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震》江弱菱

18、第十八章

　　正值忙季，小吃店的老板娘一时找不到人，就拜托周曼侬多在店里干几天，按日给她付工资。

　　九月三十号的中午，店里收到一笔外卖订单，十六份红豆冰，送到第三中学。

　　今天又是一个艳阳天，午后日头正毒。店里的外卖一直是周曼侬和老板娘的儿子轮流负责送的，老板娘觉得让一个女孩子顶着大太阳出去跑不太好，于是不停催促着边看电视边吃饭的儿子。

　　老板娘的儿子显然不太情愿，有意拖延，这么热的天，谁愿意顶着太阳跑那么远。

　　“没事，杜姐，我去送吧。”

　　周曼侬看着这份订单的信息，若有所思，也听不下去他们这样扯皮，主动请缨道。

　　为了防晒，她戴了一顶宽檐帽，短袖外面罩一件薄外套。当然顶多起到保护皮肤的作用，热是更热了，热得人心慌气短的，衣料被汗浸湿，黏腻地贴在身上。

　　一路顶着烈日骑到学校门口，她停下车，打电话给订外卖的那个人，却没打通。发了一条短信过去，让对方来校门口取外卖，过一会收到了回复。

　　【今天校庆日开放参观，你把外卖送进来门卫也不会拦你的，送到大礼堂一楼，麻烦你咯。】

　　周曼侬试着把电动车开进去，门卫连忙过来阻拦：“车不能进去，你人可以进去。”

　　周曼侬又尝试打了两个电话，均未接通。无法，她只能把那个装了十六份红豆冰的送货箱取下来，顶着烈日一步步艰难地挪进去。

　　她没力气抱着箱子，最多只能提着，整个人被重力拽得上身下坠，只能佝偻着走。这么大的箱子很不好拿，每一步都走得相当吃力，只觉耳边嗡嗡的，太阳晒得她两眼发花。

　　一双劲瘦有力的手臂忽然出现在她视野里，轻松地将她快提不动落地的送货箱抬起来，抱在胸前。

　　周曼侬懵然抬起头，周围人声鼎沸，空气是热闹也浑浊的，这个世界像一个巨大的蒸笼，憋得人透不过气。

　　而少年挺拔锐气如长在山中的箭竹，苍翠沉静，与周遭的一切喧嚣格格不入，整个人看了便令人觉得清爽。

　　周曼侬忍不住想到他们之前去爬山，路上经过的那片竹林，那样突如其来的沁人和阴凉。

　　“送到哪里？”他看着她，言简意赅地问。

　　周曼侬的心咚隆咚隆地跳，异常难受，视线移开，轻声说：“大礼堂一楼。”

　　他一向是多做不多说的，抱着送货箱转身便走，周曼侬放松下来，跟在身后，她要亲自确认送到才行。

　　他们并肩穿过操场的塑料草坪，许袂压着眉，忽然开口道：“ 你们店里没有别人了，都是你送外卖吗？”

　　周曼侬：“我以为，这个单是你订的。”

　　他神色有些莫名，“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十六份红豆冰。”她说。

　　许袂微怔，脸色沉下来，眉头一拧，“不是我。”

　　周曼侬：“我现在知道了。”

　　如果是周曼侬自己送的话，到了大礼堂门口她可能还要打个电话确认，但许袂似乎已经了然要送到哪里，熟门熟路地带着她到一楼的后台。

　　一群少男少女正在排练室嘻哈打闹，许袂把送货箱放下，手插袋站在门边，只是这样便已经吸引了一波目光。

　　“刘心薇，”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冷，“你点的外卖到了。”

　　刘心薇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拍着脑袋叫道：“哎呀！我都忘了，上次的红豆冰你们不是说好吃吗？我给大家又订了。”

　　果然又是一阵感激涕零的欢呼声，周曼侬把送货箱打开，有份的人一个个凑上来拿。

　　刘心薇等到别人都拿完才过来，看一眼许袂，又看一眼站在旁边的周曼侬，眼神控制不住，滴溜溜地在她脸上打转。

　　“小姐姐，又是你啊，上回好像也是你来我家送的。”

　　周曼侬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假假地笑，“是啊。”

　　刘心薇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红豆冰，笑着说道：“还有一碗，许袂，是你的！”

　　许袂：“我不用，不吃了。”

　　刘心薇的笑顿时变得有点勉强，“那这一碗怎么办呢？总不能倒掉。”

　　“随便。”他冷着脸说完，转身便走。

　　周曼侬蹲下把那一碗红豆冰拎出来放在地上，又将送货箱合上，再抬头只见小女生脸涨得通红，泫然欲泣的模样。

　　“你是他女朋友吗？”刘心薇倔强地睁大眼睛，盯着周曼侬问。

　　周曼侬扯了扯嘴角，“不是哦。”

