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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第六章 盛 宴(续29) ...


  •   清明,洛杉矶春光明媚。风和日丽之余,空气中的水分干燥,湿度适宜;除了昼夜温差大,这时的洛杉矶,气候接近完美。

      看着窗外的满园春色,陈昭梁却带着一脸的愁眉苦相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内。

      在这个美好的早上,他已经遵照医嘱服下了帕罗西汀——前段时间,陈昭梁总觉得身体疲惫外加睡眠不足,经过检查,他被医生确诊为患上抑郁症。

      抑郁症,这个改开后东渡而至的舶来品,终成了陈昭梁的梦魇。

      陈昭梁的抑郁,在于自己的理想已经和现实产生了巨大的鸿沟;在这个深不见底的鸿沟中,陈昭梁无法维持天枰的两端,只能在被撕裂的鸿沟中越陷越深。

      他的理想,是在学术中找到一种普适性的经济理论,实现天下大同;但现实是,他的工作内容和业务,已经和理想渐行渐远,甚至是反向而行。

      沃伦先生,你是否认为,理论界会最终实现标准理论的统一?陈昭梁曾经虔诚地问道自己的长辈和上级。

      戴夫,你最好放弃这个想法。因为这个世界的经济学从来就没有过统一的范式;我们连讨论的事物是什么都无法深究本质,何谈实现理论上的统一?沃伦先生的回答显然是悲观而消极的。

      一个连事物本质都无法确认的理论,确实无法实现普适性的统一。沃伦先生的见解,虽是悲观,但已从哲学上给出了问题的根本答案。但陈昭梁并不想就此放弃,传统东方思维里的大一统,就像一个若隐若现的幽灵,一直徘徊在他的学术思想里。

      这个幽灵,是抑郁的本源。

      曾经,陈昭梁把研究中国经济看成自己理想的一个范本——他希望通过这个世界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次变革能够给他的理想带来全新的开局。但,结局依然是事与愿违。陈昭梁并没有从中国的经济飞速发展中提炼出什么有效的理论,反而因此让自己凭空多了一个中国通的称号。在这座大学里,在同行圈内,甚至在整个美国商界,大家都知道有一个名为陈昭梁以研究中国经济著称的学者;虽然,这个学者目前尚未给高速发展的中国经济下了定义或者提出任何的新颖理论;但并不妨碍陈昭梁成了这个领域里的明星。

      戴夫,你一年拿到的商业报酬比我都多几倍了。沃伦先生曾经如此惊叹。

      在这个时代,无论中外,研究和探讨中国经济,都是一门显学,也是一门生意。

      这一切,都和陈昭梁的初心大相径庭。现在的他,被中国通这个称呼折磨成一个抑郁症患者。迟迟找不到理论归宿的陈昭梁,背着研究中国经济的这一个庞大而复杂的范畴,已经积劳成疾,积重难返。

      你就不能和学校沟通一下,让你转到其他方向去做研究,或者,做一些轻松点的工作?妻子吴逸菲曾经这样质问被病魔折磨的陈昭梁。

      但陈昭梁的回应却只有沉默不语。在理想和现实的两端,他只能沉沦下去。如果有一天,我不做这份工作,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陈昭梁也曾质问过自己。

      没有答案,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个答案。

      眼前的美景变得模糊,陈昭梁知道这是服用药物后的正常反应——他有些嗜睡,在那么一刹那,他的眼前似乎就成了黑暗一片。

      “陈教授,你的学生来了。”秘书看到陈昭梁正在迷糊,只能轻轻地敲了敲门。

      “噢,请进来吧。”陈昭梁被秘书的声音给唤醒。他只好伸了个懒腰,然后摇摇头,一只手栽下眼镜,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最后,陈昭梁照了照桌面上的小镜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依然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他露出了一丝自信的微笑。

