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76、第四章 困 兽

　　第一节

　　春分，县城早早被一股暖湿气流团团包裹。太阳的温暖中夹杂着包含水分的空气，体感令人十分不适。

　　午后，蔡家莹穿戴整齐，带上随身的坤包，开着车来到一个茶庄前。她停好车，下车观察一下四周，然后便走进了茶庄。

　　茶庄的二楼，有一间大包厢。包厢内装修古色古香，设备一应俱全，它最大的功能就是给本地的达官贵人充当娱乐消遣和私密交谈提供一个隐私空间。

　　“家莹啊，来得刚刚好。”当蔡家莹敲开包厢的大门，一位打扮得体的贵妇人便朝着她笑盈盈地打招呼。

　　“不好意思啊，刘姐、杨姐、许姐，来晚啦，来晚啦。”蔡家莹知道自己迟到了些许，急忙给早已坐在麻将桌上的三位贵妇人道歉。

　　三位贵妇人看到蔡家莹，都心有灵犀地点点头，做出微笑状。这三人，都是本地几位达官要人的夫人。

　　刘姐的丈夫是本地住/建部门的头头，也是这次聚会的召集人；给蔡家莹打招呼的那位是许姐，丈夫则是本地纪/检部门的领导；至于杨姐，丈夫是本地的人大/副主任，是刘姐丈夫原来的顶头上司。

　　“快坐下来，茶都给你冲好了，先喝一杯。”作为召集人，刘姐开始安排蔡家莹。

　　“刘姐，那我们开始？”蔡家莹喝下一杯茶润润喉咙，问道。

　　“小蔡啊，你别心急，这轮我坐庄，我要先朝财神位拜拜。”杨姐开口说话。其实她是在座的四人当中年纪较小的那个，比蔡家莹大不了几岁。她丈夫早前的原配病故，所以她才能坐上人大副主任太座这个位置。本县人都知道，这位杨姐，早年间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几人有说有笑，不一会儿，麻将就已经转了两轮。

　　“哎呀，今天手气不行，尽是打给你们和。”一贯快言快语的许姐，今天运气不怎样。

　　“三把自摸，没有一把上手。我这手气才是一般。”杨姐摇了摇头，她拨弄头发的样子，即便是女人看见了，内心也会为之一动；那动作的味道，可是让人欲罢不能。

　　“行啦，你们看看家莹，都还没开和呢。”刘姐知道，蔡家莹的牌技其实了得，但今天却像中了魔似的，一直没开张。
　　“哎，财神还没到我这里。”蔡家莹抓着一把散手牌，无论打那一个都是白打。

　　实际上，蔡家莹并不喜欢这种聚会。但作为阿华的太太，这种应酬却是不可避免的。她现在已经不是早年间港华超市的蔡经理，不再是一个普通的高级打工人；而是进阶成本县数一数二头家的太太，是本县上层圈子里数得上的贵妇人。

　　你出去陪陪这些女人，是工作，是社交，也是消遣。这是阿华对蔡家莹说的原话。让蔡家莹出来交际这些贵太太，也是阿华的主意。

　　阿华知道，这些贵太太们自成一个圈子。不是本县的权贵或富豪，是根本进不了这个圈子；而能够进入这个圈子的，必然是经过本县权贵或富豪们认证过的。

　　和阿华一样，蔡家莹也明白，这个圈子的门票，比金子还再贵重。甚至，不是有钱就能买到。比如，丈夫阿华的合伙人，蔡家三兄弟，他们家的太太，就根本进不到这里面。

　　来者档次不够，门票概不外售。这是阿华蔡家莹夫妇的一致共识。

　　“算了，我看今天到此为止吧。都四圈过去，我还没开张。”直爽的许姐又开始埋怨自己的手气不佳。

　　“许姐，你今天总是单钓，而且都是进的万子。怕不是被我们摸清了。”那个叫杨姐的女人，口气托大。

　　“小杨今天手风顺，来了两次杠上花，自摸了三次。看来，夜宵是你做东了。”刘姐帮着许姐说话，她今天运气一般，也就碰碰和，连一次自摸也够不着。

　　围绕着手气，几个女人你来我往，非得说出一个高低。

　　但蔡家莹没有作声，一般情况下，她只会跟着陪笑。不是她不会说话，而是觉得说多错多。这些女人的心眼本身就小，又仗着丈夫的官威，自然总觉得凡事应该高人一等；对于出身商人之家的蔡家莹而言，善于察言观色的她，说话做人自然总是谨小慎微，生怕给自己和家里人惹上麻烦。