　　—

　　周曼侬拎着送货箱穿过后台的走廊出来，发现许袂并没走远，就站在出口处。

　　他面无表情地双手插袋倚墙站着，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转头看见她站直了身子。

　　“对不起。”他说。

　　周曼侬故意有点戏谑地问：“对不起什么？”

　　许袂又不回答这个问题了，他的目光并不像往常一般躲闪，而是专注严肃地扫过她的脸。他天生一副淡漠冷静的样子，又不爱正视人，偶尔认真看人的时候显得特别锐利，让人觉得心脏酥酥麻麻的。

　　周曼侬头一回被他被这么看，心口的不适越发强烈，她蹙眉，不悦地问：“你看什么？”

　　“你是不是很难受？”他问。

　　周曼侬不知道自己看上去面色不健康的潮红，额头上冷汗涔涔，她是觉得很不舒服，可不舒服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常态，她反正总是在忍耐。

　　“没有。”

　　话是这么说，可她有点站不稳，倚在他对面的墙上靠着，故意地偏过头不看他。

　　从这个视角，可以看见大礼堂中人逐渐多起来，不少都是成年人，看着像是学生家长的样子。

　　她忽然好奇一件事，“你今天上台表演，奶奶会来吗？”

　　许袂：“不来，我都没和她说。”

　　周曼侬：“那你们家谁来？”

　　许袂：“都不来。”

　　周曼侬觉得心口闷得难受，脸上发烫，转过来，发现许袂还在用那种目光直视着她，顿时恼火到不行。

　　“你看什么？”

　　周曼侬想找回她的气势来，站直了身体向前一步，谁知当即一阵眩晕，脚下一软，就要跪倒在地上，却被人早有准备地扶住。

　　她毫无预警地跌进一个怀抱，少年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蓦地将她包围，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便一晃悬空。

　　她被他抱了起来。

　　“你中暑了。”

　　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周曼侬耳边格外清晰，在这一刻令她失去了思考能力。

　　-

　　周曼侬躺在校医务室的床上，抬起一边手臂遮着眼，依然无法忽视坐在旁边的人强烈的存在感。

　　她受不了了，无奈地把手放下，睁开眼，“你不是要上台表演吗？在这坐着干嘛？”

　　许袂迟疑地打量着她，“你好点了吗？”

　　周曼侬没好气道：“不会死的，再说了，你是医生吗？”

　　她是真不想他继续在这，感觉就好像从前在家午睡，窗户外边没完没了的蝉鸣彰显着存在，招惹得人心烦意乱。

　　明明，已经是秋天了。

　　周曼侬不愿再回想刚才是怎么被他一路抱过来的。

　　大概是因为中暑脱水，她的心脏跳动得不正常，到现在也未完全平缓，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手机忽然作响，周曼侬接起来，果然是小吃店的老板娘，因为她现在还没回来。

　　“喂，杜姐……哦，是这样的，我中暑了，想和你请下午半天的假……嗯嗯，我没事的……”

　　许袂看了眼墙上的钟，终于在她挂断电话后说：“那我先过去了，你在这里休息一会。”

　　周曼侬求之不得。

　　许袂走后，她平躺下去，手抚着胸口，等那心悸一般的感觉停歇，躺了一会后感觉有些昏昏欲睡，她并不想真的在这睡着，于是勉强自己翻身下床。

　　校医看到她这就要走了，不禁问道：“同学，你没事了啊？”

　　周曼侬当然不会多余解释她根本不是这个学校的人，“嗯，没事了。”

　　她本打算直接离开，快出校门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店里的送货箱被她落在大礼堂了，只得掉头去拿。

　　周曼侬推开礼堂的大门进去的时候，台上正在表演。

　　她从过道下去，原本没注意台上在干什么，突然听见熟悉的朗澈男声，说着纯正流利的英文。

　　抬起头，只见几个人站在舞台上，四周都是暗的，两束追光打在最前面的一男一女身上，显然现在是这两个人在对话。

　　女生穿着天蓝色的欧式公主裙，头发专门做了造型，层层叠叠的浅色蕾丝垂落，充满梦幻感。男生则穿着白金色小西服，还披着一个银色斗篷，大概是王子标配吧，就……很二次元。

　　现在的学生表演这么浮夸吗？

　　周曼侬扯了扯嘴角，主要因为台上的“王子”根本没有任何的表演天赋，像个英俊的木头，根本不能从他脸上理解情绪，似乎纯粹只是在背台词而已。

　　“王子”大概也觉得这样一动不动不太好，换了个姿势面向观众继续背，仿佛这就是他最高级别的演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台下，忽然凝滞了一瞬。

　　周曼侬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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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十天都隔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