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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四章 困 兽(续24) ...


  •   第九节

      清明,鹏城仍被乌云所笼罩,天气愈发闷热潮湿,整个城市已经被老天的蒸笼完全盖住了,人们普遍感到现在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重重。

      阿丰一样感到所有的事情都是困难重重。

      这个清明节,他并没有回老家祭祖。他让老婆阿萍回了老家;一来是代替自己回家祭祖,二来则是回家安心养胎并准备生产。阿萍已经怀孕半年了,阿丰觉得自己一家在鹏城没有户口,在这里也没有家人亲戚帮忙照看;和阿萍商量后一致认为,不如索性让阿萍回老家过清明然后顺便留在那里养胎生产。至于小孩将来在哪读书什么的,见一步走一步吧。

      解决了家事,让阿丰颇感沮丧和困难的,还是凤山镇盖工厂的事情。

      年前,阿丰找肥仔明借了两百万,又把自己和老黑的全部家当几乎都砸在了凤山这个地方。阿丰顺利从港商那里拿到了地皮,但,这只是事情的第一步。

      拿到地皮,并不意味着可以开工建设。当阿丰拿钱买到了土地,才发现这地块其实是四证不齐的。按明面的程序,阿丰得要拿到土地使用权、规划许可、工业规划许可、施工许可等手续,只有这些手续齐全了才能动工。而这里面的每一道手续,都等同于一座火焰山;阿丰不是孙猴子,不要说三座火焰山,就是一个大石头从天而降,他也接不住。

      好在,无论是鹏城还是莞城,在工业土地买卖方面早就形成一个高度成熟和发达的经纪市场。在高人的指点下,阿丰找到了一位专做凤山镇工业土地交易的中介人,有了中介人居中协调和融通,阿丰才有惊无险地把手续给办齐了;当然,中介人的价钱也是很可观的,不过一分钱一分货,阿丰是认可这价位的。

      市场经济,那自然是买卖自愿,等价交换。从鹏城这座城市走出来的商人,都明白这天下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有,那一定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办好了手续,阿丰原以为事情算是大功告捷,结果,事情反而愈发困难。

      难就难在,强龙过江,总是有地头蛇等着咬你一口。

      今天,阿丰要到凤山镇去和那里的地头蛇谈谈这一口应该怎么咬,该咬掉多少的问题。

      阿丰原本想让老黑一起来的。但老黑思前想后,却说自己还是不来为妙;他说一旦阿丰出了意外,自己还能在外指挥搭救;否则,两个人都被绑了,那等于人没了头;工厂也就没了,钱,也就丢了。

      阿丰想想,还是老黑的做法万全妥当;于是便独自一人前往凤山镇单刀赴会。

      当阿丰怀着忐忑的内心把车开到了凤山镇,在镇中心找了一家人气较旺的茶楼寻了一个包房坐下来,他才拿出手机给对方打电话,告知对方前来喝茶。

      阿丰打完电话不到一刻钟,对方就来了。来者是一个身穿条纹高领衬衫,高高瘦瘦、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他一手夹着公文包,一手戴着一块真假难辨的劳力士,脚步带点微微颤颤的样子走进了茶楼的包房。

      “郑生,你好。”中年男子一进包房,便笑着先给阿丰打了招呼。

      “你好,先生贵姓啊?”阿丰报以礼貌性地微笑。

      “我姓文,你叫我文生就得啦。”对方是本地人,大多数本地人都姓文。

      “文生,你好。”阿丰算是打了招呼。

      “郑生果然年轻有为,仪表堂堂,实在系难得的青年才俊啊。”文生的白话带点当地的口音,但阿丰还是听得清楚的,这是在捧他。

      阿丰无话以对,倘若自己真的是英雄豪杰,那为何还至于沦落到要给地头蛇磕头上香的地步,岂不是笑话一桩?

      “郑生,我地今日初次见面,我老板要我代佢请茶一杯。”文生说完,便自动拿起茶杯,以茶代酒先敬了阿丰。

      阿丰依然没有说话,只是也拿起茶杯,浅浅地呷上一口。气势上,阿丰略占上风。

      服务员给包房里送上了点心,两人便开始边吃边聊。双方都通过闲聊瞎扯,慢慢逐步摸底对方的脾性和背景,给双方即将到来的正式谈判铺设了氛围。

      “郑生,欢迎你地来我地凤山投资,来,饮杯。”文生举起了茶杯,一饮而尽。

      “多谢,多谢。”阿丰也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来投资,我地肯定系支持。不过,你亦清楚,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嘅。我地呢度嘅规矩,就系你地来投资,我地帮手建设。你放心哦,我地搞厂房工程都系正经打开门做生意嘅,唔会偷工减料嘅。”文生的一番话,还以为阿丰已经答应把项目让给他做了。

