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16、第二章 风 暴（续1）

　　与北京的初秋不同，本地的初秋却是艳阳高照，白天依然暑气当道。

　　蔡家莹骑着摩托车风风火火地奔向县城闹市区的某栋大楼，即便头顶烈日，即便汗流如雨，她丝毫也没减速的想法。

　　穿过县城的人民路，往东拐进一条种满榕树的小马路，蔡家莹就到了。这里离县城旧政府大楼不远，检察院、法院乃至公安局等部门也在四周驻扎，小马路再往里走还是政府家属院。一句话，这个地方，是本县城的一块风水宝地。

　　蔡家莹要去的这栋大楼，有十五层高，原本是县里安排给建新的县府招待所。但这些年像招待所这类经营性国企的发展已经跟不上时代的脉搏，经营不善、体制僵化、腐败贪墨、人才流失等众多因素都将这类国企带入了绝境。而县城本身的财力不足且精力有限，这一来二去的，县委内部有人从中介入，托了关系把这栋楼卖给隔壁特区的一家国企。大家原本以为这家来自特区的国企可以给县城建设一栋地标性质的大楼，给县里和本地百姓挣个脸面；但往往事与愿违，楼只建到一半，那家国企换了一把手，这新上任的一把手点的第一把火，就是计划把这栋大楼再卖回给本地。人家表面也有十足的理由：特区的国企只在特区内经营，特区外的业务一概不沾。这事县里当然不愿意接受，但人家背景深来头大，任你再怎么不愿意，上级也要你把这事给办了。

　　县里面那些手眼通天的老板们自然嗅到了这里面的商机，他们找人出面说服了县里，允许这些老板们组建一个公司来接手这个项目，而县里的态度也很明确：要钱没有，其他的条件可以谈。就这样，随着老板们的一番操作，最终就从特区的那家国企手里把这个项目给赎回来了。

　　自然，这些老板里，少不了阿华。

　　在这帮老板当中，阿华的辈分是最小的，股本也是最少的，但要是没有阿华在当中穿针引线、居中调度，这个项目恐怕也不是那些辈分高的老板们能拿下来的；这里面，阿华的后台起了关键作用。当然，阿华也没有因为拿下这个项目就变得趾高气昂，他在众人面前依然是一副谦虚谨慎、人畜无害的模样。在阿华眼里，这个项目的钱赚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个项目，他已经慢慢把自己从一个白手套逐步转型成为县里关系网当中的一个节点，变成人脉平台的一分子，这远比项目是否赚钱更关键：赚钱，是鱼；人脉，是渔。

　　蔡家莹把摩托车停到了挨着马路边的一棵大榕树旁；她举目四望，看到阿华正和一位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在大楼正门前的一个雨篷内谈话，便利索地从摩托车后面的小箱里拿出一个小公文袋，径直往阿华站的地方快步走去。

　　“郑总。”快要接近阿华时，阿莹放慢了脚步并轻声称呼阿华。

　　“蔡经理，来了啊。”阿华兴许早就看见阿莹，对她的出现一点也不意外，这原本是昨天就交代她的事情，她的出现自然理所当然。

　　“林总，这是我的财务蔡经理。蔡经理，这是我们恒健公司的老总，林总。”阿华提示阿莹给林总打招呼。

　　“林总，您好。我是蔡家莹，你叫我阿莹就好了。”阿莹一边弯起嘴角微笑，一边上半身微微往前躬着给林总打了招呼。阿莹这种面对各色人物都能做到落落大方和八面玲珑的本事，正是阿华所看中的。

　　“你就是蔡经理啊，早就听说你是郑总手下的大将了，幸会、幸会。”林总是老江湖，给阿莹一个标准的社交答应。

　　“林总，您过奖了，认识您是我的荣幸。”阿莹也回了一个标准的社交用语。

　　“蔡经理，东西带了吗？”见两人完成了见面礼仪，阿华便转向正式话题。
　　“林总、郑总，稍等。”阿莹说完，立马将小公文袋里的东西拿出来，这是一张支票，还有一张收据。她将支票递给阿华过目验视，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的两人。

　　阿华看了一眼金额，不多不少，三十万刚好。他将支票递给了林总，林总拿过支票看了看抬头、签章，又看了看金额大写，确定无误后便小心翼翼地往手里的小公文包放去。

　　“林总，这是收据，麻烦签一下。”阿华眼见林总把支票放妥，便给阿莹使眼色。两人默契相当，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把收据和钢笔递到林总面前。

　　“哦，对，签个收据，日后有对照。”林总也相当爽快，拿过收据看也不看就签字并按了手印，整个过程干脆流畅。

　　“那这事就拜托林总了，希望尽快收到你的好消息。”阿华看见林总转过来的收据，心里算是放下了这块石头。这些钱，是给林总当买路钱的。现在，这个项目要继续下去，某些实权部门是必然要打点的。林总多年来在本地经营，是前辈当中最有人望的那几个之一，是摆平这些实权部门和领导的最优人选。

