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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 野 火(续3) ...

  •   深秋的夜晚总是寒凉的,和白天相比,夜晚的北风总是大了许多。因为天冷的缘由,村里的家家户户都习惯在晚餐后就早早地关门休息。孩子们早早洗漱完毕就在房间里看书写作业;老人们和妇女们则坐在大厅内看电视喝茶聊天;如果男人们在的话,他们也会和老人妇女一起——虽然他们觉得这样的夜晚不够意思,一般说来,饭后到午夜的这段时间,男人们都会用三五成群地喝酒、吹牛、打牌、抽烟,以此昭显自己在家里、村里的地位。

      以上,都是对那些正常普通的家庭而言。

      而对于张姑子这种孤寡家庭来说,日子就不是那么惬意和自由了。丈夫的意外身亡,导致家中的经济日益困窘,她白天不得不下地干更多的活,晚上则接手更多的服装加工单,加上阿勇在外打工赚的工钱,以及接纳那么些不怎么体面的收入,她始终努力地维持了一个正常的、温饱的农村家庭的体面。

      午夜的北风,出奇的大,呼呼隆隆的风声貌似一头丑恶的怪物盘旋在房子的四周,它咆哮、它怒吼,彷佛要把这座房子撕开,把里面的人吃掉。

      张姑子彷佛意识到什么,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去另一间厢房看看孩子的被子有没有盖好,然后去了厨房热了热剩余的稀饭,最后到厕所里洗漱一番再回到房间。

      没等她坐下多久,大门就有了动静。“砰、砰、砰”三声短促的敲门声,是一个使用多时的秘密信号。

      张姑子立马起身,手里拿着煤油灯就两步并一步地走向大门。到了大门口,她又恢复了常有的警觉,然后轻手轻脚地拉开门锁,推开大门。和往常一样,大门开了一个口子,那个黑影就立马侧身进了屋,并自己动手把大门锁紧。

      “来了,先喝碗热粥吧。”张姑子微笑着对着黑影说到。

      黑影不声张,他从上衣的兜里掏出一个红色塑料袋往张姑子的怀里塞,然后自己径直往厨房里去。张姑子如往常一般瞄了袋子里的钞票一眼,心里骤然一热,泪水就开始在眼圈里打转。

      望着在厨房里的黑影,按捺不住内心激动的她,一股风似的奔进厨房,展开双臂死死地从背后搂紧黑影。黑影放下手中的碗筷,孔武有力的双臂立马将张姑子一把扯进自己的怀里。两个人犹如干柴遇见了烈火,在黑暗寂静的冬夜里放肆的燃烧。

      许久,巫山云雨后的两人已半躺在张姑子的大床上。半裸着上身的张姑子偎依在男人的胸膛中,任凭男人的大手在自己的身上肆意游走。这个叫阿忠的男人,正是村里的那个中年人,那个间接害死了张姑子丈夫的男人,此刻却慵懒地躺在张姑子的床上,显得毫不心慌。他瞪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忧郁而悲伤的深情,那些往事如大海的波涛般在脑子里翻滚起来。

      “喏,你又在想什么呢?”看到男人正眼睁睁地望着自己,张姑子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自主地娇嗔起来。

      “莫啦,当年如果不是你父母的不同意,我们就……”男人欲言又止。

      “喏,算数啦……”男人的欲言又止让张姑子有点不知所措,先前已平静得内心又波澜再起。

      张姑子和阿忠,他们是相识的,青梅竹马的那种,都是对方的初恋。曾经至死不渝的爱情,却因为阿忠的地主家庭成分而遭到张姑子父母的激烈反对。在老一辈眼里,那场浩大而残酷的□□,已经给人们的心灵上带来严重的后遗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并不愿意自己的子女在往后的日子里再遭受这种折磨与恐惧;因此,孤立、歧视某些自带历史问题的人群,并不与之接触,是一个妥当安全的办法。

      遭受父母反对的张姑子,刚开始就激烈抗争;但阿忠却认为这样不妥,作为一个对各种不幸早已习以为常的男人,他知道,他和她的坚持,换来的只会人们的偏见、孤立与歧视。他的放弃是必然的、正确的,这是为了心爱的女人一辈子的幸福与安康所做的万全之策。

      就这样,张姑子和阿忠,含恨分离。往后,张姑子在媒人的介绍下,嫁给了和阿忠同村的丈夫。而阿忠,也在父母的督促下与另一个女子草草成婚,并外出务工。直到在县里遇上了一个叫郑海根的男人——这就是在本村谋划并实施走私的主脑。郑海根不是本村人,但从本村的郑家族谱看来,他所在的那个村也是和本村的老祖算是同祖同宗。