      在学生面前,一定保持好风度和威严。

      “陈教授,您好。”一个声音不大但稍显洪亮的男声传进了办公室。

      “你是?”看着眼前面孔有些陌生的学生,陈昭梁一时记不起对方的姓名。

      “我叫胡伟君,是北京来的。”来自北京的学生此时有些腼腆。

      “噢,我记起来了。你也是北大的吧,坐,坐下来。”被学生一提醒,陈昭梁很快从大脑中找到相应的记忆。

      眼下的这位胡同学,也是北大毕业的学子。去年在北大毕业后,他靠着过硬的成绩和高人的推荐终于来到这所著名的大学继续深造。

      陈昭梁是他的博士导师,但和他的交流甚少。一来是陈昭梁的工作非常繁忙,并常常不在学校;二来则是陈昭梁带的学生有些多,而这位胡同学属于新来咋到,自然需要交流的地方并不多。

      “胡同学,你今天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陈昭梁见对方坐下,便亲切地开口询问。

      “陈教授,今天冒昧前来,实在是打扰您了。”胡同学笑起来有些尴尬。

      “没事,没事,有问题就是要解决的嘛。”陈昭梁扬了扬左手,表情随和。

      “是这样的,陈教授,我的博士论文开题报告已经做好初稿,我带过来给您审查一下,看看那些地方需要修改,那些地方还有不足需要补充。”陈昭梁的随和让胡同学放松了不少,他变得直截了当,从书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打印纸递给陈昭梁。

      陈昭梁拿过这沓材料,开始初步的审查。他没有逐页地翻开,而是找到选题的理由和意义、国内外研究和创新性分析等几个关键章节进行审阅,看看胡同学的博士研究是否有实际的理论创新点和现实指导意义。

      这些年,陈昭梁带过不少博士生,这也是让陈昭梁对象牙塔感到失望的一部分。部分学生的深造目的并不单纯,他们当中有不少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在课题上只愿意追逐热门话题,并且总是希望以最小的代价达成最大的成果。这让陈昭梁感到厌恶,但他又无可奈何,毕竟很多所谓的博士生,并不是为了深造学术而来。他们的理想只是一块敲门砖,一块能让自己能够获得大企业大公司青睐从而拿取高薪的金砖。

      你的理想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但并不代表别人的理想不能是面包牛油啊。妻子吴逸菲对此看得通透,她觉得陈昭梁还是过于曲高和寡。

      可是作为博士,起码也要拿出一些有价值的文章吧。陈昭梁的辩解很脆弱。

      博士怎么了?谁说博士就要一辈子困在学校。不困在学校的博士,到了外面才能实现自我的价值岂不是好事一件。有人喜欢清净的学校,有人喜欢热闹的街道,这才是百花齐放、参差百态啊。妻子的反驳则更加有力。

      陈昭梁再次沉默不语。他觉得妻子的话不无道理,但又觉得象牙塔的圣洁再一次被这些心怀各异的人马给污损。博士,真的是埋头学术才是博士吗?

      “胡同学,能否谈谈你为何要选择这个课题?”翻完材料的陈昭梁,眼神喜悦。他感到,这次的胡同学似乎和以前的那些学生不一样,他的深造似乎更加纯粹和朴实。

      让陈昭梁感到惊喜的,是胡同学的课题。这个看起来朴实无华的孩子,博士选题居然如此的新颖和冷门。

      “胡同学,你的课题是 ‘县域经济的竞争——一个解释中国改革开放的分析’,你是怎么想到这个课题的。要知道,现在国外学术界讨论的,都是中国经济增长导致了资产过热或者是中国经济何时倒退之类的课题,要么就是博弈论的应用或者经济心理学,诸如此类。能否简单说说你的想法从何而来。”陈昭梁试探着如何与胡同学进行深入交流。

