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20、第二章 风 暴（续5）

　　隆冬来临，省城却是一副依然炙热的模样，白天的气温，甚至高达三十度。这座被称为千年商都的省会，似乎从来就不会有四季之分。

　　周末，林美静一大早就到了红山旁的省师范学院，她是赶着最早的一班公车来这里。

　　红山还是一个偏僻的郊区，这里有两所省城的重点大学，但周边依然是冷冷清清的；而红山隔壁的凤池却热闹许多，那里是省城的本地土著聚集的地方，这里的土著敢为天下先，早早把自家的楼房加高扩建，雇上十几个外地农民工，就算开了一个加工厂。早期他们什么都做，服装、玩具、塑料制品、包装物，甚至连海上走私过来的电器也都在这里打包后发往全国各地的。一时间，这里汇集了全国各地的商人，人群又带动了周边第三产业的兴起，酒店、饭馆、桑拿、卡拉OK，各种娱乐消遣一应俱全。

　　林美静是在省医学院读书的，她今天到师范学院，是来等庄楚伶的。高考后，她和庄楚伶都考上各自心仪的学校。林美静出身于医生世家，家里的长辈要么在医院当医生，要么在卫生防疫部门当干部，从小的耳闻目睹，让她下定决心，将来还是要当一名医生。而庄楚伶的父母，则因为在体制内工作的缘故，希望唯一的女儿，将来能当上一名教师，结婚生子，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庄楚伶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她考上了师范学院，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也是到学校里当教师。

　　林美静来学院大门已经有过半小时了，已经超过她和庄楚伶之间约定的时间；她内心多少有点焦躁，她不晓得这庄楚伶是怎么一回事，自从上了大学，做事却越来越拖拉，和从前她认识的楚伶截然相反。

　　正当林美静还在想着楚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庄楚伶却从大门的另一边的小道上走了出来。当她看到林美静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大门口等着，便立马加快了脚步往自己的好友面前走来。

　　“美静，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庄楚伶知道自己迟到了，便主动地大声打了招呼。

　　“楚伶，你可够拖拉的，我等你都等到流了一身汗。哎，你说，这天怎么还这么热？”对于自己的死党，林美静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样子。

　　林美静今天一大早出门，头上扎了条黑色的大马尾，上身穿着浅色的长袖运动装，外加一条深色的运动裤，手上挎着一个粉色的手提包，典型的女大学生打扮。

　　“那是你穿太多了，哈哈。昨天晚上都提醒你了，今天白天要三十度，热着呢。“庄楚伶昨晚特意电话林美静，却没想到她居然还是那么粗粗拉拉。

　　“我不想你哦，打扮了这么漂亮，怎么了，要给自己再找一个男朋友吗？“林美静特意看了看庄楚伶。庄楚伶是个从小就会打扮的姑娘，出门在外，更是注意仪表仪态。今天她为了和好友一起出游，特意穿了一身蓝色牛仔吊带长裙，里面则套上一件白色衬衣，头上戴着一顶粉色渔夫帽，背上又背着一个浅灰色的双肩包，看上去可爱十足。

　　“嘴真多，早餐在这，吃吧你。正宗的叉烧包、烧卖，给！”庄楚伶一把将手里的袋子甩给林美静，那里面是她给好友买的早餐。

　　“哟，谢谢庄大小姐。还是你们师范的伙食好啊。我们啊，吃的都是炒面啊、馒头啊。真吃不惯那些东西。”林美静一边大口吞咽一边还给庄楚伶抱怨。

　　楚伶只是静静地看着好友吃早餐，她知道，林美静所在的医学院，大部分教职工都是内地北方来的，所以那里的食堂，口味都以北方为主，对于林美静这南方姑娘，自然是不习惯。再加上林美静读的是医学专业，课程艰深难懂，学业压力大，不到两年的功夫，这林美静居然廋了一圈。

　　“你慢慢吃啊，姐姐，别噎着了。给，这是牛奶。“楚伶担心林美静噎着，一边嘱咐她慢点吃，一边从双肩包里将准备好的牛奶递给她。

　　“吃完，饱了。“约莫过了五分钟，林美静特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告诉楚伶她已经吃好喝好，可以出发。楚伶给她捶了捶背，便和林美静并行走起。按计划，她们将乘公交去另一个地方和其他在省城读大学的高中伙伴们汇合。

　　“对了，今晚你还回学校吗？“楚伶问林美静。

　　“回吧，反正聚会的地方离我宿舍不远，晚上早点走的话，半小时就到了。对了，你呢，你怎么办？“林美静反过来问楚伶，师范学院里聚会的地方真的很远，光乘公交就要个把小时以上。

