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32、第二章 风 暴（续17）

　　仲夏已至，暑气如同一个肆虐的暴君开始统治着本地的天气。高温和潮湿并举，将人间变成一个蒸汽四溢的蒸笼。

　　此刻，阿文无视高温的暴虐，内心兴奋而又带着忐忑的他骑着单车一路从家里飞奔到张宜彤的家。他们的高考成绩放榜了，昨天在学校获知成绩的他欣喜不已，按照高考分数，阿文是完全可以考到自己理想的学校和专业。唯一让阿文感到困惑的是，张宜彤昨天居然没到学校来，阿文专门查看她的成绩，成绩尚算理想，不出意外的话，张宜彤也可以考到自己心仪的师范高专。阿文问遍了认识张宜彤的同学，也没人能说出张宜彤去了那里，甚至和张宜彤关系很好的几个女生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觉得她最近有心事，很沉重的那种。一个女生对阿文说道。

　　阿文这才若有所思地回想起来，临近高考的这段时间，他确实感到张宜彤的外在表现有所变化，貌似心事重重，但阿文认为，这都是因为高考压力所带来的，只要考完了试、成绩出来了，问题就不大了。现在看来，是自己严重大意了。

　　于是，还沉浸在高考喜悦当中的他，决定今天一早就要到张宜彤的家里去一看究竟。

　　阿文来到张宜彤家楼下。她的家在县里公家单位的一个宿舍区内，阿文曾经到过这里几次，已经是熟门熟路了。阿文在楼下叫起了张宜彤的名字，但叫唤了许久，上面依然没有应声。难道张宜彤不在家？阿文很困惑，按照常理，张宜彤不是一个没有轻重的人，高考成绩放榜这么至关重要的事，她怎么会不理不问呢？

　　阿文决定上楼前去查看，他爬上三楼，拍打着张宜彤家的铁门，却依然没人答应。难道，她们全家都不在？阿文越想越蹊跷，他决定留下来等一等。阿文索性坐在楼梯台阶上，回想起这几年和张宜彤一起的美好日子：他们一起在图书馆看书学习，一起去公园散步，一起到县电影院旁的小广场吃小吃，一起在公园里的湖边的你侬我侬，一起在校内的操场跑步和斗嘴，一起在篮球场边畅谈自己的未来和理想……

　　随着阿文回忆这些甜美的过往，时间却在流逝，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晌午。

　　正当阿文还在思考要不要继续再等待下去，楼梯下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阿文迅速站了起来，想着给人让路。

　　阿文从楼梯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提着菜篮子正从楼下走了上来。阿文有些紧张，因为，三楼就是最高的，这人要么是张宜彤家的，要么是她家对面的那户人家。

　　果然，那中年男人确实往三楼上过来，他转过楼梯突然看见站在楼梯台阶上的阿文，被吓了一跳。中年男人没有继续往上走，他一双略带疲惫的眼睛打量着神情窘迫的阿文。

　　“你是谁？你在这里干嘛？”中年男人发问，对于这里出现一个不速之客，他内心非常紧张。这几年，地方治安恶化的厉害，不少像阿文这样年纪的小青年，由于失学或失业，都走上抢劫偷窃的犯罪道路。中年男人眼见一个这样的人在家门口晃荡，自然不免警惕。

　　“叔叔好，我是学生，我来找张宜彤，请你认识她吗？”阿文虽然有点紧张，但依然算比较镇定，说话条理清晰，语气平和。

　　“她们不在家，你有什么事？”中年男人一听阿文来找张宜彤，内心的警惕就放松下来。

　　“我们高考成绩放榜了，她没有到学校，所以我就过来看看。”阿文如实禀告。

　　中年男人没有应答，只是往上走向自己的家，他住在张宜彤家的对面。他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回家。阿文只好让道，他觉得中年男人以为自己是社会青年，不愿意和自己多说话。阿文也不想呆在这里继续尴尬下去，他迈开脚，准备下楼。

