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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一章 野 火(续6) ...

  •   第六节

      春节后,本地开启了淅淅沥沥的雨水季,原本风和日丽的暖冬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温润潮湿的春天。这天一变,人的心情也为之一变。大街上的人,走起路来也是步伐沉重的模样,整个城市都沉浸在一种懒洋洋厌仄仄的气氛当中。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骑着新买的本田摩托,阿华一路心花怒放,竟然不由自主地哼起小时候读书时的唐诗。噢,最近我这是怎么了?阿华自己也难以解释时下的心情,春节后的这段时间,他总觉得自己内心有点无名的骚动与兴奋。

      最近,他又接手了两个工程,一个是县人民医院的外立面翻新工程,一个是县卫生局的内部装修工程。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和阿华最要好一个刘姓大院子弟,他的父亲在年前调去卫生局当一把手;所以,瓜田李下,让阿华也就成了卫生系统的大红人。是大红人,自然就有人来亲近、吹捧。

      但,阿华的好心情应该与此无多大干系。他像换了个人似的,居然喜欢读书了;当然,准确的说,他喜欢读小说,《三国》、《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都看上瘾,甚至以至于他决定找朋友借《红楼梦》来看看。后来的日子种,阿华结合后面所发生的事情,他给了自己一个似乎合乎情理的解释:思春。

      看着摩托车的阿华,其实是来长途客运站接人的。接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一个女人,确切的说,一个将来和阿华自己的命运紧密偎依一体的女人。

      摩托刚一靠近车站,阿华就知道那个是他要接的人。此时,一个年轻而平静的女孩就站在车站旅客出口处的门外四处观望。女孩皮肤白皙,这一点不像本地的一般女孩,本地女孩的肤色基本都是淡黄色的,个别的,甚至是黄蜡色;身材中等,曲线倒是恰到好处,该有的不缺,不该有的没见;至于五官,阿华从远处看过去,不甚漂亮,但也有着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女孩上身穿着白色的长袖衬衣,下身则是一套深蓝色的褶皱长裙;一只手上提着一个黑色帆布旅行包,另一只手则提着一个红色塑料袋——这倒是和这身打扮有点格格不入。

      确定这是自己要接的那个人,阿华就加速驶过去,一个急刹,停在女孩的面前。

      “你是阿莹吗?”阿华只知道他要接的人,叫阿莹。

      “是的,我是。你是华哥?”这个叫阿莹的女孩,声音却是轻盈动听。

      “是,我是阿华,我来接你的。你上车吧。”听到女孩盈盈的声音,阿华觉得心里一阵酥麻,但话里头依然镇定。

      “好。“女孩给了一个字的回答,然后两人就这么走了。

      这一路,阿华始终觉得胸前总有种躁动在冲击自己的内心,这是一种来自异性间的相互作用。阿华也不是没见过女人,这些年的各种请宾宴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免不了有莺歌燕舞的时候,抚媚动人的、妖艳撩人的,那个没见过?对于这些,阿华也只是入乡随俗,体面地敷衍应付一下。他不是没有感觉和冲动,只是,他还是接受不了。那个年代,人们普遍刚初沐春风,离礼乐崩坏还有很长的距离。

      但,这次,真的不一样。阿华能明确感知到,这是一种基于情感的冲动。这,难道是?阿华疑惑不解。带着一路的躁动和困惑,摩托车还是把两人带到了阿华的商场门口。

      “这是我的店面,以后你就在这里上班,里面有一间带卫生间的宿舍,是供销社留给我的,现在也给你用了。“到了地方下了车,阿华就开始恢复正常。

      “好的,华哥。我可以先去宿舍吗?我把东西都放下了,我再回商店。“阿莹问道。

      “可以。“阿华也很干脆,此时他正准备找阿正他们几个人探讨工作,于是叫来一个售货小姑娘,让她带着阿莹去宿舍安顿好,然后再带阿莹到商店里逛逛,熟悉情况。

      阿正、阿丰他们几个小伙伴可是很给力的,就个把月的功夫,大家就把供销社的门面装修给弄好了,赶在年前顺顺当当地开业。当然,阿华的操作还是大大出乎了大家的意料。原本大家以为阿华也就做一个菜肉超市罢了,但等到营业执照下来,等到进货铺货,大家才吃了一个大惊。

