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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爱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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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街区的居民楼里，丁小雨给了流浪的幽灵少女一个家。
他不是幼稚的孩童，知道仅靠语言来挽留多少有些无力，所以在对方决定离去之时，不顾后果地牵住她的手，紧紧不放。
踏出乏味不变的草地，穿过沥青马路，沿着街边小道左拐右转，与行人交叠错过的身影化成两颗微小的粒子，掩没在汹涌的人潮里。
“喂，你要带我去哪里？”
小遇被迫跟在丁小雨的身后，步伐仓皇，跟他说话的同时还得留意周围的路况，避免触碰到两侧的过路人。
众所周知，一般普通人接触到不干净的东西，免不了会沾上霉运，小则破财，大则伤身，她也是为了他人着想。
“去租房，去我们以后居住的地方。”小雨侧过头，望着她的灰色瞳孔，给予她意想不到的回复。
“原来你是这种人啊！”她拖长了语调，若有所思地说着：“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变态，只是见了一面，看人长得好看，就想着往家里带。”
她消沉的情绪一旦散去，便再次束起身上的尖刺，用诋毁的话去肆意伤害眼前的少年。
不过，她嘴上虽然嘲讽着，但也没做出真正反抗的行为。
“有了家，以后你再也不是孤魂了。”
真心实意的话在丁小雨的心里诉说着，面上却是一片凝重的沉默。
“干嘛不说话，是感到心虚了吗？”
“就算你对我一见钟情，我们俩还是没可能的，你死心吧！”
丁小雨此时终于停下脚步，在车水马龙的喧嚣大街上摒除所有人的身影，眼里唯独有她。
“我感到孤独，而你又在流浪，所以我们达成交易不好吗？”
“谁告诉你我在流浪的，我只是平时喜欢逛逛隧道，不行吗？”
好面子的她此时还在嘴硬，蛮横无礼的语气让她看起来有点像九十年代的大姐大，甜美的长相只是幌子而已。
丁小雨上下扫视着她的衣服，问道：“你最开始偷窥我时，身上就穿着这件黑色波点连衣裙，就连裙摆上的污渍形状也一模一样，难道你也是太喜欢它了，所以才不愿意换干净衣服的吗？”
“小鬼，算你狠！”
“我只是单纯问问，没有恶意。”
小遇是不愿吃亏的性格，眉眼下压瞪着，顺势用胳膊肘狠狠撞击丁小雨的腹部，“小鬼，你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在偷笑。”
“咳咳，对不起。”
按照小遇的喜好，丁小雨租了一间带有阳台的房子，位于四层居民楼的最顶层，是房东自行加盖的，所谓的阳台其实也就是天台。
屋子不大，内部的装潢很有以前的风格，无论茶几、衣柜或者置物架都是木制的，但掉漆的掉漆，开裂的开裂，额外赠送的众多家具里，尽然找不到一件完好的。
卧室的墙壁上甚至贴有老派影星的旧式海报，由于胶水年久失效，许多海报的四个角已经卷边脱落，仅靠中间的那点黏力支撑。
趁着天色还未变暗，丁小雨单独去了河畔一趟，将帐篷和行李全部收拾完好，一齐打包带回新租的家。
他提着东西回来时，客厅里的灯是亮的，但却没有人在，安静无声，所视之处是一眼望尽的空荡。
破旧不堪的家具全都被堆在天台的角落里，屋内少了那些碍眼的垃圾，空间也显得不再狭小。
小遇刚扔完垃圾回来，就看到丁小雨堵在门口站着，半天也不进去，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背，说道：“小鬼，你这是在罚站吗？”
安心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丁小雨恍然松了口气，紧绷的脑袋也不再胡思乱想。
“我还以为你走了。”他侧过身子，亲眼看她走进屋内，跟随其后，关上长满铁锈的栅门，将行李暂放在客厅的一角。
小遇出乎意料看了他一眼，傲娇回道：“看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在这住下，等到哪一天你能够与孤独和解，我再离开。”
她这句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要学会成长的人不止丁小雨一人。
“那…我一辈子也无法适应孤独呢，你还会选择离开吗？”
小遇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你人长得端端正正，不用担心，以后肯定会有女朋友的。”
“可我不需要女朋友。”
“那我改一下，你以后肯定会有老婆的。”
丁小雨的试探落了空，她太会兜着弯来回避问题的核心，尽挑些无用的废话来搪塞他，绝不轻易许下承诺。
客厅的东西是差不多搬空了，但卧室内部还没有处理，墙壁跟角落满是污垢，衣柜上的灰尘吹风不散，指腹轻拭，立即沾染上一团黝黑。
丁小雨知道再继续问下去也不会有满意的回答，只好拿着她递过来的抹布，对着肮脏的边角认真擦拭。
“喂，小鬼，你过来一下。”
小遇突如其来的呼唤充斥着轻快与活泼。
她正在撕除墙上的海报，黄金时代的莺莺燕燕她几乎都认得大概的面孔，唯独对这位女星感到陌生，于是乎出于好奇，将丁小雨喊了过去。
“这个女人是谁呀？很出名吗？我看她的海报数量最多耶！”
丁小雨顺着她手指的位置望去，那是一张聂小倩的角色宣传海报，白衣飘飘的她有着幽怨的美感。
