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63、第三章 浦 东（续18）

　　第七节

　　中秋已过，天气逐渐变得温和，阳光失去盛夏的嚣张，剩下的只有深秋的萧肃。

　　张姑子一大早便登上了郑如松家的门。

　　昨晚她寻思了一整夜，夜不能寐，早上便决定登门。

　　“姑子妹，你说的都是道理。但这事情我也无能为力。”郑如松再不耐烦，也不敢在嘴上多有造次。

　　“如松大哥，你是主任，这村里不是你说了算，那是谁说了算？我不管，你们要是不理，我找族长，再不行，我找上面的大官。”张姑子的口气很硬，丝毫不见退缩。

　　郑如松没有说话。这事实际上还真不怪人家张姑子，她吃了哑巴亏，自然有理声高。

　　新来的那位村书记，站都没站稳，就开始把三把火给点上。其中最大的一把火，就是把部分村民的农地给征上，说是配合县里的大招商，要先预征土地。

　　这把火，直烧得大家怒火攻心。一是赔偿不到位，二是价码不公平。

　　等大家的怒火攒积到位，就都到村委会找新书记对质。他不仅不承认，还说村基层失职，有人对抗上级和政策。就因为这事，村民们都纷纷跑到县里告状，有门路的找门路，没有门路的也花钱买门路。

　　大家这一齐心下来，新书记就开始慌了。过了不久，他开始换个方法搞土地，这回，他看准的都是村里势单力薄的人家，谋划后下手；譬如，张姑子这种孤家寡母。

　　“如松大哥，怎么样，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给我们家一个说法。”张姑子见郑如松默不做声，开始步步紧逼。

　　“要不，你们联合起来，找他论理去。”郑如松不想把事情全部揽上身。

　　“扑你母，你们这帮臭烂，就懂得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了。”张姑子知道郑如松在退缩，便立马上火，口不择言。

　　“张姑子，我不是村委的，我是村主任，没那么大本事。再说了，他来这些时间，祸害的又不止你一家。”郑如松有点耍赖，主任虽然不是村委的人，但起码可以起到制衡作用。

　　“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个个包庇来、包庇去。我们贫苦人就该死！告诉你，你们村里要是不解决，我就等着让我娘家人来解决！”张姑子声势起来，连周围邻居都听得一清二楚。

　　“姑子啊，别生气啦。坐下来，吃杯茶，慢慢说，总有解决的时候。”躲在里屋的阿茹一见形势不对，立马出来当和事佬。

　　“扑你母，郑如松，你们这帮臭烂！”张姑子情绪依然十分激动。

　　郑如松的脸色如同死人，他不敢回嘴，毕竟周围邻居都在竖着耳朵听呢。要说现在全村的火气谁最大，其实非他莫属。

　　新书记上任以来，便没给郑如松丝毫的好脸色。很多时候，郑如松都是被当枪使的那个，村主任没有进村委，便是一个受气包。要说这也怪郑如松没有任何体制内的经验，他用来做生意的那套人情世故在权势面前显得稚嫩和不值一文。

　　而村委里面的本村人，也没办法和本事去制衡这位新书记。郑少容脾气太好，又讲纪律和道理，玩不过人家；会计和学校的老杨，都是不做声的闷棍，早就缴械投降；现在村委五个，除了这三个本村的，剩下的两个都是外面的。但论形势，人家早就占了上风。

　　“你坐下，把话说清楚。”郑如松也不顾情面，大喊出来。

　　“说什么清楚？还没说够吗？我一个没男人没钱的女人，就给你们这么欺负。我家里的两亩田又有多值钱，你们居然连这点地都要。”张姑子大声说完，一屁股坐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因为他家没男人，失去了屏障，所以分到的田地是最少的那部分人家。族里的人对张姑子的作风早就有所耳闻，更加不把她放在眼里；一来二去，她就成了弱势中的弱势。好在张姑子还有一门缝衣服的手艺，加上阿勇去了部队，娘家人也力挺自己，她才得以在村里存活下去。用她自己的话讲，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赚来的。她和村里的关系，早就有些水火不容的味道。

　　“姑子妹，你的情况我是清楚。哎，不说你，村里还有十几户人家也是这种情况，我现在也很头疼，我不是党/员，进不去村委，很多事情都不通过我。”郑如松说完也瘫坐在藤椅上，神情落寞。

　　“你就给一句实在话，地还能不能要回来？你也知道有十几家人和我一样。知道赔给我多少不？才两千！我租出去给别人种，一年也有两三百租金，到你们手上，这块地才值两千？我没读过书，没有文化，但我知道你们这是不讲道理，不讲规矩。”张姑子的火气并没有因为郑如松有所回应而削弱。