      “陈教授,这或许和我的成长经历有关;还有,这个开题也和你的研究课题和范围也有关联。”胡同学的表情腼腆,但眼里闪烁着自信的光。

      “来,说说吧。”陈昭梁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很感兴趣。

      “陈教授,我是福建人,老家就在你老家的隔壁。我家里是开工厂的,做的是鞋子,主要是出口加工。我家里的工厂有十几年了,规模大一些,随着生意越做越大,我发现,我们当地的工商检疫公安这些也不来找我们麻烦了,甚至有时候还上门给我们亲自指导。再后来,我父亲和叔叔他们很多时候要接待其他地方的招商办,说是要给我们土地,要找我们过去建厂房。我父亲说,像我们家族这样的大工厂,既有税收又有就业,地方/政府那是真心保护你的;其他县市为了完成招商引资的任务,也要时不时过来招徕我们。后来,我去北大读经济学,像宋老师和周老师他们也给我们讲述过地方/政府如何灵活利用政策招商引资的事情,我就结合我自己的经历,就觉得这方面是有研究的价值,希望在博士阶段做一些这方面的研究。”胡同学思路清晰,简单扼要地将自己的思想呈现出来。

      “那么,和我的研究有和关系?”陈昭梁听得入神,他双手托腮,头脑开始运转。

      “陈教授,我来美国之后就开始拜读你关于中国经济研究的著作,你谈到了很多问题,也给出了很多方案;但是我总是感觉,或许是你离开了国内,对国内经济微观上的表现可能不够清楚。”胡同学说完,立即用羞涩与惧怕的眼神望着陈昭梁。

      他刚刚的一番话,已经算是挑战老师的权威。

      “没事,你继续往下说。学术嘛,就是要交流探讨。”陈昭梁倒觉得对方的观点新鲜有力,他希望对方能够展现更多的思维可能性。

      “在我的开题报告里,有着重提到这个课题的意义。这个意义是说,传统理论认为的改革开放,在宏观上是由传统的计划经济走向现代的市场经济;但在微观层面上的这个实践过程中,它必然有着现实的着力点;而这个着力点,或者说,改革开放的最大推手,就是各个县市之间的竞争。这个课题的关键点就在于,需要找到足够的样本和数据,然后引入博弈论模型,通过模型的推演,找到一个公允的、普适性的结论。”胡同学咽了咽口水,又稍稍低下头,生怕自己的说法惹起陈昭梁的不快。

      毕竟,学生们都听闻过陈昭梁对于一些糊弄学术的博士,向来都是不留颜面的。胡同学不知道自己的课题算不算严肃而认真,他希望通过陈昭梁的眼神拿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但陈昭梁似乎心不在焉,当胡同学在娓娓道来时,他却起身去冲咖啡。

      “胡同学,这是给你的咖啡,我喜欢哥伦比亚豆子,希望你会喜欢。哎,我这里只有咖啡,没有点心,你就将就一下吧。”陈昭梁回到办公桌上,他手里端着两杯咖啡,一杯给自己,另一杯给胡同学。

      胡同学受宠若惊,他立即起身伸出双手接过这杯代表肯定自己课题的咖啡。他眼睛有些许的红润,没想到这个带些古板和守旧的陈教授,居然也有温情脉脉的一面。

      “你的观点很好啊,从县市竞争这个角度来看待中国的经济发展。这比从宏观层面上来描述中国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可能要相对合适、合理得多。我刚刚看了一眼你的报告,你似乎对这个过程也有具体的预测,对吗?”陈昭梁坐下来后,气氛变得轻松不少。

