托车从郑汉民的背后疯狂袭来。

      “枪,枪,有枪!“路边围观的群众突然尖叫起来。他们看见,一个戴着黑色头盔、坐在摩托车后面的杀手拿着手枪正瞄准一路疯跑的郑汉民。路人希望郑汉民能够听见自己的叫喊,他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叫喊,频频跺脚。

      但,此时的郑汉民却犹如着了魔,他没听见任何叫喊,内心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快,快追,追上这帮歹徒。”

      一秒、两秒、三秒……杀手连开三枪,“啪、啪、啪”三声过后,三发子弹穿透了郑汉民的身体;骤然间,他应声倒下。红色的鲜血立刻溅洒一地,鲜血遇见阴冷的湿气立即化作一团鲜红的血雾,将已经倒下的郑汉民团团围住。

      “杀人啦,杀人啦!”路边的群众惊慌失措,他们不知道郑汉民是谁,但知道他应该是个好人,一个刚刚被社会渣滓射杀的好人。几个勇敢的群众立即围了上去,他们有的开始检查郑汉民的呼吸,有的则拿出手机报警。

      面包车早已逃之夭夭,八字胡这帮人似乎没看见后续发生的杀人事情,他们只顾着往东面逃跑。

      但杀手并没有逃遁,摩托车留在原地转了几个小圈圈;杀手甚至下车观察了几秒,觉得郑汉民应该已经断气,这帮狂妄之徒才加速向西逃去。

      众人依然在呼唤着郑汉民这位好人。但郑汉民此时却像已经熟睡的孩子,呼吸微弱而缓慢,任凭众人在一旁嘶喊,他似乎已经听不见来自现实的呼唤。

      郑汉民感到自己很温暖而湿润,像是被一片海洋给包裹着;天上还出了太阳,他睁眼一看,尽是满目的金光。他听见一阵阵似远又近的欢笑声,笑声围绕在他的耳边,听起来是那么的亲切而舒服。

      “来,来,汉民,快来。”郑汉民睁开大眼,却见妻子久违的身影。她站在海天之间,还是那么的年轻、大方而温良;一身白色连衣裙素裹上身,显得如此清雅秀丽。郑汉民甚是激动,这就是他魂牵梦萦已久的妻子,他挣扎着要脱离海水,一心奔向妻子那美丽的倩影。正当郑汉民已经挣脱了海水的束缚,却发现自己四周骤变成一个姹紫嫣红的花海,红色、黄色、粉色,满眼尽是由鲜花绣成的锦缎,而妻子的倩影又在花海中若隐若现。郑汉民想呼喊着妻子的姓名,却发现自己失去了声音;他只能继续奔跑,向着那似有似无的倩影一路奔去。

      “快来啊,汉民,快来啊。”那个倩影的声音婉转悠扬,引着郑汉民继续前行。

      当郑汉民拼尽全力准备飞奔向倩影的时候,突然眼前呈现出一道巨大而亮眼的光芒,横亘在他和倩影之间。这道光芒是如此的巨大,像是一条流动的银河展现在郑汉民的前面;郑汉民停下了脚步,他依然发不出声音,但他却听得到来自那光芒里的声音。

      “汉民,汉民,是我。”一股沧桑而雄浑的男声从光芒里突然破壁而出,这是一幅郑汉民所不愿回忆的画面。画面里,郑汉民正身处烽火连天的南疆前线:身为指导员的他,带领着侦察连穿插到敌后阵地,顺利完成任务,但撤退时却被另一股敌人给拦截。数次突围未果之后,郑汉民已是昏迷倒地、满身鲜血;身边周围的战士们依然在顽强抵抗,但牺牲的人数却越来越多。昏迷多时的郑汉民,突然间听见了连长的呼声,这是连长带着大部队找到了自己,找到了战士们。终于得救了,郑汉民的眼眶饱含泪水;他挣扎着给连长一个拥抱,连长也失声痛哭;他们都庆幸,同志们只是在鬼门关边上走了一回。

      正当郑汉民眼里再次充满泪水的时候,光芒中又播映出了另一幅画面。这是自己和妻子初次约会的情景,那个晚上,在镇文化站前的小广场,郑汉民鼓起了勇气第一次牵起了妻子的手;而妻子则报以他一个浅浅而羞涩的微笑。画面里,郑汉民笑了,他的笑,天真浪漫得就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一般。

      正当郑汉民还在回味着这个醉人的场景时,光芒里再次显现另一番景象。这次,是自己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们到县里的照相馆拍全家福。相片中,妻子穿着一身红衣,美艳动人;孩子们则穿上印着卡通图案的衬衣,显得朝气蓬发;郑汉民则身板端正、精神奕奕,他的笑容既蕴含着军人的威严,也充满了慈父的温良。这是全家唯一的一次合照,郑汉民记得清楚。这次合照后不久,妻子便撒手人寰。

      “呜呜、呜呜……”不知不觉中,郑汉民居然能哭出了声音。他这辈子当中最创巨痛深的回忆,就这样被眼前的这道光芒给彻底地唤醒。

      “汉民,快看。”突然,那股悠扬婉转的声音又从耳边传来。

      “是你,是你。”郑汉民热泪盈眶,妻子就在身边,她的脸庞,她的眼眸,她的笑容,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而温润。郑汉民迫不及待地拉起了妻子的手;瞬间,他感到了妻子的手,手,是那么的柔软而细腻。

      这不是梦,这是真!郑汉民再次热泪盈眶。

      “汉民,我们一起走吧。”

      “走?走去哪里?”郑汉民还在回味刚刚的情景。

      “我们走到里面。里面,有你,有我,还有孩子们。我们都在等你。”

      郑汉民抬头看着光芒,光芒里,有一间屋子。屋子里,有一张摆满了工夫茶具的木茶几;茶几旁的木椅上,则摆着几份报纸;孩子们正在屋子前的院子里嬉戏玩耍,妻子则专心致志地坐在屋里看着电视。

      这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吗?郑汉民满心欢喜。他破涕为笑,现在,他终于可以梦想成真了。

      “走吧。”郑汉民再次牵起了妻子的手。

      “走吧。”

      两人一起走进光芒中,光芒开始散开、褪去……

      天,突然又下起了一阵微弱的阴雨。满地的血泊映衬着笼罩在天上乌泱泱的黑云,阴深的画面显得如此触目惊心,如此悲痛欲绝。

      围观的人们让开了一条路,救护车上的医生和护士飞奔到郑汉民的身边。不出三秒,医生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他郑重地宣布了郑汉民的死讯。众人把郑汉民抬到担架上,护士给郑汉民盖上了一身的白布。

      救护车开走了,只留下了不明所以的众人;他们目送着救护车的离开,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唏嘘不已。

      乙卯年,腊月二十二。

      永别了,郑汉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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