      阿忠遇上郑海根之后,就立马回村给他们的走私活动物色人选,船老板、张姑子的丈夫等人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被拉下水。张姑子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内情,甚至她和船老板的勾搭也是有意为之的,在她眼里,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小家和阿忠,牺牲名声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的;忍辱负重,有时候不是一种的美德,而是一种生存法则。

      “你还在埋怨我,把你男人带没了?”片刻,阿忠回过神来,轻声问了一句。

      “他没了,有你在,还垮不了的。”张姑子若有所思地回了一句。显然,这些年,张姑子对于自己的丈夫,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两个人实在是凑合在一起过日子罢了。当然,她和阿忠的旧情复燃,也是阿忠回村里后的事。她并不是一个没有道德不讲礼数不爱名声的女人,只是阿忠这个男人,是她这辈子唯一能在身心上获得满足和安全感的人,没有之一。以现代的眼光看之,张姑子的身上,颇有一点冲破封建束缚、敢爱敢恨的味道;当然,也是一种基于现实的生存法则,毕竟没有阿忠的出现,张姑子也无法仅凭一人之力就能维持了一家人的体面。
      “对了,阿勇又不在家啊。又出去打工?”阿忠问道。对于阿勇这个孩子,阿忠早就暗暗注意。

      “哎,不打工能做呢?他不出去我还不心安呢。这孩子懂事,懂得心疼兄弟姐妹家里人,就是不懂心疼自己。”张姑子一开口,就念起大儿子的好。

      “要不,我托人,给他在县城找个生意,能赚多点钱,将来好娶媳妇。”阿忠知道,阿勇这是个好孩子,也是张姑子能够支撑下去的精神柱子。

      “哎,他现在你说什么都不听,听不进。”张姑子摇了摇头,知子莫如母。

      “喏,你就让他一直在外面打工?”阿忠有点疑惑,这么有主意和强势的女人,居然管不了自己的孩子。

      “那不会……”张姑子欲言又止。事实上,张姑子对大儿子用的是欲擒故纵之计。她知道,以阿勇的性格,直截了当说不准只会激化矛盾,还不如让他吃点苦头,等他意识到什么了,才给他提供出路。

      “要不,过来给我干活,不会亏了他。”阿忠想的,是设法让阿勇赚更多的钱。

      “不,绝不。”张姑子听到这句,立即从阿忠身上挣脱,披上了上衣,一个人坐在床边背对着阿忠。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让他多赚钱,你们过好一点。”阿忠语气有点急,他真的没多想什么。

      “我也不是说你有什么意思,我有我的打算,你别理了。”张姑子显示出一个女主人应有的果断和强势,说着就系上上衣的纽扣下床往屋外走去。

      屋外的北风早已静止,它已随着人们的酣睡而悄然离去。

      黎明,已在来临的路上。

      ………………………………………………………………………………………………………

      天没亮,一大早,郑海良就摸黑骑着自行车来到单位,他匆忙地连早餐都没吃,上衣也没整理好。但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今天的接待任务——这是昨天下午收到的紧急任务:县外经贸委主任亲自给郑海良打的电话,要他一大早和司机开着车去毗邻的特区国际机场接待几个几十年前从老家出去的港商,他们是带着投资项目回来的,上级要求外经贸部门做好招待和洽谈工作。

      冷冽的北风似乎在郑海良的身上没有丝毫作用,他满头大汗地冲进外经贸委办公的院子里,焦灼地双目四面张望。车呢?司机呢?他心里急得快破口而出。

      “在这,郑科长。车在这。”司机老林朝着郑海良这边招了招手,大声呼叫。

      郑海良瞥见老林和车子,也顾不上什么仪表仪态,立马把自行车一放抓起公文包就向老林那边冲过去。

      “郑科长,你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老林知道,眼前的这位郑科长,是单位里少有的有学历有文化的年轻干部,领导重视,前途无量。

      “谢谢你啦,老林,这回又辛苦你了。”郑海良是个文质彬彬以礼待人的干部,对谁都是客气至上。何况,他知道眼前的老林,虽说是司机,但在那个年代,司机可是一个抢手的岗位。那年代,车少,司机更少。老林是参加过自卫反击战的复员老兵,据说还负过伤、立过功,虽然部队有意培养他,准备安排他去军校进修,但他知道自己的书读得不多,去了也无法深造,于是自觉地把机会让给战友,自己复员回到老家,凭借着会开车的技术以及和县里某领导的亲戚关系,在外经贸委这里谋得一个司机的岗位,后半辈子算是安稳了。