      阿华给门面起了个名字,叫“港乐商场“,寓意着像在香港购物一样快乐的商场。商场的整体装修和布置都体现了年轻一代超前的眼光,完全脱离了同时代的供销社商店的传统格局:大门分成两部分,一个是入口处,一个是出口处;室内安装有空调,营业即开,冬暖夏凉;玻璃橱窗展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货架式陈列;传统的室内白炽灯荧光管不见了,用服装店的筒灯和霓虹灯取而代之;没有了传统国营单位的老年售货员,这里的售货员都是年轻的女孩;收钱台也集中到了出口处,这样人们买东西就可以集中支付并迅速离场。

      当然,这里面的商品也是让本地老百姓瞠目结舌。阿华把商场的定位抬得很高,基本就是县城的天花板级别。菜市只卖本地没有的稀缺蔬菜瓜果,比如胡萝卜、水蜜桃;肉档只卖新鲜的牛羊肉;鱼档卖的却是稀少的活海鲜,如桂鱼、对虾等等;里面还有进口烟酒、电器厨具、进口食品等等,总而言之,港乐商店的商品可以用三个词来形容总结:稀有、体面、价高。

      还没开业时,阿正他们心里都嘀咕着极不看好这商店;然而,事实与之相反,商场刚一开业就客似云来,人头鼎盛,营业额更是蒸蒸日上。现在,大家都对阿华的眼光和老辣心服口服。这就是阿华的过人之处,他极其懂得揣摩消费者的心理,尤其是本地人的消费心理。本地人本性精明强悍,自古以来不喜农耕,四海为家,倚重商贸;同时,为人虚荣好胜,攀比成风。这就给了阿华一个市场的切入口,他把商场开在县城最繁华的街道上,用最好的商品、装修和服务吸引消费者,在这小小的县城内,消息总是不胫而走的。人们来这里除了猎奇之外,就是用高消费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何况本地各种生意人众多,先富起来的各种大小老板都知道港乐商店的老板和后台是谁,也就愿意常来捧场,这一来二去,这里就成了县城的必到打卡店。

      看着商店蒸蒸日上,阿华很是得意开心,但个别隐患的逐步呈现也引起了他的注意:如账目不清、盘点不一、服务滞后等。经过和小伙伴们的探讨,阿华觉得有必要找一个懂财务和管理的自己人来帮忙打理这盘生意。小伙伴们原以为阿华会到村里请那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来坐镇指点,但阿华却不这么想。阿华认为,请一个所谓德高望重的老人来坐镇,等于给自己请了一尊常常要上供的佛;这佛,估计还干不了什么实事,不坏事已经阿弥陀佛了。他认为合适的人选应该是年轻人,一个具备商业眼光和管理能力的年轻人。于是他就开始物色合适的人选,就这样,这个叫阿莹的女孩就入了他的法眼。

      日后的事实证明,阿华的法眼确实老辣。

      阿莹是阿华外婆家的亲戚,算是阿华的远亲表妹。阿莹初中毕业后就去中专读财会专业,然后去省城工作两年。阿莹的父母亲担心她的个人终生大事,于是好说歹说把她给劝回老家。就这样,阿莹就进了阿华的法眼,他提了一份令人难以拒绝的高薪给阿莹,最终做通了女孩父母亲的工作,让阿莹出来帮助阿华管理这个门店。

      而后来,阿华和阿莹最终走到了一起。回想起当年这件事,阿华总觉得这是上天赐予他的福气,一有机会,他总会给阿莹说出当您选她来管理商店的理由:女人,代表心细和耐心,可以弥补一帮男人的粗鲁与疏忽;对外,女性可以提升商店的形象。年轻,意味着好沟通,意味着思维活跃不死板。读过书,意味着有知识有文化;读的是财务,就是懂得账目和管理。是亲戚但走得不近,意味着双方可以做到知根知底,但不熟悉也不陌生;是我圈外的人,可以置身事外,远离各种纠葛,给我最好的建议。

