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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四章 困 兽(续25) ...


  •   谷雨,县城迎来了今年第一波热浪。太阳卯足了劲,放肆地在天上撒播着辐射。白天,面对烈日的肆虐,人们只好躲在室内,用空调的冷气缓解高温带来的烦躁与不适。

      但阿勇却反其道而行之,他习惯在烈日下进行身心锻炼。于他而言,烈日,才是最好的陪练。早上天刚亮,阿勇犹如上了发条的时针:他准时起床,洗漱完毕,整理着装,然后围着宿舍小区的马路跑了十圈。用时整整三十分钟,总里程七公里。

      这是阿勇返回到老家的第四个月。去年,身为正连级干部的阿勇向部队申请转业;年底,阿勇便正式被市公安局接收,成为刑警支队的一员干警。

      阿勇的转业,自然离不开大舅的帮忙。原本依着大舅的人脉关系,他是有机会到工商或税务这些热门的油水单位,但阿勇却坚持到公检法部门,尤其是公安局;因为他觉得,按自己的个性,他不喜与社会和生意人打交道,也不愿意端坐在办公室里虚度年日,而当一名普通的人民警察更合适自己未来的发展。

      有了这份初心,阿勇在短短的几个月内,便在支队内做出了令人刮目相看的优异成绩。先是在一次围捕持枪抢劫犯的行动中,阿勇单枪匹马地拿下贼首,立下大功一次;紧接着,他在一次配合市局经侦支队搜查□□的行动中,准确地锁定了□□工厂的位置,为后续的行动提供了可靠情报,又再一次立了功。

      一时间,阿勇成了市局的明星人物,风头一时无两;不少原以为阿勇是上级关系户安排插进来的同僚,现在也对阿勇赞不绝口:一方面,是阿勇的业务素质确实过硬,彷佛天生就是一名神探;另一方面,则是阿勇为人谦虚、认真、低调而实诚,大家都喜欢这样心底干净透彻的年轻人。

      做事做人都有交代,在哪都是受欢迎的人。这是大家对阿勇的一致评价。

      当完成了一日的晨练之后,阿勇便回到宿舍,再次洗漱换衣,然后整理好文件案宗,便先到局里的饭堂吃早饭。

      自从转业后,阿勇便住在市局的宿舍楼,这里离市局很近,走路不到十分钟。

      阿勇的宿舍不但自己居住,尚在高中寄宿的弟弟阿胜以及妹妹晓玲在周末放假时也过来这里暂住。而母亲张姑子还在村里继续经营着自己的裁缝事业,她放弃不下这盘生意,无法和三个子女团聚,只好先暂时维持现状。

      按照张姑子的想法,阿勇肯定是得先结婚生子。这些年她留着不少积蓄,为的就是给孩子们将来结婚所用。她已经和阿勇商量好,一旦阿勇的婚事有着落,她就拿出部分积蓄先在县城买一套房子供他结婚用。至于弟弟妹妹的人生大事,到时候自然是母亲张姑子和大哥阿勇相帮扶持,能供多少算多少。

      眼下,靠着张姑子的买卖和阿勇的那份工资,全家人的生活不说富裕,但也算是小康日子,供得起弟弟妹妹们读书,三餐有鱼有肉,幸福而安详。

      正因为有这份幸福和安详,阿勇才得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立下一次又一次的大功。

      今天上午,队里要求阿勇早到会议室。局里要召开一个专案会议,局领导会亲自参加,之前他被点名要求参加并正式加入专案组。上级要求阿勇参与的这个案子,就是郑汉民的遇害案。因为发生的日期是公历一月二十九号,因此,该案件又被称为1.29大案。

      郑汉民遇害一案,本身就引起了市里的高度重视;而后,省里也高度该案的侦破进展,并督促市、县两级公安设立专案组,捉拿真凶。

      然而,事与愿违,即便花了重大的人力、物力与时间,这个案件到现在为止也毫无任何眉目。那年代,市县两级的公安干警,在技术和装备上都算不上先进,财政没有富裕到在这方面花下血本提升;办案,更多靠的是干警们的努力和智慧。

