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森林》三每米立

2、一直在想你

　　杜预见苏秦看着死者的资料发呆，知道他看到了槐安的笔录。
　　“槐局大义灭亲，让儿子来配合调查。我在现场和槐安见了一面……他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都没变。”
　　苏秦刻意忽略“槐安”两个字对他精神的痛击，理性地分析道：“槐安是死者最后见过的人，也是死者的男朋友……你不觉得有问题？”
　　杜预知道苏秦许多事，唯独不知道苏秦和槐安在大学期间那场隐晦的爱情。
　　“是槐安有问题，还是男朋友有问题？”
　　槐安是双性恋。他有女朋友并不奇怪。让苏秦觉得奇怪的是，他选择的女朋友偏偏是死者——江城集团的法务总监徐静夏。
　　当年，苏秦的父亲就是追查江城集团玉林春苑工地白骨案时，被一个穷途末路的劫匪杀了。而这个结果，苏秦和他的母亲都不能相信。
　　秦筝推算过凶手供述的射击点，弹道和现实是有偏差的。换句话说，从凶手站的那个位置射击不会造成苏炳华头部的贯通伤。她四处奔走，要求抓到背后的凶手。可是已经盖棺定论，抢劫犯被执行了死刑。秦筝也绝望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剩下的苏秦，被保送进了省警校侦查系。
　　人人都为苏秦放弃了数学而惋惜，又因为他走上了父亲的道路而唏嘘。只有他和杜预知道，他这不是选择，而是奔赴。
　　从他以理科705的高分在高考志愿填报建安警察学院时，他的计划便不能停止了。
　　这何尝不是解题。是父亲给他留下的题目，母亲是这个题目的已知项，而他用余生去探索那个未知。
　　槐安当年也是怀疑的。他却和江城集团的人勾连到了一起。
　　“杜姐，报告出来和我说一声。”他说完转身要走。
　　杜预叫住他说：“我一开始没说槐安，就是怕你现在这样。”
　　“我怎么了？”苏秦反问道。他极力装作不在意。
　　“喜怒不形于色。你现在的情绪都在脸上了。”杜预放下手术刀说：“槐安不是以前的槐安了。他出国好几年，槐山又一路高升当了局长，以前那个槐安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不知道。”
　　“我知道。”苏秦说。“就算是老同学，我去见一面也不算什么。”
　　“可他和徐静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槐山和江城集团有多么密切，你不知道吗？”杜预明显有些生气了。“我不能看着你和你爸那样不明不白地遭人暗算！”
　　苏秦的心一颤，他的理智告诉自己杜预说得对。可他仍对槐安有所期待。
　　“杜姐，你一直没结婚，是因为我爸吧。”苏秦缓缓说。这么多年，他早就看出杜预对他父亲的感情不只是师徒，更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崇敬与爱慕。
　　杜预拿起手术刀，掩饰着内心的慌乱。“不结婚的女人多了去了，我就不喜欢结婚，这是我自己的事，和别人无关。”
　　“卑微的爱，让人面目全非。”他缓了缓说：“我怀疑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可槐安……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
　　苏秦走后，杜预没有忍住，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解剖台上，冲刷着死亡的味道。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苏炳华，她几乎记不起他的音容笑貌，可苏秦用和苏炳华一模一样的眼睛说出这句话时，她还会觉得痛。
　　面目全非的，何止是我的人生。杜预看着尸体，她一直在等，等待在这台解剖台上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徐静夏，就是其中一个。
　　槐安知道苏秦会找他，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一个人住在江洲市中心的高档小区，是一个大平层。苏秦穿着便服找上了门，槐安一开门，苏秦向他出示了警察证。
　　“你好，我是南城分局刑侦大队的苏秦。”
　　槐安穿着一件宽松的米白色卫衣和藏蓝色阔腿裤，比苏秦高了半个头。此刻他与苏秦四目相接，有一刹那的失神。
　　“苏警官，好久不见。”
　　“六年，是很久了。久到足够让一个人背叛。”
　　槐安没有接他的话，微微一笑，侧身请他进门。
　　苏秦看着屋内简约而沉闷的装修，和以前槐安的风格判若两人。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
　　槐安关上门，去茶水台倒了一杯凉白开放在客厅茶几上。“不用客气，坐吧。以前我们很亲密，不是吗？”
　　苏秦环顾四周，他想从蛛丝马迹里透视槐安这六年的经历。可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家里没有女主人的气息。就连门口的拖鞋也没有多余的。
　　这就更奇怪了。他和徐静夏到底是真结婚还是假结婚？苏秦心想。
　　“我没想到我们会因为一个女人再见面。”苏秦说。
　　“你怀疑我杀了她？”槐安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破绽，他直截了当地问。
　　苏秦喝了一口水，放松了坐姿，说：“你也是学侦查的，你应该知道你是嫌疑最大的人。”
　　槐安笑了笑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可你的出现让我断定她不是自杀。”
　　苏秦看到他脸上那事不关己的笑容，便断定了他和徐静夏之间一定不像笔录里说得那么简单。
　　“我们可以拘留你。”苏秦神色冷蔑。可他心里却慌乱了几分。
　　他无法在与他重逢时保持绝对的克制。这是他在梦里想象过许多次的画面，唯一没想到的是，他们会真正地重逢。更不必说还是因为一起命案。
　　“如果你真这么想，如果你们可以办到的话，你就不会坐在这了。”槐安笃定地说。
　　苏秦意识到槐安比以前更沉稳了。以前的他不设防，所以洒脱恣意，处处是软肋。而现在的他说话深思熟虑，滴水不漏的背后，是一颗冷酷的心。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苏秦第一次觉得，槐安距离他很远。也是这一刻，他才对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六年时光有了实感。
　　“离开警校后你去哪了？这些年在做什么？”苏秦椅在沙发靠背上，翘着二郎腿。他换了策略，以退为进。
　　槐安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在他旁边的沙发椅坐下。
　　他看着他的眼睛，说：“去了很多地方。一直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