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34、第二章 风 暴（续19）

　　台风过后的天气，就像是解放区的天，晴朗而凉爽；每个人都庆幸台风没有正面肆虐本地，但又给本地带来了附赠的福利。

　　阿文依然骑着单车一路飞奔，他从家里出来，径直往港华商店赶去。他一路哼着歌，又学明星们一样摇头摆脑，一副好不快活的模样。

　　阿文有理由这么快乐。原因也就一个：张宜彤上大学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了。

　　阿文是这出好戏的制片人、编剧、导演兼男主角。

　　他先让张宜彤说服了父亲，让她出去打工挣上学的生活费；这是最关键的一步。然后，县城有名的港华商店很“巧合”的要招临时工，于是，张宜彤便顺利地成为港华商店的一名临时工。再接着，港华商店的上上下下都被张宜彤的经历所感动，于是大家有钱出钱，没钱找钱，帮助张宜彤成功地“募捐”到整整三年的学杂费和生活费。当然，这钱也不是白拿的，港华商店那个出了名精明的蔡经理要求张宜彤每年寒暑假都要到港华商店来当临时工；只不过工钱另算，待遇从优。

　　显然，这出戏的背后还有一个投资人，那就是阿文的好哥哥，阿华。

　　当阿文找到阿华，说出张宜彤的事情和自己的想法时，阿华就立即表态支持阿文的计划，并要求港华商店的所有人都必须配合。可以说，是阿华搭建了这个戏台子，阿文才能把这出戏给唱好唱完。

　　随着哼歌的结束，阿文便到了港华商店。一下车，他就见到港华的大掌柜，蔡家莹。

　　“阿文呐，又来看你娘子啦。”蔡家莹经过张宜彤这件事，终于对阿文放下成见，开始对他刮目相看，在她眼里，现在的阿文是个有情有义且头脑机灵的年轻人。

　　“蔡总，你说错了，我是看你啊。我见到你比见到宜彤开心多了。真的，你是我们县里的一枝花；她和你一比，就像一个娃娃。。”阿文也会花言巧语，他知道蔡家莹曾经很不待见自己，现在可是没办法，硬着头皮也要和她搞好关系。

　　“你这话说的，她是娃娃，那我是老太太了。一枝花老太太？呵呵。”原来蔡家莹也喜欢被人哄，尤其是被男生的哄。

　　“哎呀，还是我不好，把蔡总说成老太太了，该打。”阿文跑起火车来也不遑多让。

　　张宜彤此时就在不远的货架上清点存货，她听着阿文的各中胡吹乱捧，心中也暗暗自喜，她知道，为了自己，阿文真的是能豁出去了。

　　“你的嘴真能吹。说实话，阿文，宜彤确实是个好孩子，是人才，将来别耽误人家哦。”蔡家莹是真心喜欢张宜彤，张宜彤一来老实本分，二来聪明伶俐，上班才短短个把星期，就成了店里的骨干；在蔡家莹眼里，张宜彤将来也一定是个人才。

　　“那还不是蔡总教导有方，有蔡总做榜样，宜彤肯定有进步嘛。”阿文还是一顿捧。

　　“行呐，你就别吹了。你华哥在里面呢，不进去坐坐？”蔡家莹撇了撇嘴，示意阿华现在就在店里。

　　“华哥在？怎么不见他的车停在外面？”阿文有些疑惑，他刚刚进门前特意瞄了附近一眼，也没见阿文的车子停放，怎么阿华居然在店里。

　　“我怎么知道，你进去坐坐喝茶吧。店里很快就交接班了，宜彤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完就可以走了。”蔡家莹说着，自己就走向收银台开始干活。

　　阿文于是三步并两步的走进阿华的办公室。果然，阿华坐在茶几前的沙发上，一个人正悠悠地独自饮茶。

　　“华哥，有茶喝吗？”阿文在门口敲了敲门，打了个招呼。

　　“文啊，进来，快坐下。”一见到阿文，阿华立马招了招手，示意阿文坐下。

　　“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饭去。”阿华没等阿文坐热，就开始安排接下来的晚餐。

　　“华哥，我晚上还要和宜彤去医院……”阿文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哦，那改宵夜，就在人民医院后巷的那家三姐炒面线，哪里味道还可以。”阿华看来今晚一定抓住阿文不放。

　　“好，我晚上去完医院就到哪等你。”阿文恭敬不如从命。

　　“对了，听说你要到省职院啦。”阿华给阿文倒了一杯茶，两人慢慢开始交谈起来。

　　“嗯。我的成绩就只能去省职院，读个建筑工程，将来给华哥打下手哈，你别嫌弃哦。”阿文打趣道。

　　“我哪敢嫌弃，你们这些出去读书的后生，那个会回来啊。到最后，还不是我们这些文盲留在这里。嘿。”阿华自嘲道。

　　“不过说实话，文，能留在外面尽量留在外面。省城也好，鹏城也好，都比老家好。老家这地方，我想应该就到顶了。这里还是落后，主要是观念上的，思想跟不上。”阿华自顾着自己说，阿文倒是很配合，他正襟安坐，想听阿华娓娓道来。

　　“华哥，我觉得你说得对。就说现在吧，治安都乱成什么样子，政府和公安也不出来收拾整顿。你不知道吧，就昨天，村里又出事了，一群工厂上班的外地人打起来，打到人都昏过去了，公安来了就让人送去医院，然后问了几句话就结束走人了。大家都看不过眼，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嘿。”阿文很是赞同阿华的观点。

