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世》壬申

2、第 2 章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物都喜欢漂亮的东西，人类最为典型。

　　整整一天杜一身边都被围的水泄不通，卓离挤都挤不进去，只能托着下巴在一旁望呆。
　　“这是长生辫吧？你怎么这么大了还留着，真是奇怪，我表弟十二岁那年就剪掉了耶。”一个女生问。
　　“因为我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这辫子能保佑我长命百岁，所以长辈就让我蓄着。”杜一说这话时眼睛弯弯的，嘴角挂着笑，周围女生又是一阵脸红。
　　“啧啧啧，瞧瞧咱班新来的转校生，可真受欢迎啊。”薛子辉两腿一蹬一屁股坐到卓离的桌子上，把英语书压地起皱，卓离连忙把课本抢救下来，放在腿上抚平，薛子辉微微弯腰将胳膊肘搭在卓离的肩上，说：“张悦怎么笑成那鬼样子，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卓离调侃，“怎么，看张悦和人家说话不开心？”
　　“去你的！”薛子辉恼羞成怒，一巴掌拍过去，结果被躲开，自己则没坐稳一个前倾滚落下去。

　　直到放学，杜一身边围绕着的人墙才渐渐消失，他慢悠悠的收拾着书包，旁边两个勾肩搭背的同学路过，一不小心撞掉了铅笔盒，里面的文具散落一地，杜一只能弯下腰一个个捡起来，可偏偏圆珠笔滚的没完没了，越滚越远，他脚步加快，突然一只手伸出来先自己一步捡起笔。

　　杜一抬头，卓离摊开手，圆珠笔正横着躺在手心中，“给你。”
　　“谢谢……”杜一拿走笔头也不回的离开，卓离刚想说什么他却背上包走出了教室。
　　怎么搞的，难道没认出我？卓离有些疑惑地挠头。
　　“那就是你们班新来的转校生？”卓离闻声看去，是沈文旭，他若有所思的点头，“近看确实惊艳，怪不得我们女生讨论了一整天呢。”
　　“是好看。”卓离说，“不过你平日里连人影都看不到，今天突然来班上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企图？”
　　沈文旭笑道：“我爸和松青哥谈了一整天的生意，正醉醺醺地躺在你家，我准备去领人。”
　　难怪呢……卓离想。
　　“难得周末，学校里人差不多走光了，要不要……”沈文勋伸出手，他的手很宽大，掌纹仿佛深刻在掌心一般，卓离的睫毛颤了颤，指尖小心翼翼地微触，大掌突然将其紧紧握住，掌心的炽热烫的卓离想要甩开，但到头来还是不舍，任由他握着了。
　　沈文旭笑意更浓，“走吧！”
　　沈家和卓家从三代以前就有着长久的商业合作关系，沈文旭和卓离也是自小一起长大，不过到底是谁先开的窍……卓离的眼睛落在那双交握着的手上，他已经不记得了，也没有人表白心迹，只是顺其自然的两人就这样凑到了一块儿。

　　“呦，文旭来了。”刚进门王姨就热情地迎了上来，“长这么大了啊，前几年还是个小萝卜头呢。”
　　沈文旭微笑：“王姨，好久不见。”
　　王姨将他领进门，卓离跟在后面换鞋，王姨让沈文旭在客厅坐下自己则忙前忙后地泡茶，“你爸爸这酒刚醒还浑浑沉沉的路都走不顺，正好快到饭点了，要不留下吃个饭？”
　　沈文旭看向卓离，对方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随你。”
　　“真不好意思，虽然很想念王姨你的手艺但一会儿公司还有会议，我就算抬也要把他搬回去。”沈文旭笑道，一旁的卓离垂下眼帘，突然脑袋上方一沉，沈文旭揉了揉他的脑袋，“下周回学校再陪你吃饭。”
　　沈文旭走了，卓离站在门口送他，直到那辆载着沈家父子的迈巴赫消失在拐角以后才回屋内。
　　电视上面正播着近期大火的《阖家欢乐》，刚好讲到一家人团圆在即，熟悉的插片曲响起，“亲朋好友来相贺～红色的红红，是家的红……”
　　卓离没什么兴趣，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枕上玩手机，玩的脊椎酸软不自觉地伸了个懒腰疏松筋骨，却意外地瞥见一个熟悉的人，他坐直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杜一贴着墙根边走，听到这话停下脚步来，支支吾吾道：“……我吃饭。”
　　卓离反应过来，大哥说的那个领养子不会就是他吧？有自己那个二哥作为先例，素未谋面前卓离心里对那个领养子抱有不少敌意，他幻想过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奸诈小人，把整天不着家还离老年痴呆不远的爹忽悠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但看到这小漂亮的时候心里倒没什么反感，也许是前些日子的见义勇为让卓离对杜一产生了些同情心。