      上午八点半,会议准时在刑警支队的小会议室里召开。会议的规格相当高,参与的有市局目前的第一副局长何局长,还有支队的刘队长以及杨政委。何局长之前在县里当局长,后来被提升到市里当副局长;至于市局目前的局长,则是原来的副局长老林。自从郭正刚走后,市里对公安队伍的要求,就是稳定。从资历、能力、人望和年龄上看,林局是符合目前形势的局长人选;而何副局长则是林局的老部下,也是战功卓越且经验丰富的一线公安领导,又有基层的历练经历,提拔他来辅助林局开展工作,也是市里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何局长坐在中间,两旁分别就坐的是市局刑警支队和县局刑警支队的办案人员。大家就坐后,会场毫无声息,人人都等着领导开始讲话,指导接下来的工作。

      “那我们现在开始吧。”何局长见人都坐满了,就宣布会议开始。

      “刘队,市局支队这边有没有新的进展?”何局长一上来就询问案件的进展情况。

      “报告何局,目前我们掌握的最新情况是,找到了当时现场一名的卖菜的农民,根据他的说法,当时杀手所骑的摩托车,车牌号是隔壁省份的,他说,摩托车上的两名匪徒,说的是普通话。而且,而且……”刘队长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说。”何局长对于刘队长的欲言又止感到恼怒,案情会议不讲实话,难道还等着线索断了再找?

      “根据那个农民的说法,开枪杀死郑汉民同志的凶手,是个女的。那个农民说,他看到杀手戴着头盔,但背后有着烫染过的长头发露出来,头发颜色是紫红色。”刘队长自己也不敢相信目击者的说法,杀手是一个女性,简直是闻所未闻。

      “女的?”现场一片诧然。众人议论纷纷,大家表示,这么专业的凶手如果是女性,那大概率更不好找了。现在,情况比大海捞针更加艰难。

      “你确定?”何局长这回目光如炬。

      “确定,我和杨政委亲自审问的。”刘队长看了杨政委一眼,杨政委迅速地点了点头。

      “方局长,你们县局有没有新的线索?”得知情况属实,何局长没再继续追问,这算是市局支队目前的新进展。他转而向县局领导问话。

      “何局,目前我们掌握的最新情况是,郑汉民同志在本县确实存在仇家,但根据我们的进一步排查,这些人都没有作案的动机和能力。”方局长是县公安局的副局长,也是专案组的领导之一,他和县局负责县内的侦查任务,并配合市局执行市局下达的其他任务。

      接下来,便是专案组的自由讨论时间,各个成员都开始各抒己见。有的认为凶手既然是外地来的,需要省里在情报和信息上给予支持;有的认为应该从因郑汉民举报而下马的官员那里找到突破口,因为只有这些人才能雇佣得到这样的职业杀手。一时间,众说纷纭,但也都不得要领。

      何局长见场面热烈,但效果不佳,一时间也有些束手无策。他把眼光投向在场参会的每一个人,希望从每个人的表情那里得到一些灵感。一轮检视之后,他把目光锁定在阿勇的身上。对,郑勇,他就是专案组的新成员,是刑警支队的新星;看着阿勇脸上那副专注而严肃的神情,何局长似乎想到了什么。

      而此时,阿勇也开始对案情进行了一遍梳理。在加入专案组之后,杨政委曾经将本案的卷宗借给他查看,算是提前热身。卷宗里不仅有郑汉民遇害案的材料,还有关于他举报县镇两级政/府包庇及纵容骗税分子从事违法活动的材料,以及以往郑汉民在镇里任职时的一些活动和事件的材料。从开会到现在,阿勇的脑袋就开始高速运转;他把脑子里存储的关于案件的材料以及大家开会发表的意见一起揉入大脑里进行加工和提炼;一次又一次地筛除无关的信息和误导的内容,一次又一次地将一些高价值或众人遗漏的信息或内容进行再分析和再提炼;随着思考的不断进化,阿勇的脸上愈发严肃,眼神愈发有光。

      “何局,要不要再提审老爷钟?或许他还有什么隐藏?”支队的杨政委见大家众口纷纭而不得要领,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于是开口询问何局长是否应该统一一下意见。

