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世》壬申

14、第 14 章

　　在卓离赶到大哥所在的检察院时，现场双方辩驳激烈。
　　他问身旁人，“怎么样了？”
　　小秦说：“胡律师状态好像不太好，这次的对手……”
　　他比了拇指，并没有吹捧对方的意思，只是在实事求是。
　　很正常，毕竟原告方是官家，能差到哪去。

　　胡律师站在那儿，脸上尽显疲惫，但气势丝毫不减，“我方认为，原告对于子公司xx有限公司涉嫌票据诈骗罪的诉讼并不成立。首先，原告方提供的证据中存在极大漏洞，并不能够成为xx公司非法制造承兑汇票的依据，此证据本身具有很大的操纵空间，换句话说，如果今天站在被诉方的是另外一家公司，此证据仍然可以适用。其二，我方对于原告方的在此案件中的证人尹先生并无印象，同时原告方也无确切证据证明尹先生与前埔有限公司存在任何经济方面的往来……”

　　不得不说，像胡律师这样的精英律师的官司现场，前来围观学习的人还真是不少，毕竟大好的学习机会谁会放过。

　　原告方律师则从容不迫的起身，“本方想向卓松青先生询问一个问题。”
　　他面向大哥，“据我方了解，此次案件中其实一直存在一名不太引人关注的人，浩旺德，他曾是涉嫌票据诈骗的子公司的分管领导，也是前埔有限公司的前副总。而五年前浩旺德因不知名的原因被前埔有限公司辞退，正好与票据诈骗一案的后一年，同时在此之前你对于此分公司的关注度几乎为无，可见而您对浩旺德的放心程度之高。”
　　“请问当年浩旺德被辞退的原因是什么？”

　　被告席上死寂一般的沉默，胡律师余光看向大哥，微微皱眉，随后朝着审判长抬起右手，“我抗议，这个问题与本案件无直接关联。
　　审判长：“抗议无效，请被告人发言。”
　　全法庭上的视线都转移到了大哥身上，胡律师手放在一摞稿子上默不作声地将它们移到大哥的面前。
　　审判官又重申了一遍，“请被告人发言！”
　　大哥垂着脑袋坐在精心雕刻的木椅上，脑门几乎和桌面平行，对审判长的话熟视无睹，还未等审判长重复第三遍，胡律师赶忙把话接了过去，“被诉人状态不佳，我代他进行回答。”

　　休庭期间，卓离冲到大哥身边，“哥，你怎么了，为什么刚才不说话？”
　　大哥的脑袋动了一下，非常缓慢的抬起，卓离看到他近乎苍白的脸色，“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
　　这句带着颤抖的话语给了卓离的太阳穴重重的一击，他的心被拖入海底，沉了下去。
　　“我想起来了，浩旺德……”大哥的眼神飘散。
　　卓离焦急问道：“浩旺德到底是谁？”
　　可大哥却闭了嘴，一句也不愿意开口。

　　也许是老天爷的眷顾始终是有限的，再加上大哥之前的突发事件，胡律师精力不支逐渐落了下风，人证、物证，一个个地扇在他们的脸上，扇地生疼。
　　完蛋了，卓离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这官司吃定了。

　　接下来便如记忆中的样子，审判长手持法槌，用力敲下，一锤定音，“被告方全资子公司xx有限公司非法制造假承兑汇票，导致他人财产遭受特别重大的损失，情节极为严重，根据《xx刑法》第一百九十四条，对xx有限公司判处罚金一千五百八十万，并追究主要负责人责任，对法人卓阳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并处罚金十七万，对直管领导卓松青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并处罚金十三万……”
　　审判长宣告完毕，法警上前一左一右地架起大哥，将他带离法场，周围人不可靠近，卓离被拦在外侧，看着大哥越行越远。

　　原以为上辈子是被陷害的大哥，实际上手心里也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是被法律的公正判进了监狱，而不是被杜一。