      时下,阿莹和阿华同甘共苦的命运,才刚刚开始。

      ……………………………………………………………………………………………………………………………

      本地的春天总是烟雨朦胧,随着气温的逐步上升,一种叫“回南天”的特殊天气现象也会随之降临。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天气,随着大洋的暖湿气流到来,驱赶了原本稳定在上空的气槽,空气湿度伴随温度的上升而快速上升,大地变得如同蒸汽锅炉一般,室外闷热、潮湿,室内阴冷、潮湿。人们如同生活在一个大自然设定的蒸汽锅炉里,浑身都充满了水汽,终日不得片刻的干爽。

      郑海根正趁着深夜与浓雾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开着那台走私过来的右方向盘地日产小轿车来到了村子的路口。他把车子停在进村马路的一边,车子的旁边是一棵硕大的榕树。郑海根熄火下车,从兜里掏出一根三个五,点烟,抽烟;他看了看手腕上的金表,指针显示的时间是:五点零五分。清晨,五点零五分。

      他是来等阿忠的。按照先前的约定,他和阿忠要去见一趟“客户”,“客户”在上百公里之外的榕县。为了能在与“客户”约定的饭局前提前到达,也为了避开别人的耳目,他们俩就约定清晨出发。

      在郑海根抽完第三根三个五之后,阿忠就来了。他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身上还背着老旧的一个帆布书包,手拿着一个手电筒照路。阿忠不时地四目张望,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彷佛有人在暗中跟踪他们似的。

      “忠哥,你在看什么啊,赶紧上车。”郑海根知道阿忠生性多疑,提醒他别耽误了。

      阿忠还是习惯性的看了四周一圈,然后放下心上了车。车子启动,两人就这样消失在浓雾之中。

      坐在座位上的阿忠没有闲着,他看了郑海根一眼,然后就打开他的帆布书包,拿出了一把土制的手枪,卸下弹闸,仔细地检查一番。

      “忠哥,你这么小心啊。”郑海根有点嘲笑的意味。

      “不小心,万一出了事怎么办。”阿忠终于开口说话了,一开口就是一副忧心仲仲的模样。

      郑海根不接这个茬了,他心里明白,正因为阿忠这种小心谨慎的性格,所以他们的生意才能安安稳稳地做下去。这种杀头的买卖,小心驶得万年船。但再怎么安稳,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所谓躲得过初一,但绝躲不过十五。

      “忠哥,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件事,你觉得怎样了。”郑海根见天色已亮,路也走了一半,就小心地向阿忠问起之前所说的大计。

      这个所谓的大计,是郑海根盘算已久的。在他看来,走私这种生意,是很难做得长久的。以前对岸的上家,也就和郑海根与其他两三家做对接;现在,据他所知,对岸做这种生意的,就不止十几家,而这边对接的,也有上百家。在隔壁的县城乃至这一带沿海的村镇,走私过来的电器、汽车等早已铺天盖地的直接摆在路边贩卖。早年间,一台日本录像机还能赚个两三百,现在,一台能赚个四五十就不错了,就这样的利润,还有大把人争着做;郑海根觉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就赚这点钱,实在太吃亏。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找几个相关的行当转行。他瞄准了汽车维修、电器商店和服装加工这些生意,目前走私这活准备金盘洗手,就此打住;这就是郑海根心中一直酝酿的大计。当然,他也想获得阿忠的首肯和帮助,毕竟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有钱大家一起赚。

      “嗯,我还是再想想吧。”阿忠不愿走出目前的安逸。对于他而言,现在这活轻车熟路,多赚少赚都不是一个事。至于杀头,那更是不可能,没有公家人做后台,他和郑海根能做到现在?隔壁县的马老板,不就是因为公家人倒台了才进去的?还有县城的陈八海几兄弟,不也就因为公家人保不住了才逃的嘛。所以,只要有人做后台,他不怕;就他郑海根,怕。