　　“小蔡，我说，你今天的手风也够一般，光给我送牌就好几次了。看你这盘，又再叫筒子，怕不是又等着自摸单钓？”在另外两位贵妇那里讨不到好处，杨姐自然把火力转到蔡家莹的身上。她的嘴巴如此犀利，要不是丈夫的庇护，估计早就被请出圈子。

　　“我要是有杨姐你的手风就好了。我就说嘛，我不是打牌的料，看看这一桌子的牌，眼睛和头脑都晕乎乎。”蔡家莹不想讨好杨姐，也不愿斗嘴，只好自嘲。

　　一旁的刘姐却在偷笑，她那双眯眯眼正对着蔡家莹的脸庞上下扫描。她是这里面最熟悉蔡家莹的人；她知道，蔡家莹一向以来对她们这帮官太太都是小心翼翼，做人做事到位但不越位，内心玲珑剔透，城府极深。

　　“家莹啊，你那里是晕？你是小事犯迷糊，大事不含糊。”刘姐看破，但不又点破。

　　蔡家莹只好讪笑，她的心思，早被对家的刘姐给看穿。蔡家莹与其说是打牌，不如说是来散财。聪明的蔡家莹摸牌不用三轮就猜测到三个贵妇人这局在叫什么，要什么；所以，她便懂得如何投其所好，尽量拆牌、放子。

　　“好了，你们别说了。自摸，单钓伍万。”这边，刘姐放声大笑。今天终于自摸了一把，算是一次大回血。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要不，今天就散了吧？”杨姐看了看手表，眼神有些焦虑。

　　“才五点不到，你怎么，有事？”刘姐把头靠向杨姐，问道。

　　“哎，不得回去给我家老头做饭嘛。我菜都还没买，我家老头要是回到家六点还吃不上饭，就会发脾气骂人。”杨姐说得是一股脑的无奈和感慨。她丈夫快五十岁的人了，而她的年纪还不到三十五，所以两人的交流总是出岔。

　　“老夫少妻，免不了就是这样。你就把你家主任当成半个老爸，顺着他的意，不要和他过不去。你是大度人，没事出来和我们多坐坐，喝喝茶，打打牌；这样你就宽心一些。”许姐听出杨姐的无奈，本想着给她安慰，但这话却听着带刺了。

　　刘姐和蔡家莹冰雪聪明，听到许姐说这话，就知道杨姐肯定要发火。她两人立即收拾好麻将牌子，然后起身，准备走人。

　　“我说许大姐，为什么我要顺着他的意。他一大男人男子汉，就不懂得怜惜自己的爱人了？我说，我们还是太封建了，光让他们男的占便宜。许大姐你可是要反省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搞男尊女卑的那一套。”杨姐的反击很有水平，直接把许姐打成老牌封建主义。

　　许大姐不说话了，她的脑子开始短路，不知如何反驳杨姐这个犀利嘴。她脸色铁青却又露出丝丝慌张，连走路动作都不怎么利索。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老许，你回自己家还是去你大儿子家？”刘姐开始出来打圆场，她是许姐的多年好友，自然知道她的秉性。

　　许姐表示要回自己家，然后率先就走出包厢，下了楼，骑着摩托离去。

　　剩下三人也是一阵摆龙门，然后便各自散去；杨姐挽起自己的手提袋，单独第一个下了楼，开车走人。蔡家莹也拿起自己的坤包，整理一下衣服，也准备下楼离开。

　　“家莹，你是要回家？”刘姐突然抓住蔡家莹的手臂，用殷切的语气问道。

　　“刘姐有事吗？是不是要我送你去哪里？”蔡家莹见刘姐的神色诡秘，猜测刘姐是有事情要单独交代。

　　“我今天没骑摩托，本想着走路回家。但想起明天就是农历十五了，就想着去菜市场买些供品，明天一大早就可以在家拜祭了。你要是顺路，就带我一程。”刘姐找了一个好理由，上了车才方便说正事。

