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学对战进行时》一张渔网

68、第 68 章

　　在这个普通的清晨，小邓丽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那个是很漂亮的姐姐。

　　小邓丽也不是没见过容貌美丽的女性，比如家里那些与街道上其他人比起来，要好看不少的哥哥姐姐们。他们的美孱弱，如被阴冷的雨露摧折的娇柔花朵。
　　而这也正合这片土地给人的感觉：由无数花苗草木的尸体堆积而成的泥沼。

　　但是眼前这个人与哥哥姐姐们比起来，是不一样的美。那是种很明显就能看出来的，不属于这片泥沼的美。

　　她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表达出来。

　　这个人的眼睛很柔软，比起那块会刺伤她眼睛的黑色宝石更让她感觉到舒适。这位旅人也像是一片火，但是她更为温和而内敛，像是冬日壁炉里燃烧着的火苗。

　　她的身上带着善意，和父母带过来的客人们身上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客人们身上是黏腻而刺骨的欲望，如冰凉的雨滴落在她身上，不容她反抗。每当她回想起来的时候，都会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身体深处爬到每一条神经，直让她觉得——冷得彻骨。

　　街区里其他普通人是毫无存在感的空气，不会多给她哪怕一点的注视。在圣莱奥纳尔这个地方，能活下去就已经很艰难了。大家都很累，没有心思去关注一个脏兮兮的小孩。

　　而这个旅人的身上，带着偏温的善意。温软，让她想起久远记忆中罕见的一块鲜热面包。

　　那是在厨房帮工的姐姐们在感恩节时悄悄给幼小的孩子们藏下来的食物。小邓丽那时被一个姐姐抱在怀里，口中被一点点塞进撕成小块的牛奶面包。

　　微甜，还带着从烤炉中被拿出来的热腾腾的余温，但不会让人烫伤。

　　那是小邓丽对善意最初的记忆。

　　在和这个异乡旅人对视的过程中，小邓丽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沉稳和包容。是一双黑色的眼睛，但平静而旷远，像是她在书本上印刷着的文字中所见到的山峦与晴川。
　　小姑娘虽然还紧紧地戒备着，但对外界的好奇让她试探着伸出了善意的触角。

　　“我是邓丽，邓丽·梅尼耶。”

　　她想知道些什么，关于她从未亲眼见过的那个世界。

　　本该在泥沼中腐烂到死，或者拉着束缚住她的沼泽一同消失的幼小花朵悄悄伸出了一片叶子，向着那缕来自旷野的清风。

　　你会给我带来什么呢？
　　她在心底轻轻地问着这位陌生的善意旅人。

　　不用多啦，能给我一点点温暖吗？
　　或者也许我可以更贪心一点，可以请您给我讲讲外面世界的样子吗？

　　让我知道书中所描绘的美好世界真真存在，让我在消亡之前能稍微感知到那阳光下的美好。
　　让我知道在我放出来自地狱的复仇之火后，其他的人可以迎来什么样的未来。那未来想来会繁花似锦，想来会明媚温暖，想来会伴随着往后余生与他们相随的干净吧？
　　如果曾经能感受到温暖，能知道自己到底在为什么而努力，那是不是前往地狱的路上也有什么信念向往为伴，不会使我孤单呢？

　　——

　　这小孩看上去不太对劲。
　　唐昭宁在心底冷静地剖析。

　　衣衫褴褛还能解释成贫民窟小孩的普通衣着，整洁的头发指甲也能解释成爱干净的个人喜好……但她宽大的袖口挡不住那些伤痕。

　　不是利器割伤或者小孩活动中磕碰出来的印记。

　　唐昭宁一眼就能看出来，小姑娘袖口间露出的手腕上那个青紫色的印子，绝对不是磕碰所带来的。那个形状，那个角度，只有在强壮的成年男性想要从上而下，从正面牢牢禁锢住这个孩子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被制造出来。

　　但这种情况极少出现在父母对孩子的管教上，而是更多的出现在……女人藏起眼底即将泛滥开来的恶意：不管是一点点爬上执法司掌舵者的“明皇”还是这辈子从降落起就一直游走在恶意中的唐昭宁，她们对这种伤痕都不算陌生。

　　恶臭的划地盘的雄性气息，令人反感至极的占有欲……这是属于成年人欲望的痕迹。
　　但是此刻却出现在了孩子的身上。

　　是渣滓啊。

　　唐昭宁在心中默背《清静经》，把自己心中的火压下去，不想吓到小孩。

　　有些人类真是时常让我感到恶心。

　　唐昭宁在黑暗的一侧行走多年，没少见过渣滓。
　　阴影中总会滋生各种各样的罪恶，而作为里世界龙头之一的组织中最强大的杀手之一的她，对此司空见惯。只是眼睛习惯，不代表心也习惯。

　　药物、拐卖、人体实验……她恶心很多东西，但最能激起她恶意的，还得数这种对幼崽起欲望的垃圾。

　　离开日本前，她和在日本总部坐镇的两位挚友商量后，砍掉了部分药物的流通以及和儿童有关的一切贸易。
　　日本研究组的人体实验逐步停止，年轻的实验体们被从实验室中提出，由行动组、情报组、后勤组分别领走，正在接受改造和再利用。