      “文生,我都讲话在先。我地系小本生意来噶,赚嘅都系血汗钱,你地做开噶都系大生意,我恐怕,我地呢滴细野你地做唔来哦。”阿丰没有直接拒绝,他要的是讨价还价。

      虽然这一刀一定是要挨的,但起码也要少出点血。

      “你甘讲就唔啱,郑生。我地嘅施工队都系专业噶,大细都做得黎。”文生拍着胸口,大声张扬,眼里多了一股杀气。

      “说话唔系甘讲嘅。我地滴小生意,一分钱都难赚,你地嘅价钱如果太高,我地都玩唔起,点算?”阿丰两手一摊,做出无奈的样子。

      “靓女,靓女,叼,滴凤爪烧卖都无味嘅,你地点做野噶?你地李老板系唔系度,叫佢过来!”文生见阿丰一直死咬不放,便找了个由头把气撒在茶楼这里,顺便要茶楼的老板亲自过来赔罪,以显自己的威风和势力。

      服务员自然不敢怠慢这位文生,她立即叫来了老板。文生当着阿丰的面,把老板数落了一顿,并威胁他,要不是看在老板的哥哥是本镇城管办的头头,他现在就叫人过来把场子给占了。老板听着,自然是一刻不停地开口赔罪,并表示这顿饭局由他买单。

      阿丰在一旁看着,默不做声,表情冷漠而镇静。自古英雄识时务,不到绝境不露怵。

      阿丰觉得眼前只是一出戏而已,文生小题大做,为的就是在气势上要压垮自己。

      “文生啊,你大人有大量,就放过人地啦。我睇老板都系忠厚之人,你又何必步步相逼咧。和气生财,和气生财。”眼看茶楼老板被对方压得已经喘不过气来,阿丰觉得应该轮到自己出场了。这场戏差不多就该谢幕了。

      茶楼老板看阿丰给自己撑腰,自然是掉头面对阿丰,使劲地给阿丰点头哈腰。溺水的人见到了一颗稻草,就是见到了获救的冀望。

      “你地先落去啦。你地要多谢人地郑老板啦。如果唔系佢同你地求情,你地今日唔摆番几围和头酒,我就攞你地黎俾滴靓练手。”文生大手一挥,让老板和服务员退下去。

      “郑生,我地讲到边度啊。”刚收拾完茶楼的老板,文生便假装糊涂。

      “讲到你地系做大生意嘅老板,就唔好挂住我地呢滴小生意啦。”阿丰讪笑道。

      “郑生,我睇你都系明事理嘅。好多事情我就唔去点明啦,你知我知就好啦。若然你地唔肯俾我地参与你噶工厂,甘以后你地有事,我地都唔会帮忙嘅。”文生这话,算是赤裸裸地示威和胁迫。这地方有事,还不是这些地头蛇从中作梗?

      “文生,你都要理解一下我地呢种小生意嘅难处噶。一年到头,有番点些少利润就已经系老天有眼啦。我都讲真果句,呢间厂系我地几个合伙人嘅多年来噶心血,肯定希望事事顺顺利利;做生意嘅,有边个愿意成日提心吊胆嘅。”阿丰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语气是平和中夹杂着一点诚恳。

      “甘就系啊,郑生,出门在外,边个都系求财啧。”文生眼见阿丰的杯子半空,便亲自拿起茶壶给阿丰的杯子斟满。

      “无错啊,都系求财。生意都系你情我愿,买卖自由。”阿丰暗示,这是一个台阶,对方要是有诚意,应该能听出弦外之音。

      “甘我地都系爽快人,就甘啦,郑生,你开个价,睇下大家倾唔倾得埋。”文生是精明人,怎么听不出这话中话呢。

      “既然系甘,我就讲个价,一口价,全包,八百万。”阿丰做了一个六的手势,他知道,这个价格稍微低于行情价,要的就是给自己留够谈判的余地。

      “八百万?郑生,你真系悉做生意。八百万要做四千几百平方嘅厂房,仲要包埋水电、电梯、简装、道路硬化、绿化,边度有甘噶着数?”文生口气生硬,他没想到,阿丰居然敢开出这样的价钱,这有些羞辱人的意思。

      “八百万好多了噢。我地系有预付款,按进度支付,甘样嘅条件,外面根本俾唔出。”阿丰开出的支付条件比市面上要好。

      按以往的做法,本地这种厂房建设,从来都是施工方先垫支,然后工厂主根据进度支付部分进度款,等到工厂竣工验收以后才做结算;从结算到拿尾款和质保金,一般还有一两年的时间;如若双方扯皮,这种质保金和尾款一般很难全部收回;所以,市面上大家都留着一手;尤其是施工方,多报一些虚数和做点手脚好在后期给甲方砍价。

      文生没有说话,他也是行内的老手,碰到这种有预付款的项目,那真是菩萨显灵了。想来,价钱方面要是能加高一些,这个项目是绝对有利可图的。

      “你地预付款可以做到几多?”文生轻轻问道。

      “按照合同,签完合同你地入场,可以按照合同总价先俾到百分之二十。”阿丰知道,对方的立场开始动摇了。

      “工期按照设计嘅意思,大概是四个月。你地每个月报进度,按进度给足完成量嘅百分之六十,其余嘅系完工验收后支付到百分之八十。之后系结算,结算出来,扣除百分之五噶质保金,尾款一次结清。”阿丰不像是新手,他对工程似乎很熟悉门道。这是当然的,他的哥哥阿正,还要阿华这些兄弟,都是行家,自然也就知道这里面的门路。