　　蔡家莹急忙点头，然后便和刘姐一起下楼，上车。

　　“家莹，我家爱人有事托我转告你家郑总。”一上车，刘姐便迫不及待地道出正事。她今天组的这个麻将局，为的就是此刻单独和蔡家莹见上一面。

　　“什么事？”蔡家莹发动了车子，打开空调，然后把身子凑到副驾驶位上的刘姐一旁。

　　“是这样子，我爱人现在有个房改项目，要找人接手。但是上面一直没给打招呼；他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你家郑总做事稳妥靠谱，想把项目给他。”刘姐神色漠然，口气淡定。

　　“这，局长不就一个电话的事情？”蔡家莹有些困惑，这是个电话里就能谈妥的事情。

　　“不，不能这样做。至少现在不行。”刘姐的话，多少有些神秘。

　　蔡家莹百思不得其解，按道理，老公阿华和刘姐爱人的关系一向很铁，都快到称兄道弟的地步，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当然，蔡家莹心思慎密，她的表情没有露出一丝的怀疑，相反，显得很是严肃。

　　“家莹，单单是一个工程，那我家那个还不至于不敢和你家郑总说。只是，我家爱人有些话要我代为转告，免得有些尴尬。”刘姐的话，听起来很绕道，但这是事情的真相。

　　“刘姐，你放心，你的话我一定转达。”蔡家莹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是这样，我爱人说，郑总去年到现在已经接了几个工程了，这次就不要直接经手了，免得有人捕风抓影。他的意思是，让郑总找另外的头家来接手，大家一齐赚点居间费，这是第一个事情。另外一个事情呢，就是我爱人想调动调动，你知道，郑总和市里上面关系好，想麻烦他给引荐引荐。将来，我们还有其他的大生意可以合作嘛。”费了一个大周章，刘姐为的就是给爱人谋一个向上的官位。

　　蔡家莹自然懂得刘姐的意思。这是一笔交易，刘姐的爱人拿着项目和阿华做买卖。刘姐的爱人想买的是官阶，作为对价，就是这个房改工程。刘姐认为，这个价码，对于阿华还是有吸引力的，毕竟只要动动嘴，就有七位数进账。

　　“姐，你说的这件事，我肯定会转告给我家老郑。只不过，这具体的东西，我就不知道怎么去讲了。”蔡家莹觉得，刘姐给出的价码并不高。她内心清楚，现在是刘姐有事求她，而不是相反。

　　说起这个刘姐，蔡家莹是清楚底细的。刘姐出身于本地一个干部之家，早年曾经上山下乡，后来回城后又去中职读书，回来了就在县文化局当一个科员。后来，她就和在住建局工作的爱人认识、结婚；有了刘姐娘家人的人脉，她爱人自然从此如鱼得水，官运亨通。

　　刘姐明面上是文化局的一个副科级科员，实际上却是其爱人和系统的代理人。她以个人或其他人的名义，投资入股了本县不少商铺、饭店等资产，为的就是把来历不明的巨额资金漂白、洗净。

　　本县的一把手年前升迁至市里，任职常务副市长；顺带把阿华也给搂了过去。就这样，阿华的生意已经开始从县里逐渐渗透到全市。刘姐和她爱人自然知道阿华的能量巨大，所以，笃定要把自己绑在阿华这条船上。而这次，刘姐开出的价码，自然就是阿华这艘船的船票。

　　“家莹，你也不必细说。你尽管把我的原话带过去就是了。郑总会明白的。你要明白，有些事情，还是我们女人出面说，才能把局面打开。”刘姐暗示，自己的丈夫不可能低声下气地去求问阿华，她只能通过这样曲折的方式，把这层意思带给阿华。

　　“刘姐，这事情我保证可以带到。但接下来的话，可能就不一定能办妥。”蔡家莹的回话十分小心，她既怕后继阿华不点头，又怕现在得罪刘姐。

　　“家莹，你可以的。郑总是个很重情义的人，性情中人。以我们家的和郑总的关系，加上你说话，肯定可以。”刘姐开始着手打出感情牌，她知道，蔡家莹是整件事里目前最关键的一环。

　　“刘姐，我试试吧。”蔡家莹表示勉为其难。

　　“那我等你好消息？”

　　“好，我会给你电话。”

　　刘姐得到意想当中所要的答案，就立即和蔡家莹道别，下车。

　　车外，海风从南面阵阵袭来，一股夹杂着海水霉腥味的潮气弥漫在整个县城的上空。这股恶臭，充斥在县城的每一个角落，折磨着每个人的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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