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64、第三章 浦 东（续19）

　　临近霜降，空气中的湿度不符往常的大幅度提升，原本干燥晴朗的秋天却被潮湿温润的气候所压制。空气中弥漫的水汽，让众人感到不适。

　　阿华还是一大早就出了门，在太太蔡家莹的管理下，阿华已经进入慢生活的模式，除了日常的应酬，他基本遵循着早出晚归、早睡早起的作息规律。眼下，蔡家莹怀了二胎，阿华更是把能推掉的应酬都尽量推掉，希望多些时间留在家里陪陪家人。

　　出了门，上了车；阿华便把凌志轿车的油门踩到底，一股烟的功夫，车子就已经如离弦的箭疾驰而出。

　　阿华如此心急是有原因的。蔡江辉那边出了麻烦，需要他出面处理。

　　自从搭上刘主任这条线，阿华接手的工程越来越多。

　　阿华选择工程项目的眼光比较老辣，他看工程项目只有一点：那就是上面的重视程度。所谓重视程度，其实本质就是上面的政绩。想要出政绩，必须靠项目。上面的每一次调动，都意味着本地发展路线和战略的一次调整。

　　比如以前的城东新区，现在就让路给台湾电子工业园。城东新区的很多工程项目要么搁浅，要么取消；许多从村民那里征来的土地，连征地赔偿都给不下来；至于工程款支付那更是猴年马月的事情。现在，县里只要有一分钱，都立即投向工业园。

　　领导的心思在哪里，工程和资金就到哪里。这是阿华总结出来的经验。

　　但很多事情并不完全如人所愿，上面可以把肉给你，也可以把一些边角料给到你，这叫做买一赠一。当阿华拿下电子工业园的几个项目后，上面也把诸如学校、公园等不讨好的项目塞到阿华这里。阿华即便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依然还得老老实实地接下来。

　　当然，项目接下来后，阿华也会核算一下项目的回款、毛利等数字，觉得实在不划算的，或者可能存在麻烦的，就转包给别人，自己赚点中间费。这一手操作下来，阿华成了县里最近最大的承包商，许多工程队老板都围着他要项目；哪怕看起来是边角料的项目，也足够让许多人吃上一阵子。

　　在这里面，蔡江辉是最大的一个。蔡家有钱，但没有势力；在县里属于名声狼藉的那一类。上面的人都极力和蔡家撇开关系，即便是有地方要用到他们的时候，也是通过中间人传话。

　　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蔡江辉自然也深知这其中的道理，所以，他才千方百计地靠近和拉拢阿华。在他看来，靠着阿华，是目前洗白蔡家的唯一门路。

　　而在阿华这里，他对于利用蔡江辉和他的家族，心里是矛盾的。一方面，他觉得蔡家的名声和做事方式不上道；另一方面，有些时候对付有些事情，确实用江湖的方式比较简单高效。所以，阿华虽然内心上拒绝和蔡家有任何瓜葛，但又别有用心的让周围的人都知道，他和蔡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把维持关系当作一种手段谋求利益，是阿华一直以来擒拿手来的好办法。阿华和蔡家维持关系的方法，就是工程转包。阿华把一些有点肉吃但又有些棘手的项目，基本都打包给蔡江辉去处置了。蔡江辉也乐意跟着阿华这么干，这是他目标的一部分，他想全面取代阿华，是要时间和等待机会的。

　　车子经过一路飞奔，很快就到了县城边上的一个镇子。

　　这个镇子，原本属于贫瘠落后的山区，但改革开放以后，这个镇的老百姓却通过拆分和贩卖从国外进口的金属废弃物和固体垃圾而发了财。镇里有了钱，自然也要搞些阔气的排场。今年，这个镇子向县里申请了建造一个公共广场，县里不但很快批复了，还下拨了部分启动资金，并指定了阿华来负责这个项目的建设。

　　阿华思前想后，觉得这项目有些不可预估的风险，便将它整个转给蔡江辉。他觉得，有些事情怕是只有像蔡江辉这种人来处理才能落实下去。

　　阿华的想法是完全正确。

　　但，他只想到一半；而另一半，则是他低估了地头蛇的能量和手段。

　　当阿华的凌志轿车开进镇子的一条大马路时，早在此地等候的蔡江辉便跑到路边向阿华的车子招手。阿华见了，便迅速靠边停车。蔡江辉立马走到凌志轿车的旁边，给阿华开门，等阿华下车。

　　“郑董，麻烦你了。”蔡江辉是阿华的粉丝，他对谁都可以凶神恶煞，唯独见到阿华，便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他也不叫阿华“大哥”，而是改口为”郑董”，以显示尊重。

　　阿华下车，但并没有立即接茬。他四处望了一眼，接着便走向路边的一棵榕树下；蔡江辉亦步亦趋，跟在阿华后面。

　　“昨天的电话里说不清楚，你现在再讲讲是什么回事。”阿华见四周没人，便开始询问蔡江辉。

　　“郑董，这镇里有人想伸一脚进来。前几天我们买了一批材料到场，他们就有人来捣乱，说是我们干这个，破坏了他们的风水。他们不但抢我们的材料，还动手打了我们的人。下面的人给我汇报，我知道后就马上给你电话了。”蔡江辉的回话，十足委屈。

