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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第六章 盛 宴(续19) ...


  •   惊蛰,一轮来自南海洋面的暖湿气流开始盘踞在汕城的上空。纵然温度温暖舒适,但过大的湿度还是让人感到丝丝的不快。

      在汕湾西面的一条临海小巷子里,隐藏着一个在附近闻名的小食肆。这个小食肆的规模只有两个铺面的大小,里里外外不到十张桌子;长年经营的菜肴也是汕城本地的普通小吃和大众海鲜。但就是这样不起眼的小食肆,靠着过硬的菜品和服务,已经在附近地区声名鹤起。每逢饭市,这里便要排起一支不长不短的队伍,等待就餐。

      今天上午,郑光兴便趁着没到午市开着车来到这家小食肆门口排队——中午,他要宴请一位旧时故友:阿勇。

      午饭时间,小食肆准时开门营业。排在第一的郑光兴便兴冲冲地跑到了食肆里唯一的包房,到了包房他立即招呼老板前来点菜;在安排好菜式后,郑光兴便立即给阿勇电话,告知他已经在此等候。

      接到郑光兴的电话不到片刻之后,阿勇便步行来到了小食肆——这里离阿勇现在的办公地址十分接近。

      年前,汕城市局出现了一次人事大调动:林局退居二线上调市政/协,这倒也是众望所归、合情合理。但每当发生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背后就会产生一件不合情理的事情:林局退居二线,何副局长并没有按部就班地接任,反而被调到异地继续当副局长;而市局的新任局长则来自另一个地级市。

      新局长上任,新人新气象。等不及过年的新人,位置还未坐热就开始点起了三把火。其中最大的一把火,就是把特巡警支队给拆分了;新领导的理由是这举措是为了充实基层的执法力量,加强基层的治安管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为了分化、压制林局和何局的旧部,给自己的人马开创安插的前提条件。

      很不幸的是,阿勇属于被新领导认定的“旧部”;于是,一纸调令下来,阿勇被调到西城分局当起了副局长,分管政/工、党委办等工作;对于正处于年富力强阶段的阿勇而言,这个调令的本质等于流放。

      好在,阿勇保持着一颗非常良好的平常心;对于这次调动,他既不愿多问,也不愿多想,只是继续埋头甘做孺子牛。来到分局以后,阿勇继续保持着一贯良好的工作态度和能力,短时间内就获得了分局上上下下的认可。

      “阿兴,你也懂吃啊,这么偏僻的地方也找得到。”走进包房的阿勇,一见到自己的童年老友便笑颜渐开。

      “阿勇,我刚刚给你电话的时候还在担心,怕你不在办公室呢。”见阿勇如此高兴,郑光兴立即给他回话。

      “都在,都在。我在分局基本上不出任务了。”阿勇坐下,郑光兴立即递上来一根烟。

      “那也好啊,工资待遇不变,事情少就少吧。对了,你和你对象怎样了,计划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呢。”郑光兴也是满脸笑意,他和阿勇关系已经非同一般,问起阿勇的现状自然是百无禁忌。

      “是啊,现在到了分局是清心了不少。对象嘛,现在比我还忙;她在市局上班,任务又多又重;两家老人商量过,计划是年底吧,今年年底就把婚事给办了。”说起自己的对象,阿勇有些腼腆和羞涩。

      阿勇的对象也是市局的民警,这条红绳还是市局领导给两个人牵起的。女方一家是三代从警,算是汕城本地的警务世家。阿勇对女方的外貌工作等各方面十分满意;女方和女方的家里则看重阿勇的品德和能力;自然而然,两人就这样推推就就之间走到了一起。

      “好,年底是传统的结婚时段,你们要择好日子哦。我可是等喝你的喜酒等了好几年了,红包都放出灰尘了。这次你就不要骗我们了。”郑光兴一听阿勇的婚事终于尘埃落定,兴奋地就差连连拍手。