　　“治安不行，经济也不行啊。什么都不行呢。”阿华摇了摇头。

　　“经济不行？这大街上，人人穿的，吃的，都不错啊。起码比以前总是饿肚子强多了。我看除了经济，其他还真不行。”阿文觉得，经济上总算有进步吧，总不至于都落后不是。

　　“你看到的都是表面而已。”阿华对阿文笑了笑，然后又继续冲水泡茶。

　　“就说这医院吧，那是你不知道。现在人民医院，科室都开始承包给个人了。为什么承包，不就是政府财政没钱嘛，没钱给医生护士发工资，只好让人承包了。承包没什么，但人家承包是为了赚钱，那就把看病的价钱给提高呗。所以，大家都说现在看病贵，其实，就是财政没钱，把大家推给了私人老板了。恒健集团的那个林总，前两年承包了医院铝合金门窗改造工程，现在，钱都只收到一半。求这个告那个，都没用，这钱，就算是给医院和老百姓做贡献了。”阿华摇头，表示真相令人无可奈何。

　　“还有，国道从县里经过，进县里要收路费，到了镇边界，还要设卡收费。那天，我听阿明说，他们接待的那些外商，现在货车拉货都往鹏城海关那里送。送到隔壁特区去出口，算上这些路费杂费，比去鹏城报关出口还要贵；不如索性到鹏城去，那边的政府效率更高，办事更快。你想想，这些都是什么事。”阿华呷了一口茶，叹了叹气。

　　阿文听得出来，阿华有些厌倦目前的状态。眼下的阿华，正到了发展的疲倦期，抱怨多、情绪低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华哥，别说你们做生意了，就我爸和我叔开的那个小加工厂。今年春节，工商的，消防的，公安的，都上门查。什么时候不查，偏偏这时候来查，不就是为了讨个红包嘛。你说，他们能查出什么，上门就说这里不行那里不准，结果红包一到手，人就转身走了，连个客气话都不说。我爸说，以前的公家人那里是这样的。“阿文也是有感而发，经商环境恶化之快，都成了整个县城乃至整个地区的不治之症。

　　“哈，你这一说，我就想到前段时间的事。汉民叔托人找我，说是村里搞了一个示范农业村，要修一些水泵房、给排水渠、种子房和水稻育苗室。本来呢，这是省里出钱的，县里再配套资金，结果省里的钱到了县里就花没了，县里更不可能给钱，只好让乡里自筹资金。最后，要我赞助点，我没办法，这人情得给啊，只好赞助了两万。据说，村里到处拉赞助，最后凑了十几万，加上村里自己的资金，花了几十万，把这事情给糊弄过了。汉民叔还说，要给我们这些捐钱的，立个碑，哈哈。”阿华说到赞助村里这事，有点哭笑不得。

　　“现在看，到处缺钱。所以从上到下都在摊派催收任务。蔡经理给我说，现在商店每个月各个部门上门催收各种杂费和罚款的，加起来都快万把块了。税务局都不看账本不管营业额，就给我们定额每月一万的税；说我们名气大，要做好表率。他们局长还很客气的给我说，让我大度一点，支持他们的工作。我能怎么说，只能照办不是。”阿华这回是真真切切地吐槽抱怨，港华的生意已经过了巅峰期，但现在各种杂费居然陡然增高，令他肉痛。

　　阿文不说话了。他能体会到，刚刚阿华的那番叫他留在外面打拼的话，不是客气的说法，而是有感而发。阿文往深处想去，阿华好歹算是村里到县里都有点名气的生意人，他都觉得举步艰难，那么普通人只能体会更甚。想起表姐庄楚伶之前说的，大城市竞争残酷，但总算是公平的，想来楚伶的话，还就是这个道理。年轻人最怕的，不是竞争，而是没有机会，缺乏公平。老家现在就是这个状态，没有公平，没有公正，连机会也不多了。

　　“华哥，我也是想在外面打拼的，老家太没意思了。不过，我爸还是想我回来，说是家里的男丁总要留一个在身边，他觉得我是当大的，应该回家照顾家里。”阿文俯下身子，摇了摇头，他和父亲郑如松的关系现在并不融洽，甚至有些紧张。

　　“都一样，你以为我阿爸阿妈就好说话啊。凡事，都随便糊弄他们得了，要是都给他们说真话，那不是让所有人都不好意思了。你将来还很多时间，暂时不去考虑这些，如松叔年起身体好，你少这么杞人忧天的。听我的，懂吧？”阿华知道，阿文和郑如松的关系确实不怎么样，郑如松在教育子女方面，大体上是开明的，但有些地方还是古板和顽固。

　　阿文不想多说，他知道，这辈子他就不想留在家乡。外面的世界这么大，多姿多彩，他何必偏居一隅，当一个顽冥不化的乡民呢？

　　“郑总，交接完了，我先走了。”正当两人的谈话告一段落，蔡家莹就进来办公室，找阿华汇报，准备下班走人。

　　“蔡经理，你晚上有什么安排？”阿华听说蔡家莹要下班回家，立马问道。

　　“我，我没安排啊。”蔡家莹不知道阿华脑子里装了什么主意。

　　“那就好，这样，我们晚上到人民医院后巷的三姐炒面线那里聚餐，九点，不见不散。阿文，你去县南门正哥家的建材店找正哥，和他说一声，叫他也去。我去找阿明，让他开车过来。我们这些人，都好久没有一起聚一聚了，今晚，就当请大家吃饭、聚会。你让小张也一起来，她也算自己人了，要带她认识认识大家。”阿华好久没和大家聚会，他喜欢和自己人在一起热闹。

　　“那好，我去和小张说一声。”蔡家莹感同身受，她也觉得自己是阿华眼中的“自己人”。

　　“就这样定了，大家不见不散。”说完，阿华站起来往外走去，他要去找弟弟阿明。

　　阿文也跟着起来，快步地走向门外。今天，他收获颇丰，格外幸福。

　　傍晚，一阵凉风袭来，凉风带来清甜的空气，让路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起愉悦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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