      “忠哥,你也知道,这钱现在难赚啊。就说现在榕县这个”客户“,去年要了一批的空调,值几十万。今年呢?要的货还是差不多的数目,但价格差了近两成了。算一算这笔生意,我们比去年少赚了三四万呢。今年对岸那边抓人抓得愈发紧,进货都涨价,这生意还怎么赚啊。”郑海根明确认为,行情只会越来越差。

      “还有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听说海关那边,过年后换了人,要搞运动了。公家人那边也不怎么好说话,说也是新官上任,要抓一批杀头啊。”郑海根知道,对于阿忠这种胆小谨慎的,拿命吓唬他,效果更佳。

      “呵……”阿忠叹了叹口气,也不发表什么意见。他知道,哪怕他不同意,郑海根要一意孤行,他也是没办法的。上家和货源,在他郑海根手里;客户,也基本都是他郑海根拉来的;他自己就是一组织上岸和销赃的,上下都靠着人家,还能怎么折腾?人家问你意见,是看在义气上,当然也是为了拉拢人手;但不管怎么样,你阿忠就没资格和本事去反对,晓得这一层道理,阿忠也就剩下叹气了。

      天色渐明,水雾开散。

      见阿忠没什么大的反应,郑海根把两边的车窗放下,拿起车里的点烟器,给自己和阿忠各点了一支三个五。他不想一开始就把气氛搞得太死,等会还要见“客户”,这里还要和和气气的,免得给外人看笑话。

      “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做?”片刻,烟灭了,阿忠也就开口。

      “忠哥,你,想开了?”郑海根试探之。

      “呵,有安稳的生意做,我也不想掉脑袋嘛。”阿忠说到底,还是给郑海根刚才的一番话给吓唬住了。要抓一批来杀头,指不定公家人保不住,就要把自己给供出来。

      “这就对了,忠哥。没必要为了那几个铜板丢了性命,我们的命还是值钱。”郑海根精明的很,知道要慢慢顺着阿忠的想法往下说。

      “你说说吧,接下来要干嘛。”阿忠打定主意了,也就干脆起来。

      “我嘛,现在在县城找个破厂房,就是县里的老糖厂。我打算把厂房改一改,做汽车修理厂。另外,我在县城东边的人民医院边找了大铺面,可以开个电器店,专做进口电器。”郑海根的计划不是尚在酝酿,而是已经走出实质性的步伐。

      “修车?卖电器?你懂?”阿忠突然想发笑,他觉得郑海根今天有点不对劲。他一个不识字的老流氓,居然搞修车?开商店?

      “我不懂不要紧。请的人懂就行嘛。”显然阿忠没有郑海根的段位高,他阿忠能想到的,郑海根能想不到?

      “我计划是这样的。我们就不出海接货了,这活让后生仔们去干,也算是提携吧。我们把修车厂和电器店做起来,这就是一个渠道啊。明面上,我们干的是修车,实际上,到处都是进口车,那车坏了,东西还不得从海里拿,所以嘛。同样,卖电器,还不是进口货,从哪进的货,还不是海里?”郑海根门清的很,他之前只做一个走私链条上的搬运工,现在就不一样了,他想的是做批发和零售了,把这两块的利润也吃进来。那种刀口舔血的搬运活,让别人去做。

      “哦,这样啊。“给郑海根这么一点拨,阿忠也就想得通了。他只能在内心佩服,但不能表露出来,免得失了体面。

      “对了,我记得你说要搞服装加工?”阿忠记得清楚,之前郑海根还说过这个事。

      “对,这个也是一个门路。我想啊,村里那么多女人,都不用去怎么招人,我把对岸给的材料拉过来,按要求加工就行。做好了出海接货的时候,拉过去交接就是了。”郑海根的头脑好用,一盘生意的来龙去脉整得利索。

      轮到阿忠不出声了,因为在他看来,能说的郑海根都说了,所有东西都利利索索,他只能也没必要去啰嗦。

      “烟,还有吗?”阿忠撇了郑海根一眼,动了动嘴。这表示,他全盘接受了。

      “来来来,我给你点上。”郑海根知道,烟抽了,事也就成了。

      此时,艳阳当空,多日的云雾散尽,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再显人间。

      小轿车载着两人,一路向北,向北,再向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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