      “是的,教授。我认为,改革开放的初期,靠的是普通人在极其微观层面上的推动来完成,具体来说,就是让计划经济走向终结,然后商品经济开始流行。用严格的话讲,就是在商品和贸易市场上完成了市场经济的雏形。但这个市场并不是全要素流通的,整个要素市场依然是封闭的,掌握要素资源的还是政府。我打比方,我家里的工厂,每年都要工人办理暂/住/证,这个证件以前每年办一次,一个人一次要五十元;但现在已经不用了,虽然还是一年办一次,但每次只收十元的工本费;过程也不是很复杂了,我们当地的民警只要看到我家工厂出的证明和以前办过的暂/住/证,他们当场就立即办好新证换旧证。如果我们把人身迁移看成一种要素,那么□□的这个过程,其实就是政/府对这种要素的一种掌控。而诸如电力、汽油之类的,也依然掌握在政/府手中;本质上,政府,尤其是县/域/政府,也是市场经济中的竞争者。现在的经济发展,主要靠的就是县域之间的竞争。”胡同学一语道出了现象中的本质,他的学术敏锐确实非同一般。

      “嗯,这个确实是。宏观上的政策,大多数应该是以引导和刺激为主,并不专注于微观上的操作;美国如此,中国也如此。只不过,中国现在还未完成真正的市场经济,各级政府手里依然有着众多的资源去实现自己的经济指标,这就让整个中国的宏观经济看起来非常的不可控和非理性。通俗一点,就是上面管不住下面;又或者,睁只眼闭只眼。”陈昭梁对胡同学的说辞频频点头赞许。

      “教授,我觉得这不是管不管的问题。而是这里面有着宏观和微观之间必然的联系。宏观上看,中国经济要飞速发展,要保持一定的增长速度和质量,这就必须要微观上去执行和落实;从微观上看,既然上面要求经济发展,并且把经济发展纳入官/员考核的指标,那就意味着各级政府有着经济发展的冲动和需求。但怎么发展,如何发展,其实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的;有的地方搞这个产业,有的地方搞那个产业,但有的地方是什么产业都没有,这就考验县域政府的经济管理水平了。宏观上的逐步放权,微观上的大胆试错,整个经济和改革的着力点全部压在县域身上,这就是这些年中国经济发展的源泉和根本问题的所在。所以,我才觉得,研究好中国的县域经济,就是等于懂得中国经济。”胡同学一鼓作气,将自己的所有倾囊而出。

      “我明白,你的课题就是把角度限定在县域这个水平线上。你将这些县市都当成了市场竞争的主体,他们竞争的领域不是一般的商品市场,而是整个要素市场。这些县市,能够掌控劳动力、资本、技术和能源;还有,他们或许能够给出优惠政策,例如税收、地租这些,通过这些要素,他们就能吸引或催生企业和工厂,带来税收和就业,从而在根本上解决经济发展的问题,我说的对吗?”陈昭梁的思维更加直观和清晰,他手起刀落,一下子就点明了胡同学的课题核心结论。

      “是的,教授,您的分析真是一针见血。”胡同学内心除了敬佩,还是敬佩。

      “你继续说一说详细的内容,比如你课题里提到的竞争负面效应。”陈昭梁撇撇嘴,他呷了一口咖啡,神态轻松。

      “这是试错成本的一部分。不是所有的县域竞争都是良性和有效率的。从标准理论上讲,这种县域竞争本身就是不符合理论假定。县域竞争的负面可能有两种,在课题报告里我都提到过。一个是县域竞争没有制度上的约束,会存在和宏观政策和现行制度的冲突;一个是很可能会损害市场的效率,毕竟县域竞争再进一步,就会涉及到微观层面的商品和贸易市场。而且,从长远上看,这种竞争的实质是会损害帕累托最优。”胡同学面对陈昭梁的询问,对答如流。

      “嗯,任何不符合标准理论的假定,都肯定是损害帕累托最优。关于这一点,你在正式论文里一定演绎清晰,因为这个结论,是整个课题的灵魂。我们认定的标准理论里面,是不允许县域经济竞争这种怪物存在的;你是博士生,这个规则应该是明白的。所以,你的结论部分,或许要做一些细化,我看你的课题报告,对于结论部分还是有些含糊。一定要给评审委员会明确你的结论,一个是合理性的部分,解释为什么它是合理的,另一个是符合标准理论的部分,要充分说明它不存在帕累托最优。我说的,你可明白?”陈昭梁的口气变得严肃,这是师傅正式向弟子传授自己的招数。

