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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四章 困 兽(续11) ...


  •   秋分后,县城又迎来一波高温热浪的反扑。这波热浪来的反常,即便是早晚时分,气温也高烧不退。一时间,人们索性躲进房里将空调再次打开,期盼着那一天老天会开眼,将这反常的高温给驱赶离去。

      一大早,郑汉民就怀揣一份厚实的文件袋,骑着摩托赶往县公安局。

      这些年,郑汉民一直在镇里当着副镇长,名义上管着经贸招商之类的工作,实际却是一个无实权的幌子。不过,他也乐得清闲,既然镇长和书记喜欢什么都管,什么都插手;他也乐呵呵地站到一边,看他们明争暗斗不枉是一出好戏。

      比如说镇里要大搞贸易流通,书记喜欢高大上的批发市场,便计划把镇里的小商品批发都整合到一个地方办大市场;而镇长是本地人,喜欢通过征地拆迁搞钱,当得知书记要新建一个批发市场,就开始通过中间商人为的把地价抬高,把批发市场的造价推向新的高度。这一来二去的,镇里的两大人物便互相视对方为眼中钉,不仅私底下从不说话,更是在公开场合上互唱反调,连去饭堂吃饭都专门选时间避开对方。

      于是乎,这些年,镇里很多实事好事都办不下去。一是镇里确实没钱,二是领导人心不齐。在郑汉民眼里,人心不齐才是祸根;因为人心整齐,钱就不是问题。

      不过,即便郑汉民躲到一边当闲人,也不表示他什么都不干,更不代表着他眼里能容下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作为一个正直的、正义的党员,郑汉民对于镇里发生的各种徇私枉法或贪墨腐败的现象,向来是对抗到底的。因此,上面自然也不怎么喜欢这个不讨好的副镇长,虽然他只能坐在冷板凳上。

      郑汉民到了县公安局,和门卫打了个招呼进了大门停好车,便昂首坚定地走进公安局大楼。他今天到公安局的目的,是要来找自己的老友,陈洪光。

      和郑汉民的抑郁不得志相反,这些年陈洪光可谓是开启人生第二春。

      前年,原来的县公安局何局长高升到市公安局当副局长;在调任前,何局长没忘记自己多年并肩作战的战友,将陈洪光从镇派出所给调到县局任副局长。按资历年龄、工作能力和敬业态度,陈洪光的升迁没有任何的异议;只不过,他这个副局长分管的是行政和后勤,工作压力不大,算是站好退休前的最后一班岗。当然,在副局长这个清闲的岗位上,陈洪光依然是兢兢业业,每天上班早到晚退,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

      对于陈洪光而言,这已经是他人生的天花板。现在,他可以畅想当年龄到站后,如何过上令人羡慕和体面舒适的退休生活。

      “啪,啪”两声,郑汉民敲起了陈洪光办公室的木门。

      “门没锁,请进。”陈洪光有些愕然,此时他坐在位置上看报纸,毕竟以往没有人会这么早的时间就到他这里报道的。

      “陈局长,别来无恙。”郑汉民推开门,笑盈盈地对着坐在位置上看报纸的陈洪光。

      “老郑,哎,你要来怎么不先给我打电话啊。”一看见故人来访,陈洪光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张开双手,给郑汉民一个热烈的拥抱。

      “知道你忙,所以就上来碰碰运气。”郑汉民对于陈洪光的热情显得有些惊诧,毕竟,他们上个月才一起聚会吃过饭。

      “哎,没什么忙的。”陈洪光摇了摇头,他这个副局长管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情,实在谈不上什么身负重担或独当一面。

      “那好啊,不忙的话,刚好到处去走走。要不,过几天你到我那里,我们一起回我家,搞点野味吃吃。”郑汉民依然是单身寡人一个。他的两个小孩都长大了,一个去外地读师范学院;一个在县里读高中准备高考。家里就剩下他一个老光棍,很多人包括陈洪光,都劝说郑汉民给自己找一个老来伴,但郑汉民总以各种理由推脱、逃避。据说,连郑汉民发妻的娘家人也多次给他介绍找伴,但也被他给推掉。