　　“不知道。“楚伶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省城自从开放以来，经济发展迅速，既吸引了全国各地的人才，也招来不少违法乱纪者。这几年，省城的治安已经普遍性的恶化。每天都有不少抢劫、盗窃甚至杀人等恶性犯罪发生；部分地方，甚至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被犯罪分子当街劫杀。对于楚伶这样的弱女子，要在晚上单独出门在外，显然危险性极大。

　　“别怕，晚上你就和我一起回我宿舍。我们就将就一晚上。明天一早，你再做公交回来，我今天算了一下，你坐最早的公交，半小时多一点就能到师范学院。“林美静已经把死党安排的妥妥当当。

　　“好吧，听你的。“楚伶觉得，还是这丫头的主意好，这样就解决了自己的担忧。

　　“对了，我听说上个月，就在你们学院边，你们有一个女生晚上出门被抢劫，杀了？是不是啊？“林美静瞪了瞪眼，望着楚伶问道。

　　“是啊。学校都通报了，大四快毕业的学生，本地人，原本就回家拿衣服的，结果回校的路上就被抢了，她反抗，然后歹徒就下手杀人。多可惜，可怜。“楚伶叹息道。因为治安的原因，她向来极少单独走出学校大门，这回要不是高中同学聚会，要不是林美静过来带她，她绝不会迈出这学校大门。

　　“反正我们注意点就是了。对了，你的真命天子怎样？放假了是不是回省城来给你请安，然后带你回家啊。“林美静觉得安全没什么可聊，转而问起了楚伶的八卦。

　　“嗯，不知道，不好说。“听林美静突然切换话题，楚伶顿时有点不悦，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又或者，她感觉，一时无从说起。

　　“怎么了？吵架了？“林美静变得警觉起来。本来以前无论是谁提起陈昭梁，庄楚伶都是一副兴奋和幸福的小女人模样，但这次是怎么了？难道两人有变故。

　　“那倒没有。反正，就那样吧，我也不知道。“楚伶也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她和陈昭梁现在的状态，比吵架还可怕。

　　在他们之间，一道无形的隔阂已经产生。这道隔阂的产生，根源在于两人的求学和人生道路其实早注定分道扬镳。

　　在陈昭梁看来，他的聚焦点在于知识和学业，在于提升自己的三观，他热衷的事务，讨论问题的尺度和深度，每每都是思想上的碰撞；他需要的，是一个完整的、丰富的精神世界。但在楚伶看来，这些都不是必须的，甚至是不必要的，她的理想并不高远，从不在精神世界上有更高尚的追求。本质上，楚伶是一个传统女子，她想要的，只是读好书，毕业后工作，然后嫁人生子，做一个相夫教子的传统标杆女性。

　　每当陈昭梁在信中反复提起那些西方哲学，又或是那个西方名家的理论等等，楚伶既看不懂，也不感兴趣；而当陈昭梁在信中提起内心的疑惑，又或者是思想上的波动，楚伶更是无可奈何，只能一味的好言安慰。反过来，当楚伶说起在省城的见识和体会，又或者说起那些个好玩好吃的，陈昭梁也对接不上，只能一味的奉承甚至敷衍。

　　两人之间的信件来往，已经不再是恋人之间的传情达意，而是异化成一种流水账。陈昭梁梦想的精神世界，庄楚伶给不了；同样，庄楚伶期望的理想生活，陈昭梁做不到。

　　所以，现在的楚伶，内心是十分苦恼和忧郁的。她曾想，或许，如果，两人从不认识、从不相爱，是不是双方都会更美好、更幸福？

　　“哎，我说啊，你们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装什么忧郁伤感的样子。你不妨想想，将来一毕业，就能双宿双飞，多幸福啊。现在啊，是上天对你们爱情的考验，你们要学会距离产生美，懂不？要对对方产生美感。这么说吧，你啊，要打扮得性感一些，像个女人，而不是像现在，整一个高中小女生的模样。男人嘛，都是喜欢女人的，而不是女孩。“林美静内心看出了楚伶的困苦，但她这样情窦未开的姑娘，是不懂得如何安慰处于濒临分手边缘的楚伶，只能装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胡编乱造把话题转小。

　　咯咯咯，楚伶笑了，她笑得有点放肆。她听着林美静的胡言，心情却回暖许多。至少，现在，还有人能够察觉她内心深处的伤痛。她做了太多年的乖孩子了，乖得让人十分放心，乖得让人以为她能够扛下所有。

　　“车到了，上车吧。“林美静看到远处驶来了一辆公交车，那正是她们准备搭乘的班车。

　　“走吧，今天我们开心去咯。“楚伶拉起林美静的手，风一般往车驶来得方向跑去。

　　艳阳当空，绿意盎然，此时的省城，居然残留着一股仲夏的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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