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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   “──好了,我话就说到这里,本学期于今天结束。明天,也就是五号起正式开始放寒假,二月二十八号返校报道。咳,注意安全完成作业这些老生常谈的就不再多说了,祝大家春节快乐,阖家团圆,现在解散!”

      班主任话音刚落地,台下立即响起一片雀跃的欢呼怪叫,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像困兽一般被压抑了许久,终于等到高考前,最后一个拿得出手的假期。

      许袂从课桌抽屉里拽出自己的书包,单肩背上,然后在一片喧哗中独自离开,他始终是一个游离在人群外的角色,近几个月来,愈加沉默。

      走出三中校门的时候,雪花簌簌落在脸上,今天是立春,过几天就是除夕,春节……春天了。

      可许袂或许是唯一不期待放假的高中生,那个高档小区里的家从来与他无关,往年他会回琅里,现在连那里,都不再有期待他回家过年的人。

      他是真的没有家了,在阖家团圆的日子。

      也没有,期待能见的人。

      —

      许袂上次见周曼侬,已经是去年的事。

      拍照那天,结束后已是凌晨一点多,最后一个场景地铁站,距离周曼侬家仅有七八分钟路程。

      两人拒绝了Justin以车相送的好意,步行着往周曼侬家的方向走。她高跟鞋磨脚得厉害,索性脱下来拎在手里,赤脚走在空旷无人的马路上,许袂双手插在口袋里,沉默地落后半步跟着。

      快到她家楼下时,他才冷不丁说道:“以后还可以联系你吗?”

      周曼侬走在前面,闻言微微侧了一下脸,却没有回头。

      她用她一贯的那种语气,轻描淡写道:“你不是高三吗,有那么闲?算了吧,耽误状元的罪名,我可承担不起。”

      许袂没再说话,这至少不算毫无余地的拒绝,也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他有什么时间,来和她……联系呢。

      按说不管他有什么想法,都不必急于一时,但当他望着女孩的背影,内心又有汹涌的不安。她穿着黑色的吊带长裙,箍着细细的腰身,裙摆被风吹起来,像有褶皱的花朵,底下露出一截小腿和瘦骨伶仃的脚踝,仿佛随时会被这浓墨般的夜色卷走,消失无踪。

      许袂心头轻微战栗,忍不住说道:“那你以后还会在这里吗?”

      周曼侬停下脚步,回头,脸上带着一丝诧异,仿佛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或者她是理解的,因此更觉诧异,她内心最隐秘幽微的想法,居然也像一个杂乱无章的毛球的线头那样,被人捕捉到了。

      “我家就在这里,不在这,我还能去哪呢?”

      最后她只是如此说。

      然而到了那幢灰扑扑的单元楼门口,即将分手时,周曼侬又开口了。

      “许袂,”她喊他,语气里罕见带着一丝犹豫不定,却又很坚定,“以后,除非我联系你,你不要再联系我了。”

      许袂原本已转身准备离开,闻言回头,只见她美丽眉目间,神情前所未有的肃穆,一点往常虚伪敷衍,或嘲或讽的笑意都没有。

      他深深地注视了她几秒钟,点头道:“好。”

      许袂是信守承诺的,而在那之后的三个月里,她也只主动联系过他一次。

      —

      许袂在十一月十七号这天,接到了周曼侬的电话。

      “你明天能出来吗?”

      即使第二天并不是节假日,他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许袂从小到大没有什么逃学经历,偶然一次也老老实实请假。次日他打给班主任谎称身体不适,老师对他这样循规蹈矩的尖子生十分信赖,也多少了解他家里的情况,同意他休假一天,并没有打给伍月核实。

      周曼侬约他在市殡仪馆见,并没有细说是什么事,但多多少少也能猜到,这个地点,总不会认为是什么约会。

      十八号清晨,许袂如约而至,他特意带了一束花——康乃馨、白菊和白玫瑰。

      只见殡仪馆门口,黑压压一群人等在那里——黑压压不是夸张,几乎都身着黑衣。大部分人的手里都拿着一个袋子或罐子,还有一些人手里捧着鲜花。

      周曼侬在人群中一向是十分亮眼的,许袂一眼就看到她。

      更引人注意的是,她里面穿了一身很炽烈的红裙子,外搭一件黑色西装外套,手里拎着一个帆布袋,化了妆,和其他人相比丝毫不憔悴,反而更加容光慑人。

      一旁那些穿着沉闷的人,也会控制不住地多看她几眼,但也不至于因此特别大惊小怪,都这个年代了,每个人都有自己送别亲人的方式。

      周曼侬面无表情站在那里,蓦地转过头,正好和许袂视线相撞,只见他穿一身黑色风衣,手拿花束向她走来。

      许袂平时上学都穿校服,不穿校服的时候,穿得和其他男生没什么两样。他不会刻意打扮自己,今天可能稍微是花了一点心思。他个高腿长,很撑得起,配上英俊冷静的脸,有种酷酷的帅哥气质。

      待他走到她面前来,周曼侬垂眼看着那束花扯了扯嘴角,“有心了。”

      许袂和她并肩站着,目光投向那一群人,“这是干什么呢?”