      做工程,不是一味着要求高价,支付条件是隐藏在合同里最关键的一环。因为垫支就意味着利息的产生,有时候一旦算不准,利息就能把整个工程的毛利给吃掉一大半。

      “你有无讲大话嘅,郑生。甘大只蛤乸随街条,小心口齿不够硬。”文生对阿丰的话似信非信,这种好事像他们这样的地头蛇根本不敢信。

      地头蛇赚得,是过路钱。过路钱一般都是明码标价的,每个价码对应什么门关,双方彼此都是心里有数的。但阿丰一上来,就想着把整个规矩给推翻;不合常理,不合行情。

      阿丰没有说话,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沓文件,那是一份草拟的合同。阿丰把合同递给了文生,示意他自己翻翻、看看。

      “合同系度,我地黎边已经揾律师睇过,都无咩大问题,所有条件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我地打开门做得鬼佬噶生意,都好看中信用呢两个字。呢个厂的产品,以后都用来做出口嘅。我地几个合伙人情愿条件俾得好滴,只要你地按计划进度可以系四个月内搞掂所有野,钱银就唔系问题。”阿丰底气十足,那是因为他手里不仅有钱,还有大量的国外订单。

      去年秋冬开始,国外的订单又如同枯木逢春,逐渐增多;到了今年年头,订单简直是水涨船高,一浪胜过一浪。阿丰和老黑的工厂,春节后到现在已经签好的合同金额,已经将近三百万美金了。和八九百万的工程费相比,这才是大钱。阿丰和老黑估计,凤山镇的新厂一旦投产,按照目前在产的产品种类和售价,新厂一年能带来的产值不低于八百万美金。

      订单就是底气,底气就是订单。

      文生看着阿丰一脸的淡定自若,自己脸上的猜疑逐渐消散。他拿起阿丰递过来的合同,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若有所思地走出包房,似乎是走到廊道里偷偷地打电话。那是他在给自己的幕后老板做请示。

      到了这一步,意味着事情已经快到了眉目的关头。

      不出三分钟,文生又走进了包房;这次,他的步伐显然笃定了许多,神情也安逸不少。

      “郑生,甘啦,一人退一步。我地出一口价,八百八十万,如何?任何野全包,包你地四个月后入厂开工,凤山上上下下无人敢揾你地麻烦。”文生神采飞扬,他觉得自己一定胜券在握。

      “文生,不如甘。我地签八百三十万,我私底下俾你十万茶钱,如何?你都系帮老细打工噶,有着数点解唔先照顾自己个荷包?”阿丰看得出,对面的文生就是一个高级代言人,这项目哪怕他谈下来,后面也可能连一点好处都捞不到。如果用十万块的茶钱能换来节省几十万,而且还能收买对方,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文生一听阿丰的话,神色开始慌张。他以为阿丰会继续和他继续鸡毛蒜皮地扯下去;没想到,阿丰一上来却直接出了杀招,一招见血,一招致命。

      文生没有说话,他再一次走到廊道里给幕后老板汇报情况。不消一分钟,文生又匆匆忙忙地回到包房,这次,他的眼神里有了光,一道兴奋而贪婪的光。

      “郑生,我地老细讲,一口价八百三十万,问题不大啦。份合同我都要攞番去俾老细同律师睇一眼,如果无其他问题,我地就揾个时间签好佢,你意下如何?”文生的语气变得极其暧昧和谄媚,这十万的茶钱果然是一颗威力十足的人性炸弹。

      “甘就系甘先,我仲有事,我先走。我等你地嘅回复。”阿丰说着,便拿起公文包,步伐稳当地走向房门。

      “系啦,你果份茶钱,等合同签好之后,我就私下转俾你噶账户。十万,一分唔少。”阿丰轻轻地转回头,然后又轻轻地往前走。

      “多谢,多谢,多谢郑生。”阿丰只留下一个飘逸的背景,让身后的文生目瞪口呆。

      数十分钟后,阿丰便回到自己的霸道车上,他立即兴奋地掏出手机给一直苦等结果的老黑汇报刚刚的战果。

      “喂,都搞掂了。”阿丰高兴地把结果告知老黑。

      “哎,我就说了,今天肯定可以。说吧,是不是九百四五十万签下来?”老黑很是兴奋,新厂房意味着更多地实验室和测试室,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不是钱,而是一堆仪器和材料。

      “哼,我这么会讲价,怎么可能给这么多?”阿丰笑道。

      “噢,那是多少?”电话另一边的老黑是个沉不住气的家伙。

      “你猜?”

      “不猜,爱说不说。”

      “那你买好酒等我现在回去喝吧,我看见你的酒,我就给你说刚刚的一番大战。”阿丰说着,已经按捺不住兴奋,关上车门,打火着车。

      电话那一头,自然又是一番咋咋呼呼。

      霸道车开始疾驰在返回鹏城的快速路上。一路上,乌云密布,滴滴答答的细雨如同一颗颗晶莹的珠子打在车子的身上,婉如一首美妙轻快的小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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