　　在卓离前十几年的成长岁月里，卓家基本都是在鸡飞狗跳中度过的。
　　四岁那年，大哥牵着正吧唧吧唧吃着棒棒糖的自己旁观了一场世纪大战，爸妈从屋子那头打到这头，原因不记得了，只知道父母恨死了对方。然后第二天上午妈妈就收拾行李离开了这栋房子，离开前甚至都没看望两个孩子一眼，卓离以前一直以为妈妈不同于别的妈妈讨厌自己的孩子，却不明白她只是讨厌他们两个代表着自己失败一生的爱情结晶而已。
　　妈妈离婚出走给了爸巨大的打击，每日消消沉沉，公司也不管了，整天赖在他那破屋子里感叹世态炎凉，直到沈家老爷子砸了他那扇破门，把爹劈头盖脸一阵训才把他骂醒。
　　记得那段时间爸爸经常来年幼的自己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了许多感天动地的话，卓离也为这真挚的父子情深受感动，只是好奇为什么大哥总是对爹没好脸色，后来才知道大哥早看清了他这个人而已。
　　爸励精图治以后，卓离总算度过了为数不多的平静的五年。
　　打破平静的是一个与卓家兄弟长的有些相像的高中生，还有一个病怏怏的女人，女人一身病气却打扮的漂亮，小脸涂的煞白，眼线几乎要飞到头顶上去，和妈妈打扮风格类似，是爸喜欢的那一款。
　　高中生叫卓立君，开口就喊爸爸。
　　把爸直接喊愣了，不是呆愣的愣，而是惊愣的愣，卓立君刚喊完女人上前就是两个耳光，“你他妈认不认你儿子！”
　　没错，卓立君就是卓离二哥，卓离一辈子都讨厌的二哥。
　　爸本来是不想认的，因为他与女人只有一面之缘，但偏偏亲子鉴定书都递到他眼前来了，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怪自己当年色心上头。众所周知人都是要面子的，更何况像爸这种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面子比命重要，好在女人只是得病快死了给儿子找下家而已，爸就用领养的名义将其收养，拥有和其他孩子同等的待遇与继承权。
　　本来一家子中突然被塞进来一个素不相识的私生子就挺令人反感，更何况卓离这二哥还是个脑子不好的，爸看在留着自己血的份上给他个小企业，搞建筑的，分红多，结果他居然不甘心打起家产的主意，可惜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掐灭，被大哥直接连人带公司丢西北盖楼房去了。
　　有先例在前，不管杜一到底是不是私生子，就他这份安安静静的模样，卓离对于杜一都是喜欢大于讨厌的。

　　“杜一今天刚转到你学校，应该熟悉了吧？”大哥从楼上走下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杜一长的消瘦被拍的身形摇晃。
　　熟悉个鬼，都没说上几句话，还跟我装不认识，但卓离这话没说，只道，“嗯，正好转我班上。”
　　“那好，杜一成绩好，你以后要多向他学学。”
　　两句话离不开成绩，卓离啧嘴。
　　一顿饭吃的安静，家里来了个新人，卓离也识趣的没有贫嘴，快速吃完饭就上楼去了。
　　突然身后传来鞋子踩在木制楼梯上的声音，卓离下意识回头，只见杜一站在自己身后还是那副小可怜的模样。
　　“对不起……”杜一两只手垂在身前紧紧交握，“我在学校不是故意装不认识你的，我只是害怕……。”
　　他脸上浮现出恳求还有难以掩饰的恐惧：“那天晚上的事只有你和那位老先生知道，我真的害怕，如果被传出去的话我会完蛋的。”
　　“你放心，我没有到处散播别人秘密的癖好，至于赵叔那……我会让他保密的。”
　　“谢谢。”杜一感激道。

　　高二五班对于杜一的新鲜感褪去不少，但常德外校并没有，杜一穿着灰白校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对于窗外投来的视线无动于衷。
　　常德的校服本就偏大，杜一穿在身上就和一件罩子一样，只露出精致的小脸。
　　“真的很好看唉……”
　　“简直天女下凡……哦对了他是男生来着啊。”