      孤家寡人也挺好的,吃喝不愁,喜乐无忧。这是郑汉民多年单身的总结。

      “来,来,坐下。我开始泡茶。”陈洪光见着老友,拿出了珍藏许久的凤凰山单枞茶。

      不久,两人喝起了茶,开始一阵闲聊吹牛。时间,就这样快速流走——半个上午已经过了。郑汉民眼见时间差不多,便开始说起正事。

      “老陈,我今天来,是有事情找你的。”郑汉民看了看时间,觉得正事不能再耽误了。

      “什么事,你那么紧张?”陈洪光见郑汉民脸色一变,觉得事情蹊跷。

      “来,你先看看我的这份材料。”郑汉民把怀里的文件袋拿出来,掏出里面那一份份厚实的材料递给陈洪光。

      “这是什么材料?”陈洪光接过来,但没仔细审看。

      “你先看看,然后谈谈你的想法。”郑汉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

      陈洪光见郑汉民态度严肃认真,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大事。他开始翻开这沓材料,认真地一页页翻看。不到几分钟,陈洪光的脸色便阴沉起来;再过一会,他额头上还开始渗出了汗水。随着时间的推移,陈洪光开始屏住呼吸,甚至连连摇头,唉声叹气。显然,郑汉民收集的这份材料,里面的内容一定是触目惊心,骇人听闻。

      “老郑,这份材料,谁给你的?”陈洪光把材料举在手上,惶惶不安地问道。

      “谁给我?我自己收集的,从前年开始做这件事了。怎样,看完觉得如何?”郑汉民倒是淡定起来,这份材料,算是他这几年来的杰作。

      “这里面的事情,我确实听说过不少,但是细节上那么多的内容,是第一次知道。哎。”陈洪光叹了一口,里面的事情他知道的不少,毕竟都从镇里出来的,这些情况能不知道?

      “你呢,管治安,镇上只要街道平安无事,没有杀人放火,就只存在小偷小摸,你的工作就已经足够出色了。但经济贸易上的,政策上的,你也有听闻,实际上可是一塌糊涂,违纪违法的事情够说一个星期了。”郑汉民开始给陈洪光解释道。

      “你材料上面反映的,征地拆迁使用暴力手段,恐吓百姓乘机低买高卖,欺行霸市和私设关卡这些,这都存在多少年了,上面也来查过,不都是一阵过云雨,也就不了了之。”陈洪光冷静下来,发现郑汉民写的材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上面也曾经下来调查,结果还不是石沉大海,波澜不惊。

      “我知道,这些是普通的,危害的范围也就在镇里或者县里。但你也没仔细看看这个。”郑汉民说着,将材料从陈洪光手里拿过来,翻到其中一页,再还给陈洪光。

      “这个是,‘关于加强招商引资的工作会议纪要’;还有这个‘当前招商引资的若干措施建议的意见和实施’;你看看里面写的东西。”郑汉民将重点给到陈洪光。

      陈洪光翻看了这些材料,他思考了许久,也不见有任何蹊跷的地方。

      “老郑,我看不懂,这是经济方面的。而且是你们镇政府开会的会议纪要,这里面有何不妥吗?”陈洪光看完,还是一头雾水。

      “老陈,最大的危害性就在这里。”郑汉民把头凑近陈洪光,然后用手指了一下材料。

      “这怎么说?”陈洪光压低了声音。

      “你光看这些会议纪要,好像都很平常。但是,这里面的内容,还有措施做法,有一个是一个,都是违法违纪的。这都冠冕堂皇地写在会议纪要上面,够明目张胆了。”郑汉民呷了一口茶,润润喉咙准备给陈洪光上课。

      “比如这里,‘协助外贸单位寻找合适的增值□□源’,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让镇里帮着虚开增值税发票。还有这里,‘做好和海/关等单位的相关协调工作’,这不就是和海/关疏通关系好让他们帮忙搞骗税手续吗?你再看看其他部分,不都是为了虚开发票搞骗税吗?”郑汉民把重点部分挑出来一个个给陈洪光细说。