      “明白,教授,谢谢您的指点。”胡同学知道,陈昭梁的嘱咐是对自己的厚爱。

      “还有一些问题,我回头再看看。但是你的英文还要再提升咯。有些词汇上的运用,是需要语境来搭配的;不过这个关系不大,我回头给你圈出来,你自己再琢磨去。”陈昭梁循循诱导,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这个胡同学。

      “好的,教授,您说的我都记住了。”胡同学激动地就差感激涕流。

      “嗯,那很好,很好。对了,胡同学,你对未来国内经济的发展有什么看法吗?”突然间,陈昭梁似乎若有所思。

      “喏,这个话题好宏大,学生才疏学浅,不知应该从何谈起。”胡同学摸了摸后脑勺,对于陈昭梁霎时间的发问感到愕然。

      “就随便谈谈你的想法。”陈昭梁耸耸肩。

      “教授,我感觉国内的经济未来肯定是好的,但是这个高增长的速度能不能保持,就很考验市场和政府的能力了。现在国内,市场还没培育起来,但政府的行为又有些超前,而且就像课题报告里所描述的,将来调控失灵的时候,政府或许会损害市场的效率。”胡同学有些欲言又止,他内心明白这种高速发展的经济从来都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

      “你说的有道理,经济周期、宏观调控和外部市场,都会影响到国内的发展。我前年去过上海,那里是大拆大建;我听他们政府的人说,每年都会有指标,指标都是从上到下层层分解,层层落实;要改造多少老旧地方,要新增多少建筑,这些都是市里的头头说了算。我问了他们一句,这些新造的房子,将来准备卖给谁。他们说,卖给所有人,包括外国人。我又问了一句,这个价钱是怎么决定的,是市场还是你们。他们又说,他们会给出指导价,让市场和计划相适应。我听到他们这么一说,我就知道其实大家心里都是没谱的。”陈昭梁是有感而发,他的一番肺腑不似无的放矢。

      “我只能说,现在的繁荣,掩盖了许多问题。教授,我这么说,是不是很悲观。”胡同学话毕,就把头埋了下去。

      “不是悲观,是作为严肃的学者应该具备的冷静和客观。”陈昭梁不仅仅发现对面的学生是可造之才,未来更可能是一个出色的学者。

      “对了,胡同学,你若是博士毕业,将来打算从事什么工作?你的家人对你读书和未来有什么看法?”陈昭梁的问话听起来像是学生的长辈,而不是单纯的师生。

      “教授,不瞒您说。我这次来美国读博,是把家里给哄了的。他们问我什么是经济学博士,我就哄他们,说经济学嘛,就是教人赚钱的,等我博士毕业了,就可以帮家里赚大钱了,哈哈哈。”胡同学想起家人的无知,哭笑不得。

      “哈哈。”陈昭梁差点把嘴里得咖啡给吐出来。

      人们一直以来的短视和无知,造成对象牙塔的误解。这点对于陈昭梁来说,也是见怪不怪。毕竟当年他出国深造,周围的亲朋戚友也是以为他将来是要回国做大生意的。经济不就是赚钱,那么经济学不就是教人赚钱嘛;这思维没毛病。

      “那么你自己的想法呢?”陈昭梁似乎有意无意间淡淡一问。

      “教授,我嘛,我还是留在学校当老师做研究,就像您一样;我在北大读过你的书,觉得你是研究中国经济的理论是正确的。”胡同学的回答里满是虔诚和仰望。

      “嗯,这话我听说过不少。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的师兄他们一毕业,就有大银行或者大公司来这里招人,他们一下子就开出几十万美金的年薪,这对于一个博士而言,都是非常有吸引力而没法抗拒的事情。”陈昭梁在轻描淡述之间又试探着自己的学生。