　　“阿弟仔，你去人民医院找她们吧。她们应该在那里。”中年男人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便进了屋，关上门。

　　阿文很郁闷，人民医院？张宜彤出事了？赶紧过去看看！阿文大脑像被电击一样回过味了，他立即飞奔下楼，然后骑着车往医院赶去。

　　到了医院，阿文好似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各个楼层上寻找张宜彤。终于，他在住院楼五楼的外科病房，找到了正坐在病房内发呆的张宜彤。此时的张宜彤，没有了往日那种光彩和活力；她头发蓬乱，双眼红肿，肤色也黯淡了许多，彷佛在一夜间老了许多。

　　“张宜彤。”阿文也顾不上保持病房的安静，隔着房门，他大声的叫着张宜彤的名字。

　　被阿文的这一叫，张宜彤彷佛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她立马转头往外看，只见阿文呆呆地站在门外，他的眼里充满内疚和期盼。张宜彤并没有立即回应，只是眼泪已经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喉咙不由自主地哽咽；她站了起来，快步走出来，但她并没有往阿文身边走去，而是径直往走廊的尽头跑去。

　　阿文不解，只好紧跟在后面。他现在感到，事态或许很严重。

　　“张宜彤，你怎么了，昨天成绩放榜你也不回校，我们都很担心你啊。”阿文不知如何开口安慰，情急之下，也就这么一句。

　　张宜彤并没有说话，当她听到“成绩”一词，居然就开始失声痛哭起来。这一哭，阿文就更加一筹莫展。他靠近张宜彤，用手拍了拍张宜彤的肩膀，在她耳边轻轻说没事。

　　“我们到楼下的长廊，坐下来谈谈。”阿文见张宜彤的情绪稳定了一些，便提议到楼下去，这里是病房，说话确实不方便。

　　张宜彤没有开口，只是用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来到楼下的长廊，现在是正值夏日，长廊上并没有多少人，两人找了一个较为偏僻和阴凉的位置坐了下来；阿文用手揽着张宜彤的肩膀，张宜彤也顺势靠在阿文的肩膀上，两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就这样开始，沉默、沉默。

　　终于，张宜彤开口了。

　　“阿文，我可能不去上学了。”话音刚落，眼泪就哗哗地从张宜彤的那双大眼落了下来，她一头扎进阿文的怀里，阿文只听见一阵阵悲痛的哭声。

　　阿文并没有回应，他现在不想问，也不敢问。他用手抓紧了张宜彤的手，任凭张宜彤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裳。他知道，以张宜彤的个性，她现在应该是遇到极大的人生难题，否则，一个有机会考上大学的女生，是不会做出如此艰难而痛苦的抉择。

　　哭声渐渐落下，张宜彤开始向自己的恋人诉说不幸：张宜彤的父母都是本地国营企业的干部员工。父亲是一个国营单位的领导，母亲则是一家国营工厂的技术员。这在当时按常理说，张宜彤的家庭是幸福和美满的。但就在几个月前，张宜彤的母亲却下岗了，原因很简单，企业经营不下去了，政府只好让私人来承包；私人承包要赚钱，张宜彤的母亲和其他工友就这样被下岗了。一向个性温和的张妈妈，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也就病倒卧床；送到县人民医院检查后，被查出已身患癌症。雪上加霜的是，张宜彤的父亲所在的单位也正在改制，像张爸爸这样的年纪较大的干部，要么被上级调走到部门里，要么也只好跟随普通职工一起下岗；张爸爸在上面没关系人脉，自然就被放到下岗的这一方。双亲下岗，母亲绝症，这已是一场人生悲剧；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在读书，考虑到家里的经济早已债台高筑，为了弟弟的未来，张宜彤痛定思痛，决定放弃自己的学业，以便让弟弟完成后续的学业，也算是对得起父母亲对自己的养育之恩。此刻，张宜彤正在承受着她不应该承受的生命之重。

