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31、第二章 风 暴（续16）

　　和南方不同，北京的夏天是炽热而干燥。校园里，蝉声绵绵，在高大魁梧的梧桐树庇护下，林荫小道成了喧嚣夏日里安静清凉的自留地。

　　陈昭梁和教经济学的刘老师一同漫步在这自留地里。

　　两人在图书馆内一见如故，师生情谊，又是半个老乡，最终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

　　“昭梁啊，谢谢你带给我的土特产。我妈特别喜欢，谁都不给送，自己就吃完了。我尝了几口，不错，是我小时候我外婆家的味道。”刘老师对上次陈昭梁送来的家乡土特产赞不绝口，似乎这东西勾起他童年的美好回忆。

　　“刘老师，你们喜欢就好，我还怕东西上不了台面呢。”陈昭梁感到不好意思，这些所谓的土特产其实不算值钱。

　　“瞧你说的，这东西是钱的事吗？咱们搞经济学的还弄不清钱和感情的区别了还？”刘老师带点戏虐，这是小知识分子特有幽默。

　　“哈哈，咱们学的知识，好像就把钱和感情分的特别清楚，经济人假设嘛。”陈昭梁心情极好，这说着又转到了自己的专业上。

　　“什么经济人假设，现实中，都是一个个具体的人，具体问题都要具体分析。傻孩子，别和其他孩子一样，书越读越迷糊，傻傻地分不清现实和理论了，这是两个世界。”刘老师兴致一高，开始侃起学习。

　　“是啊，我这段时间又读了你推荐的几本书，尤其是讲述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好像他们在制度研究方面，比以前进步不少，至少能够和现实开始对应起来。不像边际理论那样，总觉得很难在现实中找到例子。”陈昭梁顺着老师的话题，开始谈及自己的学习心得。

　　“你啊，也先别看太多这些。那天我看了年级的高数期中检测，看来大部分人都还学不懂呢。你知道吗，要搞经济研究，得把数学先给整明白。“刘老师告诉陈昭梁，高数是搞研究至关重要的先决条件。

　　“那你之前还说，博弈论就当课外读物好了，还说什么计量统计其实就是照猫画虎，毫无意义。怎么现在又开始讲数学？“陈昭梁想起刘老师之前的讲话，现在拿出来举一反三。

　　“所以说，你们听课大概也就是听个大概。我的意思是，学经济，重要的是经济思想，或者说，找到客观事物中存在的经济逻辑和适用的经济理论，而不要为了模型而模型。但数学肯定还是重要的，起码这个工具你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啊。天啊，你们这群人，听课都听到啥玩意，我琢磨着，你们都是全国最聪明的一群人，怎么脑子还是那么拧？“刘老师侃起理论和学习来确实头头是道。

　　“好吧，刘老师，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数学是工具，要先掌握好；有了工具，碰到研究对象就能够拿工具来分析，对吗？“陈昭梁反应极快，这是刘老师最喜欢的一点。

　　“嗯，就是这个理。孺子可教啊。”刘老师点点头，他的样子有点滑稽，这大概是因为他自身有点驼背的原因。

　　“对了，刘老师。听说你要出国了？”陈昭梁早前听到风声，说刘老师准备去国外了。

　　“嗯，准备去做两年的交流。大概暑假就走了。”刘老师承认了这一消息。

　　陈昭梁有点失落，刘老师虽然算不上什么知名教授或学术名家，但这一年不到的光景，陈昭梁在刘老师这里确实学到许多东西，不仅仅是课堂上或书本上的。相比于学校的其他老师，尤其是对比那些平时做派高调而迂腐的所谓名师教授，刘老师这样的年轻学者老师更能获得学生们的青睐和欢迎，除了年轻，另一个原因，就是年轻老师更容易和学生交流，并且思维更加活跃发散。

　　“怎么了这是，情绪突然高转低，想女朋友了啊，还是和女朋友写信吵架了？”刘老师看陈昭梁默默无语，面部深沉，以为他的感情生活受挫。

　　“没有，我和她，现在是平淡如水，毫无波澜。想不到呢，还没有七年就开始痒。”陈昭梁一说到在南边的庄楚伶，立马情绪又回来了。

　　“你啊，要么早点毕业参加工作，早点成家立业，不也挺好？”刘老师年过三十有余，但还是孜然一身。

　　“不不不，我觉得吧，我还是想搞研究。感情的事，就随缘吧。”陈昭梁现在的精神世界满满都是理论知识。想来，当初对楚伶的感情是过火了；现在回头细想，爱情，真的没有那么重要；学术和思想，比爱情更丰富、更精彩。

　　“所以说，读书太多也是害死人。就你吧，现在年纪轻轻，就已经和老头子一样琢磨着当个书虫。这外面的世界这么精彩，你就不想多看看多接触？有女孩的嫩手不牵，非要抱着一本烂书啃？”刘老师不想让陈昭梁太早进入这个精神世界，看着光鲜，实则辛酸。