　　“就这么简单？他们打人，你们没动手？任他们抢东西？”阿华觉得，蔡江辉的回答有所蹊跷。以他的了解，蔡江辉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我们，我们肯定也动手了嘛。他们打人又抢东西，我们是自卫，不是打架滋事。”蔡江辉果然只说出了一半的事实。

　　“有人受伤？抢了多少东西？”阿华紧跟着追问。

　　“几个兄弟受了轻伤，东西丢了一车水泥和半车钢筋。他们也有几个人受伤。对了，他们还把我们的一台货车给砸了，都开不了。”蔡江辉看来确实是亏大了。

　　“有没有报公安？”阿华问到关键点。

　　“没有。不是，郑董，在他们地头，报公安不等于送自己进去嘛。”蔡江辉挠着头。

　　“没报公安，还可以大事化小。”阿华追了一句。报公安，蔡江辉肯定已经进去了。

　　“郑董，你看这事怎么处理。”蔡江辉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斗争经验。

　　“你今天让我来，是让我来听你讲故事？”阿华反问道。

　　“不是，今天对方的老板也要来。他们说，他们说，一定要见到你才谈。”看来这回蔡江辉被整得不轻。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从古自今不变的铁道理。

　　“所以你就把我叫来？”阿华开始生气，这蔡江辉怎么这么稚嫩。

　　“郑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蔡江辉进退失据，无法辩驳。

　　阿华没有说话，他从自己的公文包中掏出一个电话本和大哥大，然后自己走到另一棵树下，开始照着电话本的号码打电话。蔡江辉不敢走近，这就是他和阿华之间的鸿沟。阿华依然是那个威风八面的头脸人物，而蔡江辉不过是一个众人唾骂的江湖头子而已。

　　阿华的脸不能脏，但蔡江辉可以没有脸。

　　过了一会，阿华便示意让蔡江辉过去，想来，他已经有办法应付这事情了。

　　“我等一个电话，电话来了后，我告诉你怎么做。这事情我不方便出面，对面的人也清楚的。他们就是吓唬你们一下。”阿华开始交代蔡江辉怎么善后。

　　蔡江辉自然心领神会。他知道，此时阿华就在找上面的人了解情况，上面也会和对方联系，把大概的价码谈妥了，后面的旁支末节就由他出面就行。

　　很快，阿华的大哥大就响了起来。蔡江辉很老练，立即走到一边去抽烟，留下阿华在树下接电话。蔡江辉只听见阿华不停地“嗯、嗯”，“好的”，从头到尾，阿华未曾提出过什么要求或其他事，想来，电话那边的大人物，已经把价码给谈妥了，而且这个价码应该还算合理，在阿华的意料之内。

　　电话一断，阿华便把蔡江辉叫了过去。蔡江辉灭了烟，叹了口气，就走过去。

　　“等一下他们对方就来人，我不出面，你负责谈就行。他们的要求很明确，施工我们做，材料他们来供应。价钱嘛，肯定会比市面上高，大概高二十几个点；这钱就让他们赚去，他们的老板和这里的领导很熟，没必要跟他们硬下去。从他们那里拿材料，他们也会帮你们解决一些麻烦，镇城建办、城管办那边，他们答应可以出面打点。你们尽快完工就是了，年底前县里的领导要来这里视察，这个项目是肯定要看的。”阿华交代的非常细致，基本把具体操作都给到蔡江辉。

　　“郑董，这材料钱高了，我们的成本可就涨了一大部分啊。”蔡江辉想着讨价还价。

　　“你不会动动脑子？人家既然能出面帮你打点，你也就提要求，让他们把量放大，做结算的时候不就把钱给赚回来了？我算过这项目，你们来做，毛利三成是保底的，现在他们插一脚，三成是没有了，你们自然要在后面想办法给补回来。”阿华是手把手教会蔡江辉。

　　蔡江辉只有不断地点头，一副虔诚膜拜的模样不像是一个久经江湖的人物。

　　“还有，你的工人也要管起来啊。我去过你几个项目了，都是管得烂，工人晚上喝完酒一大早还给上工，人出了事你负责到底？不是提醒过你找几个有经验的师傅来带人吗？干活连排个班组和做进度计划都不会，次次都是想到哪做到哪，进度总是落后。你们可别搞坏了我的名声。”话音刚落，阿华突然想到，名声这东西对于蔡家来说可能不重要。

　　“郑董，好的，我都明白。我马上按你说去改。”蔡江辉的气场全无，一头豆子般大的汗珠正哗哗地流下来。阿华的一番教育，全部说到他的七寸上。

　　“行了，今天就到此为主。”阿华也懒得再说下去，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

　　蔡江辉还是只有点头，他全场都被阿华压得死死的。

　　阿华也不管蔡江辉的感受，自己便径直往自己的凌志车走去，打开车门，上车立即打火、开车走人。

　　太阳已经升到一半，空气中依然四处弥漫着水汽，今天，还是那个云雾不散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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