　　父亲下岗，母亲重病，弟弟年幼。阿文听完张宜彤的讲述，才知道事实的真相。他非常的悔恨懊恼，张宜彤家里这么重大的变故，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察觉。他抓紧了张宜彤的手，内心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帮助张宜彤读上大学！我，郑学文，说到一定做到！

　　“宜彤，你不要急，听我来说。”阿文用坚定而深邃的目光看着满脸泪水的张宜彤。他深知，此刻极其关键，关系到一个女孩子未来几十年的命运。阿文的大脑在高速运转，数分钟后，一套完整的帮助方案就呈现在阿文的脑海里。

　　“宜彤，你最近除了在医院，还去哪里吗？”阿文问道。

　　张宜彤哽咽着摇了摇头，这时候的她已近崩溃，连高考放榜这么重要的事情都错过了，怎么还有其他心思出去。

　　“好，那第一步，你去学校拿到成绩；然后，就和你爸说，你要出去打暑期工，挣钱当学费生活费。”阿文给出计划的第一步。

　　“啊，这不行啊。我妈，我妈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张宜彤觉得阿文的计划有些荒唐。

　　“不不不，你听我说，这就是一个幌子。”阿文倒是很淡定，他用手捂住了张宜彤的嘴，然后在她耳边细声说出计划的全部。

　　“这，可能吗？我是说，你能给我做到这个？”张宜彤听完阿文的计划，眼睛里开始有了期盼的亮光。

　　“不是可能，是一定。按我的说去做，这计划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要让你爸相信，你真的是去打暑期工，挣钱。后面的事，我自然会去操作，相信我，一定行。”阿文的态度是斩钉截铁，关键时刻，他的男子气概一展无遗。

　　张宜彤第一次领略了阿文身上的大丈夫气息，她瞬间有种幻觉，以为自己是书本里的公主，眼看着危险迫近，白马王子就突然挺身而出。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眼神也变得笃定起来。阿文再次抓紧她的手，眼睛里冒着一股冲天的豪气。

　　“你今天就回家去说服你爸，记住，一定要说服他。明天，我再去你家找你商量后续的安排。”阿文的语气极其坚定。

　　“我要怎么说才好呢？这是假话，总是不太好的。”张宜彤眼里有些犹豫，她放不下父亲，更放不下这个家。

　　“宜彤，这种关键时刻，就不要胡思乱想了。你要往深处想，往长远想，你只有读好书，读出来，你的家里，你的弟弟，将来才有保障啊。如果你现在就只看你妈的病，你家的钱不多，然后索性毁了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将来只会雪上加霜。你拿什么给你爸养老，拿什么给你弟深造？和前途和命运相比，钱是什么问题？什么都不是！”阿文说到最后两句话时，声音突然吊高了八度，引起周边人的一阵围观。

　　这番话是彻底把张宜彤从迷糊中给唤醒。她明白两件事：一，自己的命运才是至关重要的，是根本；二，阿文真是他的真命天子，只有他才能拯救自己于水火。

　　张宜彤擦了擦眼泪，收拾一下凌乱的头发，然后便站了起来。

　　“阿文，我现在就回家找我爸说，你别骗我哦。”张宜彤压抑着心中的激动，缓缓说道。

　　“嗯，去吧，我等你消息就是了。记住，说假话也是迫不得已，你不要有负担。”阿文再次交代，他害怕张宜彤过于老实，少不更事，被长辈看出破绽。

　　张宜彤点了点头，用手拍了拍阿文的胸膛，然后转身便走了。

　　阿文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接下来，他要去落实计划的另一步。

　　那帮老兄弟们不答应怎么办？怎么可能！阿文越想越激动，兄弟们，江湖救急，你们可要撑我一把！

　　午间的酷暑，蝉声不绝，太阳底下，丝毫无处可以躲避烈日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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