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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四章 困 兽(续19) ...


  •   小寒后,省城迎来了本年度最激烈的一次冷空气南下。这波冷空气不仅来势凶猛,并且夹杂着大量的雨水,一时间,将原本处于干燥箱内的省城直接送到了冻库里。省城市民叫苦不迭,纷纷盼着那暖和干燥的日子再次回归。

      上午,沉睡在家中的阿文接到了公司总部的电话,要他立即回总部报道。

      阿文有些沉闷不乐,实际上他今天凌晨才回到家中休息。昨晚,他陪荔城区规划局的冯局长喝了一晚上的茅台,一脑袋沉沉,回到家中便立即倒睡不起。

      话说冯局长办事还是利索,在他的照顾下,阿文公司的增容设计方案居然以光速般的速度通过了荔城区和市局的审核。念着冯局长办事有功,阿文在昨晚代表公司好好宴请了冯局长一番,茅台一箱,山珍海味一袋,还有心照不宣的红包一个,这都是冯局长此番赴宴的收获。自然,冯局长也是顺水推舟,一一笑纳。

      但无论怎么个郁闷与不快,阿文在接完总部的电话后,还是立即起床、洗澡、穿戴,然后就开着车回到天海区的公司新总部。

      公司总部原来在南番区,但现在公司的生意规模越来越庞大,自然原有的总部就不够满足现在与未来的办公需求。好在何老板还留有一手,当年公司在省城东部的天海区承建了数个大型市政工程,但天海区政府没钱支付工程款,就许诺何老板任由他挑一块好地,政府直接协议转让给他。

      何老板慧眼,挑了一块风水宝地。这块地位于城际快速路与内环路的交接处,地理位置优越,市政府的若干条地铁线路建设计划也将在这里交汇,并设立数个站点。何老板顺利拿下这块宝地后,立即给天海区政府承诺将在此地建一栋地标级的甲级写字楼;公司一边找国内的银行和香港的开发商融资,一边争分夺秒的快抢工期,终于在三年内将这栋三十八层高的大楼建成落地。这栋大楼有两个开发商,一个是何老板,一个是他的香港搭档郭老板。双方给大楼起名为:嘉德南方国际中心。

      很快,嘉德南方国际中心成为天海区内风头一时无两的建筑标志;也成了何老板和公司总部新的办公大楼。

      公司新总部离阿文现在的家里很远,光开车就要一个小时出头。当阿文到达总部报道时,时间已经指向中午十一时。

      按总部的指示,阿文直接到嘉德中心五层的超大会议厅报道,这里一般是公司举行宴会或大型会议等重大活动的御用场地。

      阿文有些不解,如果公司有什么重大活动一般都会提前一个星期或三五天下发通知,怎么这次是到了抱佛脚的时候才临时通知自己?带着这个疑问,阿文还是径直来到了五层的超大会议厅。

      “周总,你怎么也在这里?”一进会议厅大门,阿文就一眼见到自己的老搭档周志伟站在离大门门口不远的地方。

      “啊,郑总啊,好久不见。”周志伟也在同一刻见到老熟人,他立即伸手相握。

      老熟人见面,分外激动,两人开始火热地聊起来。

      周志伟是阿文第一次下放到项目工地认识的同事,他年纪和阿文相仿,是省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大学毕业后也没服从学校的分配,自己跑到何老板的手下打工。和阿文不一样,周志伟学的专业是工程管理,专业方向是工程财务;所以当阿文日后调到其他项目部当主管的时候,周志伟却被召回总部当上了成本部的副老总。