　　声音熙熙攘攘的，班长最先坐不住起身走到窗边，“不好意思我们下节课考试，你们影响到我们班同学复习了。”说完用力关上窗户反了锁，教室内归于平静，窗外人头仍在耸动，直到上课铃响才褪去。
　　班主任兼英语老师杨萌抱着试卷走进教室，开口就是调侃新同学，“听说咱们五班的大帅哥都名扬常德了。不过老师在这儿提醒一句，不许早恋，知道不！”
　　卓离趴在桌子上，看见杜一本就低着头更低了。
　　卓离第一个交了卷，然后大摇大摆的走出教室，身后薛子辉单手插兜跟着把卷子拍到讲台上，两三下跳到他身边勾住他的肩膀问：“一起吃饭？”
　　卓离：“先不吃了，我去画室。”

　　常德外校比起别的高中多了许多丰富的社团，当然都是为了那些富家子弟而创建的。卓离从很小就知道身为次子在卓家根本讨不到什么继承权，就是个吉祥物，一辈子辅佐卓家长子的命。
　　卓离从未觉得命运不公，反正自家有钱的很，天塌了有大哥顶着，自己做个逍遥自在的二世祖没什么不好，不过他唯一的一点私心就是希望他那讨人厌的爹能把卓家经营的画馆留给自己，毕竟自己一辈子愿意认真的也只有画画了，他是真的喜欢画画。

　　画室里，卓离坐到那副还未完成的油画前提笔继续，这画是沈文旭拜托自己的，他希望卓离能给他画一副画像，并且不依靠任何照片、临摹物，纯靠想象，他想知道自己在卓离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矫情……”卓离嘴唇轻抿，不就是想听自己告白吗，真是的。
　　画完最后一笔，卓离看着画里那个好看的男人发呆，却又突然觉着画面有些空，思索片刻后，他拿起炭笔，在沈文旭旁边画了一个极淡的轮廓，他自己轮廓。

　　“他妈的……给我揍他！居然敢勾引我男朋友……”
　　卓离笔尖一抖，落笔重了些，他皱着眉头向声音方向望去，只见窗外能隐约看到几个人头耸动，骂骂咧咧的女声飘进画室，距离有些远，听得不太真切。卓离心觉不妙，赶忙放下画笔走了过去。

　　几个花着浓妆的小太妹面对墙壁围成一个半弧，其中一个弯下腰，花色的长指甲的手挑起蹲坐在底下的人的下巴，“一个大男人居然长着这样一副水性杨花的脸，真够恶心，难怪我那男友对你念念不忘，今天必须给你个教训！”
　　太妹们将那人从地上拽起来，不知道还要拖到哪去，卓离上前打算制止，突然发现被欺负的人是杜一！？卓离大惊，用力推开窗户大喊道：“你们在干什么！把人放开！”
　　女生们被吓了一跳，看到卓离后嘀嘀咕咕起来：“好像是高年级的……真爱多管闲事……”
　　“那是高二的卓离，他哥是N市七成企业的投资人，而且还是我爸甲方。”
　　“那我们快走吧，别惹麻烦了……”
　　就这样，几人手中一松把杜一扔在地上然后急急忙忙的跑了。
　　卓离双手撑着窗沿从窗户跳出去查看杜一的情况，杜一的新校服上占满了泥巴，雪白的小脸上红彤彤一片还能依稀看到几个指印。
　　“你没事吧？”卓离将杜一扶起，对方一声不吭，卓离只好先带他回了画室里。
　　卓离将几张纸叠在一起沾了些冷水，然后敷在杜一红肿着的脸上，见他被冰的一激灵，想要避让，卓离连忙按住他：“忍忍，要是不消肿明天估计都见不了人了。”然后转身又帮他清理起校服上的泥巴，泥巴湿漉漉的怎么也弄不干净，反倒越擦越脏，卓离干脆把自己的备用校服给了他。
　　纸巾里的水滴落出来，顺着杜一的脸庞慢慢滑落，顺着颈脖沾湿了衣襟，但杜一没有反应，他似乎是呆愣住了。
　　“你没事吧？”卓离不禁担忧的问道。
　　杜一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轻轻的摇了摇头，随后他又看到了卓离身后的那副画像，“他……是谁？”
　　卓离心头一惊，回头看了画一眼，说：“我……朋友，沈文旭，之前来班上找我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