　　那现在，他到底该恨谁？

　　“小离，这么晚了，该睡了。”
　　听见王姨的声音，卓离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坐在窗边不知道多久了，窗外一片漆黑，路灯下的飞虫围着那一点光源环绕着。
　　卓离抹了把脸，“几点了？”
　　王姨指了指墙上的挂灯，“都快十二点了，你明天不是画馆还有事吗？早点休息吧，要是卓……”
　　她突然没声了。
　　“没事。”卓离笑了笑，“这没什么不能提的。”

　　晚上卓离睡的并不好，梦魇一直侵扰着他。
　　他好像又回到了鬼魂时期。

　　狱警掏出钥匙打开门，铁门的轴处生了锈，开门时发出刺耳的“呲啦”声，“出来吧，有人探视。”
　　卓松青只是有些意外的偏了偏头，毕竟在他印象中会探视他的人早已不在人世了，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表现的欣喜若狂。

　　囚服有些偏大，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卓松青垂着头跟着狱警走了一路，直到探视间内他才极为缓慢地抬起头。玻璃墙外，杜一身着正装，漫不经心地靠坐在椅背上，手指一点一点地落在膝盖上，见卓松青在玻璃墙的对面坐下，他直起身，伸手拿起墙上的话筒，“大哥好。”
　　卓松青：“你还有脸来？”
　　杜一淡笑，“身为弟弟，来看望自己的兄长有错吗？再者大哥管不住下面的人，触犯了法律，自然要您自己来承担了，纸包不住火，只是早与晚而已。”
　　卓松青：“你还真是个白眼狼，从你进家门我那天就看出来了！要不是小离喜欢你，把你当弟弟……”
　　杜一的笑容渐渐收起。
　　“你这么做，要是小离还活着，他会怎么想？！他会恨死你的……”
　　“别和我提他。”杜一打断卓松青，“一天到晚把一个死人挂在嘴边，你也不嫌晦气。”
　　这句话简直像是在卓松青的脑袋里扔了一把火药，“bang！”的炸开了，他气的发抖，猛地扑向对方，却被厚重玻璃墙挡住，只能用拳头用力砸着墙面，“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我们卓家是对不起你，那小离呢？小离对你那么好，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吗！？你这个狼心狗肺畜牲！”
　　杜一无视卓松青的怒骂，冷眼看着对方被狱警控制住暴走般的行为，强行按在地面上以及那双死死地盯着自己充满怨恨的眼睛，他起身稍稍整理了下因为久坐而出现褶皱的衬衣，只留下一句，“我已经找人通过气了，大哥这几年不会太难过。”

　　卓离突然感觉身体一轻，灵体不受控制的向外飘去，跟上了杜一。
　　监狱外，卓立君懒懒散散地坐在车内，手指上夹了根香烟，时不时往嘴里嘬一口，再吐出一长串的烟雾，远处监狱的铁门轰隆隆的打开，有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出。
　　“真够慢的。”卓立君暗中诽腹，但他还是自觉地将香烟按灭在车载烟灰缸里，转动钥匙发动汽车。
　　杜一从远处慢慢悠悠地走来，长腿跨进车内，“你不去探视？”
　　卓立君冷哼一声，“算了吧，我可不像你，最喜欢搞些虚情假意。”
　　他打着方向盘，“回公司？”
　　“不，去别墅。”杜一看向窗外，“不能让房子老是空着，要是被不干不净的东西提前占了位可不好，是吧？”
　　不干净？卓离听得恼火，朝着身侧的杜一挥了一拳，拳头穿过了杜一脑门。