      “哪里的话,都是为人民服务嘛。”老林也有老兵的毛病,嘴滑。说着,他已经打火、着车,把空调给打开了。

      “这车真好,坐着舒服,空调太厉害了。“郑海良不止一次称赞这台车。这是一台进口的丰田面包车,在那个年代,能开能坐这种车的,都是领导干部或外商侨胞之类的人物。普通老百姓,除了摩托车和自行车,基本上也只有长途需要时,才会坐上汽车。

      两人就这样出发去特区的国际机场了。在当时,特区位于东南沿海的前线,原本只有军用机场。但上级考虑到改革开放后,特区被设立为特区且名声早已远扬四海,港澳台、东南亚、北美、西欧等各地都有祖籍在特区的侨胞侨商,所以就把军用机场扩大并升级为军民两用的国际机场,以满足各地侨胞侨商回国探亲和投资建设的需要。

      这一次,郑海良他们前去接待的,就是几个来自香港的侨商。根据昨天的简报,郑海良获知了这几个侨商的基本背景资料:他们都是五六十年代出逃到香港谋生的本地乡亲,经过几十年的打拼,终于积攒了不菲的资本,在香港投资了成衣厂和玩具厂;这回,他们是在和老家的宗亲沟通后自愿回来探亲的,并亲自体验一番祖国的新气象,计划回乡投资建厂。因此上级指示做好一切接待工作,以便为将来的洽商投资建厂做好准备。

      “郑科长,我听说前两个月,我们接待的那个侨商没动静了。”老林也有着职业司机固有的八卦天性。

      “喏,是啊。听主任说,没了吧。大概人家去了鹏城那边。”郑科长知道里面的来龙去脉,但碍于身份,只好打哈哈。

      “我说呢,那个老头子最后还是我送去机场的,他一路上都不说话了。你应该还记得,他来的时候我们去接的他,他话可多了,挺开朗健谈的。但回去机场的路上,他脸色就很难看了,我也不懂,也不敢多问。毕竟,人家是客人,是客商。”打开话闸的老林,根本停不住嘴。
      “哎,招商也讲缘分的啦。”郑海良不好反驳什么,也不好多说什么,敷衍而过。他知道,那个老头之所以不愿意回乡投资建厂,不因为别的,不是地方给的优惠条件不好,也不是因为没钱可赚。而是当他看到,他老家村里的干部竟然是那个当年抄他家打伤他父母的造反派的后代,看着对方现在在村里还是一副咄咄逼人、耀武扬威的架子,他感到不寒而栗。他临走时,严肃郑重地对着郑海良的上级说道:那个年代的干部没文化没知识,是社会和时代共同造成的,是历史悲剧,我无话可说;但现在的干部还是那个老样子,那还就是社会的问题,这个我无法接受,只能选择继续出走。

      老人的这段话,是不是发自肺腑不说,但肯定是他经历了一生风雨之后的人生经验总结。郑海良也觉察到这里面的道理,他的上级也肯定觉察到。毕竟大家都是本地人,本地的人文环境是怎么一个样子,社会风气是怎么一个样子,大家都门清着呢。好比如,之前上级单位就介绍过一个东南亚的客商过来,人家想投资壹百万美元在本地建一个电器厂,产品出口东南亚和欧美。这是一个好机会好项目,县里的领导都亲自接见客商,外经委也和对方在各方面都谈妥了,结果却因为县里各个部门之间的推诿、官僚之间掣肘,工厂选址所在地的村大队各种吃拿卡要敲外商的竹竿,导致项目一直无法顺利开展,最终不了了之。

      这件事给本地后续的招商工作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先是上级那边,觉得本地的领导干部办事不力,得罪了客商也得罪了自己,以后有项目给不给你们这边那得另说了;而接二连三的招商失败,导致在海外侨商的口碑中,本地的信誉度和可靠度都大幅度直线下滑,有的客商甚至明说,投资只去鹏城或莞城,就是不敢去XX县;更严重的,是本地的官僚和贪腐习气已蔚然成风,加上喜欢倒行逆施的各方宗族势力,硬生生地把本地经济建设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各种严重不堪的后果已慢慢呈现。

      “官僚,宗庙……哎……”郑海良边沉思良久,边自言自语。

      “郑科长,你在说什么呢?“老林看郑海良若有所思的样子,很是费解。

      “哦,没事。老林,要不找个地方停下来歇歇,我们抽根烟,休息休息。“郑海良把话一转,回到了现实。

      “好咧,就等你这句话。快到老地方了,我们下车抽根烟去。”老林说着,丰田面包车已经快速地一头钻进马路边的一棵大榕树下,朝着树旁的一条小路上驶去,那个老地方,他们早已了然。

      ……………………………………………………………………………………………………

  • 作者有话要说:  郑海良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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