“这个是聂小倩，是王祖贤出演的所有作品中最经典，也是最出名的角色。”
“王祖贤？她的海报这么多，难道她比林青霞还要火？”
丁小雨也不太了解八十年代女星的过去，含糊道：“她俩应该不相上下吧！”
“是吗？可是我怎么没有听过王祖贤这个名字？”
“连我这么爱八卦的人都不认识她，肯定是不出名啦！”
“这个臭小鬼真的很没品，在这给我不懂装懂，这女的怎么可能和林青霞一样火，一定是这家主人没眼光！”
小遇不甘心地拧着手上的抹布，小声嘟囔，不太相信有人居然能够与自己的女神相媲美，要知道八十年代的台湾女星中，林青霞可是最耀眼的标志性存在。
丁小雨有听到她为偶像不忿的发言，幼稚的较劲在她脸上是活灵活现的可爱，他在今晚又一次见识到她鲜为人知的一面。
此时此刻，丁小雨才觉得她是如此真实。
虽然她站在他的面前，也能够直接触摸她的手，可是心里的那道坎一直横在两人之间，无法打破。
因为，丁小雨自始至终都知道，她已经死了。
“你很喜欢林青霞吗？”
丁小雨转身擦拭着床板，弯下的身躯遮掩了他的神情，普通寻常的问话从他嘴里说出总有些微秒感，可是心大的某人完全感受不到，大大咧咧地点头承认。
“小鬼，你在说什么废话，你去大街上问一下，看看有谁会不喜欢林青霞？”
她得意骄傲的姿态其实有在泄密，丁小雨全都看在眼中，好笑地凝望着她的脸蛋，欣赏她每一个灵动的表情，期盼这温馨的片刻再多多停留一会儿。
《倩女幽魂》这部电影是八七年上映的，年仅十八岁的她当然不会认识王祖贤，可如果让她看完这部影片，她的心意再也回不去了。
“我妈特别喜欢王祖贤，以前林青霞是她最喜欢的偶像，但在看完倩女幽魂之后，家里的影碟都是关于她的，摞起来有我的膝盖那么高。”
那是他五岁时的事。
在九六年的春日下午，温柔的母亲穿着一件墨绿色的连衣裙，就那般慵懒地躺在沙发上，搂着他的肚子来回抚摸。
电视上播放的正是王祖贤出演的《倩女幽魂》，那是他爸爸买错了碟片，将错就错下，他们一家人就在那个清闲的下午看完了整部影片。
有人从此爱上新的偶像，而有人，却在用余生怀念过去的岁月。
丁小雨久久不能忘怀的是与家人的回忆，是来自母亲的怀抱，是带着她专属气息的温柔触摸，在那片飘动的黄色窗帘下，落在他脸颊两侧的细吻。
一左一右的至亲在炽热的阳光下笑着，紧紧拥抱着他向外释放热切的爱意。
曾经的他，也拥有过与大东跟亚瑟一样的幸福，只是期限太短，舞台落幕太早，以孤寂潦草收场。
“你还记得你妈妈的长相吗？”
小遇在丁小雨的话落尾后紧跟着问了一句。
她从墙上扯落聂小倩的海报，握在手里使着劲将它揉成一团，动作看似有些焦躁不安。
“时间太久，已经记不清了。”
丁小雨挺直腰身转过头来，为了维护她的秘密，他痴痴地望着那双烟灰色的眼睛说出违心的谎话。
于是，小遇的肩膀不再端着，手指也松开了那团皱皱巴巴的海报，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配合着丁小雨的沉闷心情。
她不会知道，她的放松是施加在他的痛苦上。
“其实不是所有的母爱都很伟大，比起怀恋无望的过去，倒不如学会如何去爱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这次不是故意反骨，而是因为他的落寞溢满整间屋子，孤独与悲伤酿成秋日夜晚的浊酒，余香醉晕着她，有感而发。
“我小时候一直不理解，为什么都是妈妈的孩子，她只会喜欢弟弟而讨厌我的存在。无论我做什么事来讨她欢心，她都不会感到满意，只有愤怒和不耐。”
“她对我的讨厌毫不遮掩，就连我抚养的小野猫，她也看不顺眼，只要和我有关的一切都是满满的厌恶，我们之间似乎不是母女，而是有着千年仇恨的仇敌。”
“有一天，我发现弟弟在虐待我偷偷养育的幼猫，当时的我太过生气，就将他推倒在石头上，结果他立即大哭，因为额头破了很大一道血口。”
“那天下午，我妈妈用排插的电线不断抽打我，浑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伤口，即使邻居听到动静出来阻拦，她还是止不住的愤怒，用最下流低贱的脏话辱骂我。”
“隔天醒来，那只幼猫的尸体就摆在我的床边，是她特意活活剖开的，为了解恨。”
“所以，不是所有的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
“我到现在都无法相信亲情的存在，因为恶劣的弟弟，我讨厌一切的男性，现在的我不管多么努力以最美好的一面去畅想，可我始终无法理解我会为了什么而选择结婚，甚至还会生下一个孩子。”
“难道血缘羁绊真的有这么了不起吗？我没有感受过任何的亲情，所以无法理解你对母亲的怀恋，至少现在的我已经不在意所谓的母爱了。”
丁小雨的眼睛泛着光泽的红润，水光粼粼摇晃着，欲掉未落，似乎她的话有狠狠戳痛他内心的脆弱。
小遇咬着唇打算与他道歉，嘴巴微张的那一刻，她却听到了意想不到的言语，铿锵有力。
丁小雨说：“你会的，以后的你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母亲，即使没有感受过真正的母爱，你也会给你的孩子毫无保留的付出。”
“也许，在你的孩子看来，你存在的本身就是爱的最高形式。”
“你想得太多了，先替你自己的未来操心吧！”
小遇仍然对他的话不以为意，咧着嘴角故意损他，打消空气里的沉重。
“喂，小鬼，你明天回来给我带一张《倩女幽魂》的碟片，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你说的那么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