　　别墅里很冷清，因为顶梁柱没了，佣人们没了发钱的老板，一个个收拾行李走人。

　　王姨将最后一件衣服收进行李箱后，在左思右想下，还是用钥匙打开了卓松青的卧室，卧室的床头摆着一张照片，是骑在木马上做着鬼脸的卓离，她的手指在照片表面轻轻拂过，像是在抚摸自己孩子一样。
　　卓离记得自己生前没什么照片，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因为他不爱照相，只要对着镜头就没个正样。
　　照片里面的孩子容貌稚嫩，两只手扒着下眼睑，眼珠上翻，露出大片眼白，张嘴吐着舌头，活脱脱地一个吊死鬼，卓离脸上一阵燥热，不禁埋怨自己小时候为什么对着摄像头的叛逆心里那么重，导致死了后除了遗照以外没一张好照片。
　　王姨抹了把眼泪，正打算将这巴掌大的相框揣进口袋里带走时，身后伸来一只纤细却骨骼分明的手将照片拿走了。
　　杜一单手持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抬起眼眸笑道，“王姨也要走？你跟了卓家一辈子，别说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呢。”
　　“哪是舍不得卓家，是舍不得这儿的人呐，但现在卓总和小离都不在了我这把老骨头还留在这而有什么意思呢。”王姨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杜一手里的照片，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拿回来。
　　杜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那还真是令人可惜，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留你了。”他让开身子，露出身后敞开的房门，手依旧捏着照片，没一点放下的意思。
　　王姨见照片怕是拿不走，只得放弃，她向杜一点点头，离开了卧室。

　　“你人在这啊，我找了好久……艹！”
　　王姨身体肥胖，通道又窄，卓立君被杠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赶忙扶住门框稳住身子，他瞪了王姨的背影一眼，嘴里骂骂咧咧，“妈的，杀千刀的死老太婆……”
　　他走到杜一面前，大拇指指向身后，“你放她走了？没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点儿教训？”
　　杜一说：“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卓立君切了一声，“行，就你爱装大度，我们在她那儿糟了多少白眼你都忘了是吧。”
　　杜一瞥了他一眼，“现在是关键时刻，你觉得我有这个闲心？我问你，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卓立君端正起态度，“前埔公司旗下大部分产业已经被我们收购了，还有几个分公司是存在非常严重的财产方面问题，盈亏全是一本糊涂账，而且员工走的走，散的散，流失率极高，现在几乎就是个空壳子，看来卓松青那家伙蹲局子前只是挂个直管的名号，实际根本没认真管过。”
　　卓立君拿不清他的态度，“这几家分公司都烂成这种的德行了，我们难道还要？”
　　杜一回望他，“要。为什么不要？”
　　卓立君急了，“拜托大哥，不是我说，这种玩意砸手里那是倒霉一辈子的事儿！那几家公司都上失信名单了，要是利亚沾了一身洗不掉的腥，我们找谁哭去？”
　　杜一说：“公司本身是没问题的，顶多制度存在落后，但制度的落后只会导致员工幸福指数降低而已，领导者看待市场的态度才是关键。现在这些公司虽然本身是栋危楼，但核心技术还在，也就是地基仍在，推了重新来过照样能卖出好价钱，同样的看待市场的眼光需要核心技术作为资本才能发扬光大，所以它们仍然有利亚为它们冒风险的价值，因为回报绝对比付出的代价多。”

　　听了他的话，卓立君露出一副很有道理的模样，“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杜一：“什么怎么办？一口气全部吞掉。”

　　他们在大哥的房间里对话时，卓离就站在门口，两人都看不见他。

　　“你有没有感觉这儿阴森森。”卓立君双臂交叠搓了搓胳膊，“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又凑到杜一耳边，像是被人听到一样，“你说是不是卓离那小崽子回来了？”
　　说完他又被自己逗笑了，拢了拢袖子，一脸不屑，“切，他都死几年了，说不定早就魂飞魄散……”
　　突然的，他发现杜一看了他一眼，看的他刚软下去汗毛又立起来了，卓立君赶忙说，“你要是真担心那小崽子会来给他哥报仇，改天我找个道士给这房子驱驱邪。”
　　杜一笑了一下，像是在嘲笑，“这什么年代了，还信那些神鬼一说呢。他要报仇，为什么不干脆在我们动手前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有道理。”卓立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