　　陈昭梁没有接话，他知道，这大部分是刘老师的牢骚。他们走到一处阴凉的草坪，那里有一排的长凳可供坐下休息。两人随意找了一条长凳坐下，开始各自抒发自己对未来和人生的畅想。

　　“昭梁啊，你现在年纪还小，没必要这么早做这个决定。学术这东西，就是一个工作，本质上和当警察当医生是一样的，不要把他看得太重。”刘老师开始讲解他的人生之道。

　　“刘老师，我倒认为，我可能真的不合适你说的那些工作。”陈昭梁觉得，自己不想和现实世界有太多的交集，呆在象牙塔里安安静静就好。

　　“你这孩子真犟。说说，你想象当中，当教授当老师是怎么一回事？又或者说，你想在学校里干出一些什么名堂？怎么干？”刘老师问道。

　　“就是给学生上课，其他时间搞课题研究呗。我想嘛，在学校里只要时间充裕，起码怎样都能搞点东西出来。“陈昭梁的答案果然幼稚。

　　刘老师听了这番话，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他仰面对着天空，突然就禁不住地笑起来。

　　“昭梁啊，昭梁。你还是毕业就去参加工作吧。往年的经验，想你这样的学生，成绩优异，又是后备党员，估计很快就有你们省的组织部来招揽你回乡。又或者，按照过去的经验，计委、国务办、人行研究院、大银行、大国企、外资企业、省级政府，都是你们的毕业流向。你又何必在学校这棵树上吊死呢。“刘老师对着天空，缓缓地说出这段话。

　　“老师，你觉得我没那个天分做研究吗？“陈昭梁内心非常想得到老师的赞同。

　　“天分？我的同学，做研究恰恰最不需要天分。有天分的，应该去一线做实践工作，毕竟实践才能出真知。想搞研究这种事情，交给呆子们就行。比如我这种，从小就害怕和人接触打交道，现在慢慢转变过来了，结果人生已经定型，只能硬着头往前走呗。“刘老师感慨，要是自己当年活跃一点，懂点人情世故，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在象牙塔里呆着。

　　“你知道吗，昭梁。我们班上当年最聪明的那几个，都去了大企业，有的还是去了外资公司。他们一个月的工资，不，是半个月的工资，都顶得上我们快两年的工资了。你要说钱不重要，如果真的不重要，为什么我们这些年轻教师还得在外面兼职做家教，为什么还要为分配宿舍和同事上级闹得不可开交，为什么一件衣服要穿够四五年才舍得换新，为什么出门连个出租车都不敢叫？如果这些老师，当年要是足够聪明，懂得世故，就算给足他们一百次机会选择，他们还是会选择去外企，而不是留在学校。有天分的早走了，没有的才留下。“刘老师说的，是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就高校的这个待遇，留不住人才，是人才，早就走了。

　　“老师，我……“陈昭梁听得入神，对于刘老师所说的现实，他无法辩驳。

　　“所以说，你还是年轻。即便将来你真的搞研究了，你也会发现，科学研究也是一个人情世故。你搞研究，需要用钱吧，用钱就要申请经费，怎么申请经费？那就需要和上面打交道，怎么打交道，自然就是人情世故的那一套。所以，你没这个能力，你连课题都没有。再者，你出道前，也得靠着教授旗下吧，你也得跟着导师做研究吧，那还不是导师叫你干啥你就干啥。你说有其他想法？好的，论文你写，署名归我。你不做够几年的苦力活，怎么结束你的博士课题？“刘老师进一步将象牙塔内的龌龊，解剖给陈昭梁。

　　“那……老师，我……“面对老师的这一番魔幻现实主义的讲述，陈昭梁再次陷入了无言以对的困窘当中。

　　“你，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不要涉入太深，知识这东西，够用就成。你想啊，现在正是国家和社会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走向岗位，由你们去带动经济和社会的发展，总比靠那些又红又专的老家伙强。你们这代人算是抓住了时代的机会，所以，我才劝你，不要和我一样，呆在校园里把自己给蹉跎散了。“刘老师在引导陈昭梁，要紧跟时代发展的脉搏与步伐。

　　“那你为啥还出国？”陈昭梁问道，他认为，老师口是心非。

　　“那是上面给的名额，我想，既然能出去就出去一趟。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留在国外多深造几年，到时候再回国，我的地位名声又不一样了。”刘老师想得美好，他希望自己能够完成鲤鱼跳龙门，成为真龙回国。

　　“嗯，我明白了。老师，谢谢你的指点啊。“陈昭梁这话，含义极深。

　　“指点？哎，谈不上吧，希望你能觉悟就成。“刘老师再次仰望天空，他的内心，早已飞向天空，去往大洋彼岸的国度。

　　一阵凉风突然从天而至，一股清凉拂面，令人心怡神畅；一师一徒，亦师亦友，各自沉醉、回味刚才的那场思想上的碰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