      两人从此便很少相见,即便阿文有时回总部开会或汇报工作也难得相遇。但这次,两人居然能够在大会议厅相遇,确实惊喜。

      “周总啊,胖了。”阿文摸着周志伟肚腩的一圈肉,打趣道。

      “唔好叫得甘正式啦,文仔。我地甘后生。”周志伟知道阿文懂得省城白话,便转说白话,显得两人交情不浅。

      “后生咩啊,我地就黎三十啦。你看下我噶眼角呢度,有晒皱纹啦。”阿文说着,就把头凑近周志伟那边。

      “有皱纹啦,仲唔紧张娶番个老婆,再老滴就要自己去住老人院啦。”周志伟笑着轻轻一拳打过去阿文的胸口。

      “系喔,你结婚都成年几了,点啊,日日饮靓汤,所以肥到发晒福啊。”阿文回过来取笑周志伟。

      “叼,讲得好地地,你攞个老婆出来吓我做咩。”周志伟依然没有正形。

      “喂,你地仲无生番个仔或女,我已经包好红包做硬契爷哦。你同琪姐要加油至得啦。”周志伟的老婆也是公司的同事,叫阿琪;阿文都称她为“琪姐”。

      “知啦,契弟。不如红包先椑我保管啦,到时候我帮你椑就得啦,大家甘熟。”周志伟一笑到底。

      “顶你个肺啊,细路仔都未见,就要攞住红包先?”阿文一样笑到没样。

      两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大没小,没型没样。

      “喂,话系话,你知唔知今日叫我黎呢度做咩?”阿文突然想到正事,他见许多人都在会议厅忙碌着布置,像是搞什么活动一样。

      “啊,你唔知咩?今年年会,公司安排你做司仪主持啊。佢地无通知你?”周志伟的眼神充满疑惑,阿文被选为今年公司年会的主持人是一个轰动全公司的大新闻,但阿文自己居然一无所知。

      “咩话?我做主持,边个甘大整蛊?”阿文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性,就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戏。公司也忒会玩了吧。

      周志伟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不知情。阿文有些恼火,他别说懂不懂当司仪主持,就算是懂,他也不愿意做这种无聊无趣而且还要抛头露面的工作。在他看来,公司总部的行政或后勤部门大把合适的人选,他们一个个除了正事不干,其他事都干;嘴巴天天像是抹了蜜糖,说话都是连吹带捧,一个比一个口甜舌滑。

      怎么,当碰到硬茬的时候,就想起我这个在外面风吹雨打的可怜人?阿文越想越觉得很是可恶,他抓起手机就给总经办的秘书打电话,质问为啥要他来做年会的司仪主持,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没提前通知,为什么不请一个专业人士来承担。

      总经办的秘书说话倒是客气,她先是给阿文道歉,说是通知有些晚了;其次,她明确说了,这是董事会的决定,至于实情,她既不清楚也不便多问。秘书还告诉阿文,关于这件事如果有什么疑问,应该去问何文辉何董,因为事情是他交代下来的。

      阿文被噎得无语,又是何文辉这个老家伙,整天给他出高难度的任务。就在上回,何文辉还告诉阿文,要他好好学习如何打高尔夫球,因为老板们和部分领导/干部都喜欢这项贵族活动,于是阿文便兴冲冲地托人从香港买了一整套高尔夫球杆,苦加练习;结果到头来,何文辉居然带他去参加网球比赛,说是老板和客户现在喜欢这个活动,要他学会打网球。阿文被挨了一顿闷棍,多少有些心灰意懒;没想到,这次又是何文辉给他挖坑。

      阿文自然不敢去找何文辉对质,也没那个必要;否则小题大做,只会留下把柄给别人。何文辉啊、何文辉,你的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东东,阿文心里越想越糊涂。

      当阿文还想找周志伟多聊几句的时候,周志伟却抢先和他说拜拜,他要回部门去见客人了。周志伟小声告诉阿文,这次阿文被推出来当主持,是上面对阿文一次重大的考验,因为公司历史上,上一个从公司内部选出来的年会司仪主持人就是何文辉,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只有公司的老员工和高层才知道这个典故。

      阿文听了,目瞪口呆,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一段江湖故事。阿文这才明白,原来何文辉是煞费苦心地想力捧自己啊。