      “不用了,这个人和他的团伙,证据已经明显显示和郑汉民的遇害无关。他的案子交给其他同志处理了,我们专案组就不要去理他,集中目前的力量找到破案的关键。”何局长摆了摆手,示意杨政委的提议没有任何作用。事实上,郑汉民遇害后,公安干警就立即把老爷钟和他的手下都抓捕归案,经过数轮的审问和侦查,确定了老爷钟和他的□□性质团伙确实与本案无关。

      “对了,那位同志,是不是郑勇?”何局长问坐在一旁的刘队。

      “是的,他就是郑勇。”刘队立即做出回答。

      “郑勇同志,请你给大家讲一讲你对案子的想法。”何局长绕过所有人,直接点名阿勇。

      “报告局长同志,我是郑勇。”阿勇听见何局长的点名,立即站起来敬礼报道。

      “说说你对这个案子的看法。”何局的风格一向是直截了当。

      众人把眼光投向坐在最后的阿勇,虽然大家都知道他的大名,但对他得其他方面知之甚少。阿勇五官普通,身材瘦高,皮肤黝黑,个性中庸而沉默,为人低调而温和,放在大街上就是一个泯然众人的无关路人。

      “报告何局,我的观点如下。”阿勇说话的语气很平稳但却有力。

      “第一,这个职业杀手应该是军人出身或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而且,她应该是受过外军的军事训练。”阿勇的第一个观点就很惊人,一个职业杀手已经够众人诧然,现在还判断杀手是军人,而且还是外军,那简直不可想象。

      众人这次已经不是窃窃私语,他们不仅交头接耳,个别人甚至偷偷窃笑,想来是阿勇的观点过于匪夷所思。毕竟这个观点足够异想天开,为了一个郑汉民,需要动用这种级别的杀手,对方那是有多恨郑汉民啊。

      “哦,你坐下来具体展开说说。”但何局却是一反常态的认真,他甚至打开了面前的笔记本并拿起钢笔,准备做一下记录。到此,众人眼见领导如此专注严肃,自然也亦步亦趋,丝毫不敢有任何懈怠。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我说的可能有些出乎意料。但,我是根据案子的卷宗以及现场目击者的供词而做出的判断,如有不妥,望大家批评指正。”阿勇也懂得处理人情,一上来先给大家打了预防针。

      “首先是目击者的供词。按照供词,摩托车以四十至五十公里的时速驶向受害者;坐在摩托车后座的杀手连开三枪将受害者杀害。这里面有两个细节,第一个是摩托车的速度。大家注意,我们自己也经常开摩托车出公务的;一台时速四五十公里的摩托,那开起来坐起来相当地不平稳;但凶手却选择这样的方式来行凶,只能说她接受的刺杀训练足够严苛,她对于自己所选的行凶方式非常自信,这不是一般的犯罪组织能够训练的。第二个,是凶手的开枪手法。凶手连开三枪,其中两枪击中被害者的心脏部位,一枪则击中心脏附近,这不单是证明了凶手受过严格的训练,还证明了凶手所受的训练应该是外军的手法;因为连开三枪的射击战术,正是外军特种部队或特务在执行暗杀任务时的基本射击方式之一;凶手正是受过这样的训练,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选择这种杀害方式刺杀被害者。”阿勇一气呵成,众人听得是专心致志,拍手称奇。

      “继续,继续。”阿勇话音刚落,何局立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次,我们在现场找到了数十个目击者,但没有哪一个能够说清楚凶手为何突然出现;同时,我们在扩大搜索范围的时候,也没有任何证人能够说出,凶手的摩托车是从哪里出现,怎么来到现场的。大家想想,事发地点是汽车站附近,人车众多,对于一台这么显眼,速度如此之快的摩托,大家居然说不出它从那里跑出来,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我推断,摩托车之所以没被大家注意,是因为它根本不是自己开到现场的,而是凶手的同伙用货车或者面包车之类的交通工具将它带到现场,现场不仅有凶手,还有她的同伙,当得知被害者被人围殴时,凶手的同伙就立即通知凶手坐着摩托到现场行凶。”阿勇的话刚落下,众人便倒抽一口凉气,之前他们不仅没有想过这样的细节,更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是一个手段如此老辣的犯罪团体。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不过这次,他们是跟着阿勇的思路,开始对案情展开另一个维度的思考。