　　“嗯，我估计啊，这事还需要你帮着去活动几次。下面那帮人我可以出马摆平。但关键的是，上面的态度也很重要。这个道理，你比我清楚，上面在关键时候的表态就是指示嘛。你那边也要活动活动了，把探好口风，下面的人自然心领神会。”林总心里清楚，下面的部门干不干活，不单是好处是否给足的事，更重要的是揣摩上级的心思，只要上面发话表态，很多事都不是事。

　　“林总，这个我明白。这种事情，都是上下一起推动才能搞起来的。现在，离春节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县里发话了，一把手和几个班子要在过年前来参观考察。不说别的，起码我们要把楼先盖起来，封顶拆排架，好坏都要让领导看到工作成绩嘛。”阿华透露出这个消息，基本算是给林总交了个底，有了这个底，后面事情就好办了。

　　“清楚、清楚，有你这些话就够了。我这就去办。“林总晓得，上面阿华的话，基本就代表上级的意思了。

　　“那就拜托了，林总。”阿华微微一笑，眼神里多出了一份淡定。

　　双方相互道别，阿华和阿莹把林总送上了轿车，然后又回到雨篷下。

　　“郑总，你还有其他事吗？没事的话…”阿莹请示自己的老板，是否可以走人。

　　“你等等，我有话和你说。”阿华立即打断了她的话，看了一下四周，确定就剩两人以后，示意阿莹雨棚里走。

　　“是这样，刚才你也听到了，接下来我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把这栋大楼给快速建起来，这是我们接下来的重点。”说到“重点”两字，阿华语气加重。

　　“我是这么想的。这帮老头，就是合伙搞这大楼的这些老板，个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都打得噼里啪啦响。为了多赚点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生意背后的水深。”阿华的语气愈来愈严肃。

　　“水深？”阿莹听得一头雾水，老板怎么也开始玩虚头八脑的那套？

　　“多的东西不说了，这个项目我必须把控在自己的手里，要我们自己的人来跟。”阿华眼神种带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你做好准备，我们合伙搞了一个公司来运作这个项目，就是刚说过的那个，叫恒健。我会去做工作，到时候，你就到这个公司管财务，把钱给管起来；至于他们的人，我会一个个去摆平。”阿华一步一步地透露出自己的计划。

　　“可是，我们是小股东…”阿莹眼看着这情形，只能压低声调说出自己的想法。

　　“没错，恰恰因为是小股东，我才有周旋的余地。你看啊，算上我们，就七家人；我们股本最少，才一成；剩余的都给那六家均分了，看起来我们亏，对不对？但反过来说，他们六家谁也压不住谁。项目走到今天，我郑某人花的力气最大，但凡沾到一点官气，都是我去摆平；所以，论财力，我们不行；但论形势，我们最好。现在，我和老林还有其他两个老板都基本谈妥了，这项目该怎么做下去，有了大概的计划，现在就是要去把计划落实了。在这里面，因为他们六个老板，谁都压不住谁，所以我反而成为这帮人的缓冲点。他们打小算盘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要给项目增加麻烦，我要的就是一个稳定的局面，能够把这个事情给做好。这大楼，不是建好开酒店开餐馆那么简单的。这是县里的门面，领导的成绩，搞不懂这个，凡事都拿小算盘来算账，是上不了台面的。”上面这番话，足以说明阿华为何能够在同辈人当中脱颖而出，能够让前辈人刮目相看。

　　阿华，是一个有政治头脑的生意人。

　　“那我，我应该…”阿莹已经开始不知所措，她跟不上阿华的思路，按阿华的标准，她也是一个只会打小算盘的财务。

　　“做好准备，我随时会安排你去新的地方办公，你把这个项目的钱管好，算好。对了，不是让你怎么省钱，而是要把钱，用到有用的地方，用到刀刃上。“阿华字字见血。

　　“好的，我明白，我知道怎么做了。“阿莹反应过来了，她斩钉截铁地给阿华回话。她心里仔细一想，老板吩咐她的，还会有什么其他事情？无非都是管理钱财的事罢了。即便阿华把天说破了，到阿莹这里来，所有事情都会变成算盘怎么打的小事情；现在，无非就是阿华想激进一点，把钱花得漂亮，花得让大家都看得见，说得到的地方去，让领导，让县里所有人，都脸上有光。

　　“喏，你清楚？“阿华见阿莹这么笃定，自己倒变得不怎么淡定了。

　　“清楚的，郑总。还是那个规矩：账，管起来；钱，用起来。但这次要把钱用到刀刃上，花钱花得风光，要满足领导和县里的要求。至于那几个土老板，随他们去，你会一个个把他们摆平。是不是这个意思？“阿莹一旦理清了思路，就能跟上阿华的节奏。

　　“蔡经理，你厉害！“阿华对于阿莹这种快速抓住关键的本事，佩服不已。

　　“郑总，加工资不？哈哈。“阿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加，下个月就给你们加。“阿华说完，大手一挥，彷佛全天下财富都尽在自己掌控中。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的尾声，炙热的太阳下居然夹杂着一股微微的凉风。这时节，是冷？是热？令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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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阿华逐渐走向前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