      “一定,一定。你的红包我肯定要收。”阿勇拱手作揖,得意之情溢于表面。

      “哎呀,总之你成家了,我们真是高兴、开心。”郑光兴知道阿勇这些年来的不易。看着阿勇从各种艰辛困苦里熬了出来,他是真心感到欣慰。

      正当两人还继续闲聊掰扯,食肆的老板就把烧好的几个菜肴一一摆上。

      “耗烙、手瓜烙、豆酱焖黄鱼、蒸酸梅鳗鱼、油渣芥兰、咸菜猪肚汤,还有卤鹅头、粉肝。”老板一边上菜,一边给两人报起了菜名。

      “阿兴,你这是浪费啊。我们两个怎么吃得了这么多。”阿勇觉得郑光兴太客气了。

      “喝酒吗?”郑光兴没接着阿勇的问话。

      “不喝,下午万一有事就不好交代了。”阿勇的纪律性极高,工作时间滴酒不沾。

      郑光兴见阿勇态度坚决,就把桌上的洋酒放回包装打包放好,准备给阿勇带回去。

      “好,那我们动筷,一边吃一边聊。”郑光兴做东,拿起筷子就夹起了菜。

      “好,一边吃一边说话。”阿勇也拿起了筷子。

      动起筷子的两人,很快就把聚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阿兴,你在县里,怎么知道我这里有一个这样的大排档。”阿勇对郑光兴谙熟附近感到有些奇怪。

      “这是我第三次来了,阿勇。之前你不在这里上班,我才没约你过来。”郑光兴做着生意,对于吃喝的好去处向来敏感。

      “哦。我在这里上班快三个月了,这才第二次来。”阿勇第一次来这里吃饭,还是跟着分局的同事一起来的。

      “阿勇,你在公家里,一定要灵活一些,懂得为人处事。现在这个社会,光靠能力是不行了,没有关系和背景,干什么都四处受难。”郑光兴知道阿勇为人耿直,便多劝说几句。

      “那是啊,吃公家饭的哪一个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不过啊,我比较看得开,无功无过、平平安安、到点下班,这就是我现在的处事方式。”阿勇脸上的悠闲重夹杂着些许无奈。

      要说阿勇内心对于现状没有一丝的不甘,那是自欺欺人。

      “我知道你这个人诚实、忠厚;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懂得人情来往,就等于保护你自己。”郑光兴提醒阿勇,人情世故不是贬义词,而是中性词。

      “知道的,阿兴。我也算当了十年的公家人,能不知道这里面的道理?”阿勇拍了拍郑光兴的肩膀,他知道,郑光兴是为了提醒他才敢开的口。

      “自从放出来以后,回到县里我才发现,整个社会的风气已经是腐败到底了。我之前没和你说过,我那个家具城,过年前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公家人,消防的、治安的、卫生的、城管办的,多得我都记不清楚。来我那里就是为了讨点钱过年。有几个离谱的,还要我带着他们去玩花街、找姿娘仔,你说,我敢不去吗?一年几百万的营业额,给完打点,再算上摊派下来的各种杂费还有借款利息,我自己剩下来的利润都不到二十万。这里面我还要抽出精力去应付黑白两道,我算是看懂了,我们县根本就不能生存,就不要说发展了。”对于县城营商环境的恶化,郑光兴已经万念俱灰。

      阿勇听着,只能伴随着郑光兴那股冲天的怨气,一起叹气连连。郑光兴喝不得酒,只好拿起烟来,一支又一支的点着,燃着,喷着。

      “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阿勇。”把烟头丢到地下,郑光兴歪着头对着阿勇正视着。

      “啊,我也有事要和你说。”面对郑光兴的正视,阿勇突然想到自己今天愿意应邀而来也是有事情要给郑光兴交代的。

      郑光兴撇了一嘴,示意让阿勇先说。

      “枪击你的罪犯抓了,这件事你知道了。”阿勇提及上半年郑光兴的遇袭一案。

      “知道,抓了应该好久了。”郑光兴见阿勇提及自己遇袭的案件,点了点头。

      “本来像这样的罪犯,武装走私、枪杀谋杀,数罪并罚,死缓是基本的起步。但是,那两个人在里面又交代了一些情况,检察院和法院都斟酌考虑了全盘,最后还是给那两个人定了无期,这个事情我也和你先说一声。估计再过一段时间,这个案件就会公审,基本的结果就是这样了。”阿勇把案件的最终结果提前告知郑光兴。