      “郑勇同志,你说作案的摩托车是用其他交通工具运到现场的。这个交通工具要是在现场附近,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摩托车放下来,岂不是更加引人注目?”支队杨政委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杨政委,请允许我补充一下。要是我没推断错误,那么当时载着摩托车的交通工具应该停在汽车站这一侧,靠西边的那片废弃的工厂里。那里离汽车站、离案发地点大约不到三四百米,开摩托不用半分钟就到了。那里因为是废弃的工厂,所以路过的人或车并不多,工厂大门口的马路直通汽车站的广场,凶手选择这里,是很安全和隐蔽的。”阿勇的一席话,引来了众人的热议,因为大家在搜索的时候,不曾到过那片废弃的厂区。按照以往的办案思路,大家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层。

      杨政委听完阿勇的解释,看了一眼刘队和何局,发现两人的眼里有闪着希望的光芒。看来,领导们对阿勇的推断有着肯定的想法。

      “郑勇同志,听完你的观点,我想问问,你觉得被害人郑汉民同志是一个怎样的人?还有,你觉得是谁,需要用到如此高级的行凶手法来刺杀被害人?”刘队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不过他内心却是非常肯定和赞赏阿勇的推断。因为阿勇的推断,将案情当中众多的疑点给一一解释清楚了。

      “报告刘队,被害人郑汉民同志,曾是我所在村里的村支书,也是我的长辈。在我心里,他是一名值得尊敬和爱戴的干部和党员,是一名光明磊落、廉洁奉公的好领导。”阿勇的内心怎么想,他的话就怎么说,没有半点含糊和犹豫。

      “至于凶手是谁,幕后主使是谁,我暂时没有答案。”阿勇回答是实事求是。确实,郑汉民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导致自己以这样的方式遇害,实属有违常理。

      “换句话说,你需要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找到答案吗?”一直在认真听讲的何局,立即问道。他内心已经认可了阿勇的说法,但他却不清楚,阿勇自己对于接下来的办案思路有没有新的途径和手段。

      “报告何局,我觉得我们的侦查方向应该做一些调整,或者说,补充。”阿勇立即明白了何局的意思。

      何局点了点头,示意阿勇自己继续说下去。

      “首先,我希望可以将现场遗留的子弹弹头交给省里或上级的检验机关进行验证,根据弹痕评估子弹和发射子弹的手枪是不是外军所用的装备。其次,我建议,立即对郑汉民的住所进行全面的搜查,立即对村里的人员进行排查和问询,看看最近村里是否有异常人员或现象,调查郑汉民生前最后一段时间去过那里以及和什么人有过接触。最后,就是对汽车站的附近再进行调查,重点关注废弃工厂周边,问询附近的住户,在案发时间有无见过可疑车辆出入或可疑人物。”阿勇的回答再次一气呵成,这回众人都给他投来了钦佩和赞许的目光,大家觉得,阿勇的思路给案情的发展带来了曙光。

      “方局,你看这样的做法可行不?”何局把头转向坐在一旁的方局,他这不是在寻求意见,而是要方局的点头首肯。

      “何局,郑勇同志的想法非常有道理,我同意他的建议。”方局自是聪明人,怎能没听出上级的弦外之音。

      何局向方局点了点头,对于他的表态支持感到满意。

      “刘队、杨政委,你们的意见如何?”何局又转头面向支队的两位领导。

      “我们同意领导们的意见。”两人自是没有二话,一来明显这是上级点头的意见,二来阿勇这回也算是给支队挣了脸面,两人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反对?

      “那好,具体的任务分配和人员调配,由你们支队和县局会后一起商量安排,你们商量出结果,就立即形成书面材料汇报给我,我还要向林局请示的。我现在要去市府开会,今天就先到此为止。拜托了,各位同志;辛苦了,各位同志。”何局的总结,意味着会议的结束;也意味着新的开始。

      众人陆续散去,阿勇起身走出会议室外,他抬头看了看廊道窗外的风景。现在是烈日烹天,马路上暑气蔓延,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剩下路边大树里,不时地传来一阵蟋蟋沙沙令人烦躁的蝉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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