      这才是真的恩人啊,阿文同学。

      送走了周志伟,阿文决定踊跃一试。

      他找到了负责年会的现场组织人,从他那里拿到了年会的整个流程以及自己所需的出场时机、节目排表、司仪对白等那堆资料,自己开始熟悉和学习。

      “郑总,你先别着急,等一会和你搭档的女主持到了,你们俩才开始配合练习。”负责年会的负责人提醒阿文,他是有一个女搭档的。

      “女的,我们公司的吗?那个部门的?”阿文的口气带着轻蔑,他最看不起就是行政和后勤的那帮女人,用白话形容就是“八婆”。

      “不是,是外面请来的。听说是省艺术大学的老师。”负责人也不知道女主持的具体来历,只是听说而已。

      得到这个回答,阿文算是放下了焦虑,毕竟有专业人士带着自己,至少会少出很多的洋相,不给人留下太多的笑话。

      “哎,郑总,那个老师到了,在那里,你和我一起去和她对接。”负责人发现女主持到了现场,于是便叫上阿文,带他认识这个年会搭档。

      阿文放下正在看的那堆资料,跟着负责人一起走向会议厅大门。还没走到大门口,阿文便看见一个身穿一袭黑色西式长裙,身材高挑、五官精致、皮肤白皙、长发披肩的女孩迎面向他走来;女孩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鹅蛋似的脸还带着两个浅浅的酒窝,笑起来如同春天里灿烂的花朵一样美丽而迷人。女孩的步伐是如此的轻盈曼妙,走起来就像一个在林间荡漾的精灵一样飘逸而轻巧。

      阿文呆住了,彻底地呆住。他彷佛看见女孩的身后有一道白色的万丈光芒直刺自己的眼睛,这像似天上下凡的天使,给自己带来了幸运和光彩。

      阿文的心跳开始极速蹦跳,脸上泛起了一阵阵光滑的红晕。他的手鬼使神差般地颤抖起来,身体内彷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不由自主地拉扯到了女孩的身边,而他的脸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股暧昧而温暖的微笑。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又有爱情的感觉了?脑子里残余的理智开始提醒阿文,上一次阿文出现这种症状,还是在那年的夏天,在那个图书馆里的那个座位上,对面坐着一个可爱活泼、留着马尾辫的女孩;她的一眸一笑,就像今天迎面而来这个女孩一样,是那么的醉人,那么的温馨。

      时空已经在阿文的周围开始紊乱,他一下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女孩在篮球场上飞奔的倩影;一下又看见图书馆里自己和女孩坐在一起看小说;过一会又到了县里的大操场旁的小卖店给女孩买雪糕……阿文感到晕眩,因为记忆里的那个女孩居然变成了眼前的这个女孩,眼前的这个女孩,出现在记忆里的篮球场、图书馆还有大操场,等等。

      阿文已经分不出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回忆。两个女孩的身影,轮流倒映在阿文的脑海里:天空飘来了一朵云,眼前的女孩带着一个孩子在沙滩上追逐着风筝,阿文则在后面追赶着女孩和孩子;转眼到了县城的老街道,阿文却和那个女孩双手搀扶着,漫步在落日的余晖中。

      那个女孩,这个女孩,像是一辈子都羁绊不清的情愫,开始盘踞在阿文的记忆里,现实里,还有心灵里。

      “宜彤,是你吗?”阿文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这是已经溺入了爱情漩涡中的失意者的最终感概。因为爱情的重临,他的记忆,已经和现实开始了浑成一体;来自情感世界的渴望,终将为阿文打开了人生的另一道大门。

      现在,阿文已经走进这道大门,大门里站着的一个女孩。女孩,就在眼前。

      “郑总,这是省艺术大学的魏老师。”负责人顾着工作,并没有看出阿文的异样。

      “郑总,郑总?”见阿文没有反应,负责人大喊起来,皱起了眉头。

      “哦,是老师吧。”负责人的喊叫,把阿文从梦幻中给叫醒。

      “贵姓?”阿文还没完全醒过来。

      “魏老师,艺术大学的。”负责人再次介绍,这次她看出了阿文脸上的异样。

      “你好,魏老师。”阿文腼腆地、轻声地打了个招呼。

      “郑总,你好。”女孩的声音很好听,清脆而温和,彷佛是天籁之声。

      “魏老师,郑总是我们分公司的老总,也是我们公司这次年会的男主持。他是第一次做主持,麻烦魏老师你多多担待。”负责人一句话,就把阿文这个木呆男交给了魏老师。

      “没事,之前我就知道我的搭档是一个帅哥,今天一看,还真帅。”魏老师掩面而笑,阿文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