　　“姑子啊，你别生气，我和你说，我娘家也有一样的事情。”阿茹坐在张姑子的旁边，盘算着给她出出主意。

　　张姑子见状，却缩到一边去，她不想和任何人近乎，哪怕是好心好意的阿茹。

　　“你别给她出主意了，到时候要闹出大事，你让她家的孩子怎么办？”郑如松对阿茹家那边的事情有所了解，立即打断了阿茹的想法。

　　“阿茹，你说话。我想知道。”张姑子一听郑如松反对，就知道这里面有戏，她坐回阿茹身边，眼睛一刻不转地盯住阿茹，要她说出来。

　　阿茹看了看丈夫，见郑如松只是叹了叹气，并没有再反对什么，于是就把张姑子拉过来靠近一些，轻声细语地道出她知道的一切。

　　“去年我村里也有一样的事情。外面的书记一来就把地给搞走，要给自己的妻舅盖工厂，我们村里意见也很大，都去县里告状了，也没有任何回应。那个书记凶得很，说什么他上面有人，不怕我们告状。后来，我们村的人想到办法，跟踪这个书记，把他家的一切都弄得清清楚楚的，还知道他瞒着家里在外面有个相好。”阿茹说话不仅轻言轻语，而且很有条理，听起来就很舒服。

　　“然后，村里人就掌握这个书记的作息。有一次，村里人知道他和他的相好到县里的旅店开房，一帮人就冲进去，拿相机拍照片；一帮人还去他家里通知他的家人。这件事一出来，那个书记就投降了，家里矛盾不说，就光那些照片，就能让他乖乖听话了。虽然这事情做得不地道，但那也是没办法啊，总不能被一个外来的坏人欺负，你说是不是。”阿茹这话，有些激将法的味道。

　　张姑子已经领会到阿茹这番话的意思，类似这种做事不讲道理不讲人情的干部，一定会有被人拿捏的地方，就看张姑子能不能有本事搞到这些情报了。

　　“阿茹，只要想做，这办法不是问题。可是我一个女人家，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去干这事啊。再说句不好听的，村里又不是我一个人被拿了地，凭什么我一个女人去当出头鬼。”张姑子领会了这番话，但她脑子毕竟叼得很，知道弄不好这会被人往火坑里推。

　　以张姑子和村里大部分人的关系来看，这种要全村的上下老幼齐心协力才能做成的事情，就没有任何的可行性。这一点，张姑子比谁都明白，那十几户人家，捏起来也成不了气候。坚决不做这个大头鬼，张姑子明确了底线。

　　郑如松在一边冷眼旁观，他心里明白，以张姑子的精明，断不可能去干这事。

　　“如松大哥，我做人有做人的原则和底线，做事情一定要讲道理、讲规矩。我不怕别人笑话，但是怕失了道理会被报复。阿茹刚才讲的话，我是不会去做的，这点你放心好了。没必要为了这种臭烂坏了自己的名声。不过，我也可以把话说在前面，这件事我不会这么稀里糊涂的认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内要是你这里没有回应，我就要用我的办法来处理。”张姑子口气坚决，丝毫没有一丝胆怯。

　　“姑子，你说，你想怎么处理？”郑如松松了一口气，至少张姑子没有把梯子完全抽走，他还能找到梯子可以下台。

　　“第一，把地要回来；第二，赔钱，至少把半年的租金赔给我。说实在话，我看不上那点钱，但人，总是要争脸面。”张姑子的态度很坚定，有理有据，无可辩驳。

　　郑如松心里也清楚，张姑子靠着自己的手艺，就能够轻松地维持一家人过上小康的生活水平。赔偿那点钱，其实就是明面上的道歉。

　　郑如松觉得，张姑子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没有过分之处。

　　“没问题，我答应你，无论好坏，我都给你一个答复。你也可以和另外十几户人家说去，就说一个月，我会给到处理的结果。你们要是不满意，我就带你们去县里告状，哪怕是闹出事也不退缩。”郑如松说这话，口气已经是很重，超出了责任担当的范围。

　　“那好，这一言为定。我等你的消息。”张姑子冷冷地答应下来。

　　“姑子，吃完早餐再走吧。”阿茹趁势问道。

　　“不用了，吃不下。我早上还有事，走了。”张姑子说完，头也不回就直接走出门外，顺手一甩“砰”一声，把郑如松家的大门重重地关上。

　　屋外，又吹起一股秋风，风里夹杂着寒意，寒意渗到人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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