      “教授,我父亲和我说,他从来不指望我赚大钱。”胡同学听懂了陈昭梁的考验。

      “真的?他真的这么说?”陈昭梁双手抱胸,目不转睛地盯着胡同学。

      “教授,我要是想赚钱,我本科毕业就回去接我父亲的班了。家里一个产值几千万的工厂一年的利润足够我花八辈子了。何况,我父亲手上就有三个这样的工厂。教授,我是真的想学一些东西,也希望学有所成,学有所用。”胡同学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昭梁。

      陈昭梁礼貌性的微微一笑,他觉得自己似乎低估了眼前这位学生的底气和自信。他想起了当年的法国贵族,他们也是在吃饱喝足之后才有兴致去研究数学和艺术。

      仓廪实而知礼节,读书做学问也莫非如此。想让一个穷学生能够安安稳稳地静下来做学问,实属难事。

      不是所有优秀的学生都是优秀的学者。沃伦先生也曾提醒过陈昭梁。

      “好吧,胡同学。我们且行且看。对了,你还有其他事情吗?”陈昭梁的回应保持了自己的威严,同时也委婉地指出自己很忙。

      “哦,我没事了,教授。您忙,今天打扰您多时,浪费您宝贵的时间,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聪明的胡同学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

      “没有,没有。我今天找到一个做学问的人才,我很高兴。”说罢,陈昭梁从座位上起身,似乎要送客出门。

      胡同学立即站直起来,他跟在陈昭梁后面,脚步放得缓慢。

      “对了,胡同学。你是拿奖学金来学校的吗?”陈昭梁转头轻声问道。

      “是的,教授。我拿了半额奖学金,但我没有助学金,也没有申请国际学生补贴。”胡同学逐个详细给陈昭梁解释清楚。

      “嗯,洛杉矶的物价是不便宜。你的生活也会不会很拮据?”陈昭梁若有所思。

      “教授,只能说勉强生活吧。我也没想和家里拿太多的钱,毕竟我已经是大人了。”胡同学微微一笑,这笑里,有甜,也有苦。

      “自食其力,不错。对了,我有一个工作,想听听你的意思。”陈昭梁站在门前停住脚步,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慈父般的关爱。

      “教授,您说。”胡同学即刻微微压低了头。

      “我现在的工作很忙,有很多资料和专业上数据需要人来处理,还要整理、归档和保管。秘书呢,她只能帮忙处理一些行政上的事情,对于专业上的事情是一窍不通的。我想,你要是愿意,过来做我的助理,帮忙处理一些资料和数据上的事情,我看你还是有这个能力。当然啦,工作也不会让你白干,每个月我会按时给你发一些补贴;这个钱,我是可以向学院申请的。”陈昭梁给出的工作,是每一个学生都不会拒绝的高级待遇。

      给导师当助理,这意味自己就是导师的自己人;也意味着自己得到来自权威的认可。

      “这,这,这是真的吗?”胡同学激动地有些失态。

      “我干嘛骗你?”轮到陈昭梁露出了微笑。

      “太好了,教授。您要我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来。能够给您打下手,求之不得啊。”胡同学快人快语,爽快之极。

      “别高兴太早,这份工作也不好做。东西很多也很杂。”

      “教授,您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你先去我秘书那里留给联系方式吧,明天她会通知你来办个简单的手续。”

      “谢谢教授,谢谢教授。”

      “别谢,快回去吧。”

      陈昭梁将办公室的大门轻轻打开,胡同学在千恩万谢之后才缓缓离开。

      望着学生那年轻的背影,陈昭梁似乎又若有所悟。他会不会是另一个犹如飞蛾扑火般的自己,还是另一个隐藏至深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陈昭梁没有想出答案。他抬头看了看廊窗外的天空。

      今天的天,格外的蓝,格外的深。深邃的天空里,似乎隐藏着自然界的真理。

      陈昭梁对着天空,莞尔一笑,然后转身又躲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真理,未尝探究可得;但追逐真理的人,却始终后继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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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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