      “郑总,没有其他事,那我就先走了?”负责人巴不得赶紧离开,因为她现在脑子里已经有了关于阿文的八卦,她很想把这个八卦分享给公司其他人。

      “你走吧,我有事就去找你。”阿文终于恢复一些淡定,语气也变得冷硬。

      负责人走后,阿文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搭讪眼前的女孩。毕竟,上次和有感觉的异性一起相处,已是多年前的回忆。但阿文还是强装着露出了笑容,然后对着女孩点点头。阿文开始思考,这么年轻的姑娘,怎么就当上了艺术大学的老师呢?年龄和地位有些不符啊。

      “郑先生,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看看会议的资料?”魏老师似乎是故意忽视了阿文的窘迫,直接进入工作状态。

      阿文点了点头,他的脑子还在想着刚刚的疑问。阿文没有说话,用手指了会议厅一个靠着玻璃幕墙且较为偏僻的角落,示意魏老师跟他一起过去。两人穿过了嘈杂的人群,到了那个角落找了一个圆桌坐了下来。

      “魏老师是吧,你好年轻啊。”阿文带着微笑,半说半问。

      “郑先生过奖了。其实我不是艺术学院的老师,我是表演专业在读研究生,不过明年上半年就毕业了。毕业后估计去市音乐学院当老师而已。”女孩向阿文袒露实情,事情没有阿文想得那么复杂。

      “哦,我说嘛,这么年轻。我叫郑学文,是这个公司的。”阿文的疑问被打消了,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很真诚。

      “你好,郑先生,我叫魏芸,草字头下面一个白云的云。”女孩名叫魏芸。

      “不要叫我郑先生了,我没那么老。你就叫我阿文吧,我的同事都是这么称呼我的。”阿文开始来了感觉,说话自然流利了许多。实际上,阿文是很在乎别人对他的称呼,公司里除了高层和个别老同事敢称呼他叫“阿文”,其他人可是不敢的,毕竟阿文的脾气大家都有目共睹。这次,阿文为了讨好女孩,自然要先放下身段。

      “郑先生,啊,不,阿文。呵呵。”女孩笑起来真似一朵千娇百媚的鲜花。

      “嗯,我是阿文。”阿文看着对面这冰清玉洁的女子,语气变得温柔许多。

      “阿文,那么我们从那里开始准备工作,你第一次当主持人?”魏芸看起来是个利索的人,三句话不离正事。

      “这个还是你带带我吧,我真是一点也不懂。”阿文话音刚落,自己的手机就响起来。

      阿文跟女孩说了声不好意思,便走到一边接听电话。电话是手下打来的,似乎是什么急事难事;阿文一听,瞬间切换了表情和口气,声音变得干脆而洪亮,说话干净利落,且眉宇之间多了一股威猛之气。

      “不好意思啊,耽误了时间。”接完电话的阿文,自然转换了口气对魏芸说话。

      “阿文,你刚才好猛啊。”魏芸再次掩面而笑。

      “啊,不好意思,我说话就是急。”阿文回味过来,刚刚接电话的语气过于强势。

      “你刚刚说话的声音气势很像我父亲。”魏芸的话,犹如一记重锤。

      “啊,不好意思啊,冒犯、冒犯令尊了。”阿文被捶得有些失态,额头开始冒汗。

      “不,不。我是说,你说话很像我父亲一样威严。我父亲以前是个军官,他说话的口吻和神态,就和你刚刚一模一样。”魏芸着急地解释自己的本意,她这一着急便脸红耳赤。阿文看着,那可是一副羞人答答的可怜模样,令人好生喜爱。

      “没事,没事,魏老师。”阿文有些心花怒放,自己居然和魏芸的父亲有些相似,那岂不是佐证了自己的感情有了希望?

      “叫我魏芸吧。”魏芸微微一笑,她不喜欢阿文称呼她为“老师”。

      “好的,魏芸。”

      “好的,阿文。”

      角落里,幕墙外,小雨滴滴答答,犹如一首悠扬的钢琴独奏;角落里,幕墙内,对话轻声细语,彷佛一曲舒缓的长笛独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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