　　她本身的道德底线远不及自家的另一个小孩，只是她奉行利益最大化的处理方式——人类是最优秀的劳动机器，没有之一。
　　对于有些人来说，比起被当成实验耗材，他们的价值可以更多地体现在别的方面。
　　比如给她打工。

　　而对于暂时还体现不出来价值的幼崽而言，虽然“柑曼怡”可能因为某些天知地知阿阵知的原因对幼崽多有放纵，但这点放纵对让她放弃幼年实验体带来的利益而言，只能说一比一平。

　　但她不仅仅是“柑曼怡”，她还是“明皇”。

　　中洲万象有一套非常完整的幼崽保护法，包括但不限于对拐卖幼崽的买卖双方同时处以死刑八选一、各种族幼崽年龄划以及不同阶段的权利与义务规定、万象所属成年成员对万象所属幼崽、小世界所属幼崽、敌方所属幼崽三种等级的权利与义务……

　　唐昭宁是执法司的当代司主“明皇”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心中的天平向赌一把幼崽未来所能带来的东西倾斜。

　　而唐昭宁本身，因为某些原因，并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对幼崽散发出善意。毕竟比起雄性而言，纯白的幼崽更能让人心情愉快。
　　在这个基础上，好看的、乖巧而守分寸的聪明幼崽，会因为和成年许久的自家小孩有很大程度上的相似，会得到更多的偏爱。

　　比如说当年西伯利亚雪原上那只如烈火般燃烧着的银毛狼崽子，又比如说眼前这个貌似有点自毁倾向但是坚韧如江畔蒲苇的小洋娃娃。

　　真是的……我本人很厌恶人体实验。但是有些东西不送他们进去走一遭真是便宜他们了。

　　她在心中诵完最后一遍《清净经》，重新看向小孩。此时的她，心底已然平静无波。

　　美丽的女人坐到了长椅上，招手示意对面的小孩：“嘿，亲爱的小邓丽。要一起坐一会吗？”

　　教堂外下起了迷蒙的雨雾，雨滴打在屋顶上，静谧而空灵。室外，拱门顶上大理石的天使脸颊上有水珠滑落，不知是雨，还是天使垂落的泪滴。
　　——
　　一大一小分别坐在两把长椅上，仰头看着从教堂穹顶上不断向下滴落的水珠。

　　水珠不断滴在圣母像的身前，像是天空中坠落的眼泪。

　　这座教堂早就年久失修，漏雨也很平常。往日这里早该在下雨前聚集起数量繁多的流浪汉。他们带着麻木的表情与变身的泥污与寒冷，挤在这里取暖。只有在这雨天，他们才会安静地坐在这里凝视着教堂的圣像。

　　逝去的时光中闪过的，是他们也许曾有过的随父母妻儿来做礼拜的过往。虽脆如泡影，但总还是会让人飞蛾扑火。

　　这时的小邓丽早该回到家里去，和哥哥姐姐们围坐在壁炉边取暖。尚带余温的炉火对孩子们而言是个很好的宝贝。如果能在楼上的鼾声停下之前悄悄烧完一小块炭，更是他们了不得的享受。

　　这个时候那些“照顾”他们的人还没有醒。所以小邓丽看看自己因为表现良好而被奖励的一块粗糙的怀表，果断地坐到了长椅上，和旁边那位旅人一起静静地看着雨滴。

　　旅人姐姐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她笑着说道：“根据骑士小说里的发展，主角在遇到异乡来的旅客时，应当被旅客好好科普一下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么大，从此在内心种下一颗幼小的种子。”

　　没等小邓丽接话，她便自顾自地讲起了她的见闻。
　　那是她的一部分，是她来自的远方。

　　那里有繁华的都市，夜晚不会黑漆漆的有闪烁的霓虹灯。乡村有平坦的小路供马车行走，有葱郁的成片的森林和无尽的草原。

　　冬季再往北一点的地方会有厚厚的积雪，莫斯科有漂亮的玫瑰罐子，红场上有人来人往喧嚣无际涯。
　　再往东有广大的西伯利亚，有沼泽有高原有成片成片的山川。有人会驾着驯鹿奔跑，雪原上有皮毛很厚的凶悍狼群。

　　往南一点有终年鲜花盛开的地中海，那里的人们热情，有数不清的诗歌与艺术传唱。广场上有白鸽飞舞，城市里有晨祈晚祷的悠悠钟声，是上帝注视的地方。

　　向西走，大西洋底潜藏着无数沉船与宝藏，海洋中有长鲸吸水，有鱼跃长虹。再往西，是那从泥泞中站起来的自由土地，他们射落了日不落的光辉。

　　再往东啊……

　　“那是我的故乡。”

　　那里有极北的冰原和永夜；有奔腾不息的长河落日；有洁白沙滩上呼吸的海浪；有春日纷飞的樱花、秋夜飘落的红枫、有夏的蝉鸣有冬的雪影，还有生活在其中的很多很多的人。

　　有好人，有坏人，但更多的还是普普通通的人。他们生活在鲜花遍野的世界，遥望着自由的飞鸟。

　　我本该保持冷静的。
　　小邓丽这么想着。
　　可她感觉自己的脸上湿漉漉的，心中好像有什么莫名的东西在鼓动。

　　她听到那个旅人的声音中带着笑意，但微微低沉，如收音机中低低地唱着的歌剧。
　　她在诉说着她的故事。
　　她听到她不明显地叹息一声，以一句话结尾。
　　“如何，想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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