      “你是说,镇里曾经集体性操作搞骗税?”陈洪光机警地问道。

      “没错。而且上面来检查了几次,都没查出来,就是镇里花钱买通关系,把事情给压下去了。”郑汉民说起这些事,还是有些气愤的,毕竟他是具体操作人之一。

      “可是光你这些材料,也不能直接证明镇里就是直接操作这个事。”在陈洪光眼里,这些证据还是有缺陷,不能完全闭环。

      “我这些材料,是留有后手的。”郑汉民答道。他出于安全的考虑,把材料分为几个部分,现在陈洪光看到的,只是其中一部分。

      “老郑,我问你,你是怎么得到这些东西?”陈洪光追问证据的出处,他相信郑汉民的为人,但也觉得郑汉民是不是被什么人给蒙骗。

      “这些年,我都参与过这些会,也见过操办的人和单位,我能没有证据吗?包括好几次他们把国家返还退给企业的钱怎么转出去的,我都知道是那些公司那些人在操作。只不过,我装作什么都不闻不问,要不然,我也要被他们给拉下水。”郑汉民这些年装作甩手掌柜,不是没有内因的。

      “怪不得,以前见你在办公室总是开门抽烟喝茶,什么事情什么人找你都是一副官僚的模样,原来如此啊。老郑,大智若愚啊。”陈洪光这才醒悟过来,这些年为何郑汉民总是一副装死的状态,原来都是为了干一件正义无比的大事!

      “所以说,我在这个位置上很难做。不想同流合污,只能高高挂起了。有些材料文件,我都是看一眼就给到上面了;我不签字,上面说什么我就让下面做什么,但是我把证据给留起来,就是为了到一定程度可以彻底收拾这些败类。”郑汉民一直在委曲求全,实属不易。

      “老郑,我还有一事不懂,这个骗税的事情,到底能给镇里带来什么好处?”陈洪光的经济知识略等于无,所以总是有所不明之处。

      “挖国/家和社/会/主/义的墙角,只有坏处没有好处。那些好处,都是给这条线的人给吃掉了。镇里搞这个,无非就是为了某些人和集体的私利;拿着镇里做门面做担保,实际上害了还是自己人。我告诉你,现在和我们镇里、县里和市里打交道做生意的外地单位或外商,一说到我们的发票,就立即警觉起来。这些票,不说全部,但一大半里面肯定是有文章的。很多外地单位和老板都不敢直接和我们这里做生意了,太没规矩,无法无天,基本的信用都给这些烂人败光了。”郑汉民深谙经济之道,信用是经济的根本基础,是经济活动开展和扩张的充分必要条件。

      陈洪光沉默无语,思考良久。他虽然不懂经济,但对这些年县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知根知底。他知道,县里财政没钱,但县大院里的人都很有钱;他知道,企业越来越少,但上面摊派给企业的各种杂费越来越多;他知道,街上的治安看起来好了很多,但私底下各种经济纠纷和经济犯罪越来越多。所有的一切,都只能触发他的一个直觉:县里的经济是有问题的,而且一定是大问题。

      “老郑,你要我做什么?”陈洪光知道,郑汉民上门,肯定不止给他看材料这么简单。

      “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郑汉民严肃地回答。

      “尽管说。”关键时刻,作为老/党/员的陈洪光是不会退缩的。

      “你的战友,是不是有在省/纪/委当领导的?”郑汉民问道。

      “是啊,你打算?”陈洪光大概猜到了郑汉民想要做什么。

      “把全部的材料交给他,转给省里。”郑汉民的口气异常坚定。

      “我看,光交给他还不行。你这样,等我安排一下时间,我们带上材料到省城,一起到省里找他,可不可以?你当面和他汇报镇里的情况,这样成功的机率会更高。”陈洪光决定和郑汉民共进退。

      “行,一言为定,我等你消息。”

      “没问题,都是老朋友不客气,我尽快准备。”

      屋外,炎日烈烈,高温已经完全笼罩在大地之上,到处一片死寂,彷佛都在无声地控诉着这惨烈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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