      之前按照市局的意思,两名罪犯应该定的是死罪。毕竟两人手段恶劣凶残,而且前科累累;阿勇也给郑光兴透露过这些信息。但现在需要考虑案情的全盘,两个罪犯又交代了一些犯罪事实和细节,让案件又有了重要的进展,挖出了一批内部蛀虫,所以上面酌情考虑,要适当减刑以示宽大。

      “哦,我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阿勇,我没事,人抓到了就行;其他的,我相信政/府。”郑光兴轻描淡写间,似乎要把之前的种种抛诸脑后。

      “主要是抓住了一帮内部的,有边/检,有海/关,主谋居然是这帮内部人。所以考虑前因后果,上面就这样决定了。”阿勇继续给郑光兴解释道。

      “我早就和你说了,要不是有内鬼,这帮人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还敢弄枪。”郑光兴似笑非笑,他看着阿勇一脸的严肃,倒觉得有些不适应。

      “哎,是你说的道理。没有保护伞,就没有这么恶劣的案件。”阿勇点着头,脸上依然满是严肃和不甘。

      “你啊,就别操心了,我没事了,阿勇。对于我来说,我做这件事算是对得起老家,对得起家人。我要谢谢你,给了我这一个机会。”郑光兴拍了拍阿勇的肩膀,这次露出了欣慰而舒心的笑容;为了这个笑容,郑光兴几乎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这顿饭你请的,下顿是我请你。阿兴,我定个时间,到时候请你喝酒吃饭。”看着郑光兴一脸的欣慰,阿勇心里也如释重负。

      “请我喝酒吃饭,那你可要快一些了,哈哈。”

      “快一些,怎么了?”

      “阿勇,我这次请你吃饭,也是给你说一件事。我的家具城,已经转手卖给另一个老板了,我打算拿到钱以后,就去佛城。我在佛城看好了一个家具厂,准备到那里投资搞家具生产。佛城那边给了买厂的定金,就等着这边拿到钱以后付完剩下的部分,然后我就开始在佛城大展拳脚了。”郑光兴的脸上,除了欣慰,还有自信。

      “啊,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听你之前说过。”轮到阿勇一脸的疑惑。

      “我也是思考了很久才做了决定。”郑光兴给阿勇递上了一支烟。

      本地的家具产业不成气候,营商环境上的恶劣更加剧了产业的流失。郑光兴原以为开了卖场,只需要卖卖家具便能赚钱,但他很快就发现事与愿违。本地的家具市场一直容量不大,各家之间存在着非常普遍的恶性竞争;缺乏本钱和资源的郑光兴,在这种恶性竞争的气候下,经营很快就变得惨淡。虽然他依然保持着盈利不至于亏本,但想到日后的竞争一旦继续恶化,自己赚来的那点积蓄早晚也要赔回去。

      思来想去,郑光兴决定转行。恰好,一个和他关系不错的同行去了佛城采购家具,郑光兴应邀同去;没想到这一次出行,成了他日后事业的转折点。在佛城,郑光兴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家具产业:这里有着全国乃至全东南亚最为齐全的家具产业要素和家具综合市场;产业从原材料、设计、制造、销售到物流,只需要几个小小的镇街,就包揽了产业所需的所有。

      这时候的郑光兴,才发现这里居然蕴含着一个巨量商机和财富的市场。这次出行后不久,郑光兴又单独来到佛城数次,经历考察和研究,决定从生产家具入手。在他看来,家具生产的技术门槛不高,投资不大;但经营的稳定性高,风险小,对于他这种行业新手而言,属于入门的好选择。于是,他委托在佛城的老乡物色了一段时间,找到了一家合适的家具厂;经过几次接触,和对方谈好了价钱和条件,最终顺利接手了这家工厂。

      郑光兴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阿勇。时间长了,两人身边的烟灰缸,早就堆满了各自掐灭的烟头。

      “阿兴,你的选择是对的。真的,我们这里现在的风气和陋习太过恶劣,年轻一代根本没办法做事业。”在团团烟雾的包围中,阿勇吐出了最后的一圈烟丝。

      “阿勇,我听过一种说法,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什么说法?”