      “等车去码头,海葬骨灰。”

      她提了提手里的帆布袋,“这是我妈的骨灰。”

      -

      周曼侬报名的是由政府组织的公益性集体海葬,早上逝者家属要携带骨灰,提前到殡仪馆门口等候,乘坐大巴去码头坐船,

      车内弥漫着一股哀伤的气氛,有人已经在低低哀泣,大部分人还是能支撑得住,许袂观察周曼侬神色,她是很平静的,也端庄。

      半小时后,大巴抵达老码头,家属带着骨灰一一登船。今天刚好是阴阴的天,用不上遮阳棚,有家属准备了纸钱抛掷,反而引来海鸥停驻扑飞。

      开船后,大概需行驶十分钟的时间,到投放骨灰的指定海域,这期间,家属要坐在船舱内,由葬礼司仪主持悼念仪式。

      “今天,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哀悼我们逝去的亲友。今天我们怀着十分悲痛的心情,与我们的亲人,作最后的告别……”

      到这时刻,基本上在座所有人,眼睛都是通红的,悲不可抑,泣不成声,有的人已经放声大哭:“儿子啊——”

      亲人逝世那一刻,往往不是人最悲痛的时刻,意识到亲人真正离开的那一刻,才是。

      许袂已经被感染了,他两眼酸涩,喉咙堵塞得厉害,但今天送葬亲人的人并不是他。

      周曼侬静默端肃地坐在那里,听司仪渲染气氛,脸上仍旧没有半点泪痕。

      过了没多久,船停了,众人来到露天甲板,在殡仪人员那里取到一份海葬专用的骨灰罐和菊花,随后围在一张桌子边上,把骨灰装进雪白的可降解骨灰罐内,扣好盖子,系好绳子,把菊花插进骨灰罐的小孔。

      然后抱着插着花的骨灰罐,站在甲板的两侧,准备投放。

      几十只海鸥,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盘旋飞翔着。

      船长鸣笛三声,家属们开始投放手中的骨灰罐,有人放下去后,却依依不舍不肯放手。周曼侬和别人一样,手里抓着那条绳子,慢慢放下去,再一松,骨灰罐便落进海里去了。

      许袂把那束花也投入海中,很快就被海浪卷走了。

      他们两旁的家属,有的往下撒着彩纸花瓣,还有些撒下喂海鸥的饲料,悲泣的声音连成一片。

      许袂觉得说什么都多余,他当时并不希望听到别人说节哀之类的话,节哀节哀,怎么可能节哀?任何话语在死亡的永别面前,始终是乏力的,但也不可免俗地想说点什么来安慰。

      周曼侬似乎能察觉到他的想法,她摇了摇头,“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不觉得悲伤。”

      “我说过没有?我妈是因为乳腺癌去世的,你如果见过她临死前的样子,就不会觉得把骨灰扔到海里有什么可伤心的。她治了整整三年,这三年就不用说了。临终前那一个月,癌细胞爆发式增长,她的头发已经全掉光了,整个人水肿得厉害,每夜痛得□□,每过一天就瘦一圈……她死得一点尊严都没有。”

      她转过来,看着许袂笑了,“你知不知道,癌症是有遗传性的,那个美国女明星叫什么来着?她就因为查出携带致癌基因,切除了□□。我不会去切,但如果我查出患有癌症,我不会让自己活着受折磨。”

      许袂听着她的话,十分心惊,“你不会的。”

      周曼侬哂笑。

      “除了命,谁说的准呢?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一定要强调‘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果是痛苦的生命,我一天也不想要……我觉得她太可怜了,可怜到我连恨她埋怨她都不想,不是因为她四十几岁就死了,而是因为她活着的时候,没有一天真正为自己活过。”

      船已经在驶回码头,那三十只雪白的骨灰罐,在花团锦簇中,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太阳终于出来,身后一片碧波浩荡光芒万丈的海域,辽阔没有边际。

      周曼侬美丽的脸逆着磅礴而出的日光,眼睛越过许袂看向更远的地方,瞳孔中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燃烧,光彩夺目,不可逼视。

      “我绝对不会像她一样,我的人生,每一天都要为我自己活。”

  •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本来是还有一段剧情的,但感觉这里断章更好(其实是我写不完了
    关于死亡的看法,其实是昨晚群聊亲友说的,这里就写进来了,其实死真不一定是最痛苦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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