      “就是关于我们这里的。有人说,我们这里的人,天生都是生意人,所以每个人都能做生意,只要给一点空间和时间,我们就能把任何生意做大。而且,我们的人很能吃苦,都很清楚工字不出头,宁愿做点小生意也不愿意去给别人打工;加上喜欢兄弟亲戚朋友一起干,所以一旦一个行业有了我们的人,很快整个行业都是我们的人。”郑光兴善于思考,对于自己的故乡和故人,有着深刻而客观的见解。

      “没错,我们这里的人就是这样。”阿勇虽然不懂生意,但也懂得家乡的乡情。

      “但是,凡事有好的一面自然也有不好的一面。由于我们人多,团结,所以一个行业很快就被我们占领,然后就开始恶性竞争,做着做着,整个行业的利润都直接到零。而利润没了,自然就开始在成本上动手脚,开始搞偷工减料,最后就是自己把自己的招牌给打砸了。”郑光兴摊着双手,无奈地解释着自己的见解。

      “对,你说的没错。我们胶己人就喜欢做这种恶性的事情,做生意是这样,做官也是这样。而且,阿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最大的薄弱点还不在经济这方面。”阿勇来了兴致,他对家乡和胶己人也有着不一样的见解。

      “最大的弱点?不读书吗?”郑光兴挠着头。

      “不是。我们哪里不读书,起码做生意也要懂得算数和识字。你看看我们村里,整个宗族和祠堂,从族长到村干部不都是非常支持村里的奴仔好好读书吗?只不过我们两个,应该读书的时候没有好好地去读书,享受不到这个福利而已。”阿勇摆着手,兴致愈发高涨。

      “我看啊,我们最大的弱点,就是把凡事看成做生意。我们把世界上所有的东西统统看成生意,这才是我们最大的弱点。比如搞建设,我们把它当成生意来做,从不考虑老百姓的实际需要和社会发展的长远需要;比如搞教育,也做成了一门生意,公立的学校越来越差,私立的学校越来越好。又比方说做研究,你看看我们胶己人,有哪一个愿意去当科学家,不都是读完书出来就工作赚钱?只要是需要长期坚持、需要长期投入的事情,我们胶己人都会拿来算来算去,计较得失,算得清清楚楚,然后才选择做还是不做。一旦事情的收益不确定或者收益不多,我们就是打死也不愿做下去。说白了,还是我们这里的人普遍目光短视、缺乏长远目标和眼光;所以,干什么都不够大气、不够长远。斤斤计较赚到一分钱,盲目短视损失一万元。哈哈哈。”阿勇对于自己的观点,有着足够的自信。

      “阿勇,给你这么说,我倒是觉悟了。你说的,和我的真实体会很符合。我们的人,做事的目的都是为了钱;好像除了钱,这个世上就没有其他有意义的事。”对阿勇的看法观点,郑光兴那是举双手赞成。

      “是的,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好像除了钱之外,我们并不追求其他。看什么都是想着赚钱,赚钱就是人生的唯一。”阿勇摇了摇头,但没有叹气。

      “是啊,赚钱才是人的唯一。坦白说,我也是为了赚钱去佛城,所以,在赚钱这件事上,我没资格说任何人。”郑光兴撇着嘴,话里五味杂陈。

      “阿兴,你还是不同的,我不是说你的好话。你是有想法、有能力的,这几年我算是看清楚一些,我们这一代人,有本事有想法的早就搬走了。省城也好、鹏城也好,即便是莞城、佛城,那一个都比我们这里好,那里的人都是全国的精华;不像我们现在这里,其实剩下的都是走不出这个地方被淘汰的糟粕。”阿勇若有所思地看着包间的窗外。

      “阿勇,只能说赚钱的方式有很多,但我们这里的方式最低劣。能够跑出去的,都是希望争取做点事业和名声的,不希望永远就这么低劣竞争下去。”郑光兴觉得,赚钱是人性的一部分,只不过有的人把自己的人性给作贱罢了。

      “是啊,方式不一,思想不一。好了,阿兴,今天就这样吧。”

      “今天就这样,你的那一顿酒,我随时恭候。”

      “看你时间这么紧,要不就这两日我定个地点和时间?”

      “听你的,郑副局长。等你电话通知。”

      包间窗外,被内外温差而凝结的水珠,正沿着窗边细细地顺流而下;那稀稀疏疏的阳光在又白又厚的云层种夹缝而生。湿气和温暖,正在酝酿着春天的生机,催化着生命的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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