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世》壬申

12、第 12 章

　　“这次的案子我大致了解了，主要是民事纠纷的范畴。”胡律师说，他的手中拿着卓离从家中翻找出来各式各样的证据，“您是指控M老师的《郊游》侵犯了您的著作权是吗？”
　　“没错。”卓离说。
　　胡律师皱着眉头翻了翻手中的所谓的证据后，以一种商量的语气说道：“恕我直言，您维权的证据可能不足。”
　　M老师所抄袭的对象，是卓离上学时创作的，卓离出国了五年不在家，不知是什么原因原稿莫名丢失，他也曾询问过王姨，对方表示确实每个月会定时打扫画室，但卓离的那些画，她绝对不敢碰的。
　　胡律师皱起眉头，“您现如今手中所握有的底牌仅有M老师作为非抄袭证明的相片，虽说相片的背景是卓家的别墅附近，但毕竟是公有场所，任何人都可以踏及的。”
　　就在一切进入了死胡同时，卓离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道：“我初中时曾用它参加过一个区级的小比赛，但因为中途临时退出错失首冠，不知道主办方那边有没有关于我作品的备案。”
　　胡律师眼前一亮，他掏出记事本记录下此事，又“啪”地合上，“主办方那边我来协调处理，您再回忆回忆其他任何能够证明原作品出自您手的证据。”

　　送走了胡律师，卓离刚转身就看到副馆长站在大厅的承重梁后面，他微微蹙眉。
　　“馆长，您这儿怎么都请上律师了，不是说这次的事和我们无关吗？”副馆长单手拿着文件，面色紧张地走到卓离身旁问道。
　　远处胡律师所坐着的商用轿车缓缓远离，最终消失在地平线的方向，卓离说：“确实和画馆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
　　副馆长睁大眼睛，“啊！馆长，您摊上官司了啊！”
　　“什么跟什么，别说的那么吓人。”卓离笑着伸出手，副馆长自觉地将文件交递给他。
　　卓离翻了翻，“告示牌内容写的不错，你那小秘书写的？文笔很好嘛。”
　　“夸奖了，小大学生，刚毕业，文字里还带着书卷气呢，我帮她改了好久……”
　　“行，就按这个来。”卓离将文件还给了他。

　　尽管胡律师的专业素养极为高超，他也无法挽留因时间流逝带来的证据缺失。
　　比赛主办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清一次备案，卓离的画怕是找不回来了。
　　“这官司还有胜率吗？”卓离问道，生怕对方的口中蹦出一个不字。
　　听他这话，胡律师竟然笑了，因常年不苟言笑，他面部的皮肉早已僵硬，再加上岁月的痕迹，他这么弯起嘴角竟然还有些瘆人，“那是当然，只会稍微困难一点而已，不过可难不倒我，您知道当年我加入前埔私人律师团队后打的第一个案子是什么情形吗？”
　　“……什么？”
　　“那时候我们是绝对劣势状态，没有合同，没有证据，当年的手机还不发达，甚至连聊天记录这种东西都不存在。一无所有的就这样上了法庭，可我就把案子硬啃了下来，打了胜仗。”
　　笑纹逐渐遍布了胡律师整张脸，“那么您知道为什么开庭需要律师来辩护，而不是两方直接拿着证据对峙吗？”
　　卓离摇头。
　　“因为这个。”胡律师指了指自己干巴巴的薄唇，随后大笑起来，大掌拍了拍卓离的肩膀，“有时候事实并非事实，在一切没有定数前皆有可能。”
　　“放心吧，这场官司必赢不可！”

　　M老师原名周锐，他五官锋利，带着侵略性的美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在法院这种庄严的场所，对外表现出的气质十分柔和，衣着也极其朴素。
　　他坐在被告席位上闭目养神，似乎昨日刚打过一轮官司，很是疲惫，可惜卓离此刻对他可起不了任何同情之心。
　　但令他有些奇怪的是，M老师带来的律师极其年轻，毛头小子一个，卓离甚至怀疑此次是不是他的首次开庭。

　　锤声敲响，审判长坐在高台中央手持法槌，面容肃然。
　　“《郊游》这篇作品完全是本人自我创作的，审判长您应该看到了我递交的材料了吧？”
　　审判长手旁的一摞文件证实了他的话。
　　M老师双手交叉，继续道，“我怎么会做出抄袭这种不道德的行为呢呢？更何况我的作品完全有迹可循的！《郊游》这幅作品早在9年前就出现在我的大脑之中了，那时候我经过了一片小山丘，被那里的美景所吸引，我的胸腔中涌动出无限的创作欲望，我觉得我必须要画下这一切，它们好像生来就该存活于我的画中，没错，它们！就是为了《郊游》而存在的……”
　　审判长从开庭以来保持着的严肃面孔，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审判长大人，您能体会吗？像我这样疯狂的热爱绘画的人，为了创作我能抛弃一切，我的一生只有绘画，它是我的朋友、爱人、亲人……”
　　“请不要说多余的话。”审判长厉声打断了他，转身面对卓离的方向正准备示意原告方讲话。
　　突然一声巨响。
　　卓离两手五指张开向下放在桌面上，因为用力的拍击而泛着微红，他脸上带着盛怒，如果不是双腿无法动弹恐怕他现在早就跳起来了。
　　他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向M老师，沉声质问道：“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M老师并未回答，只轻轻眯起眼睛。
　　卓离被胡律师揽住肩膀，“干什么，冷静点，这还在法庭上呢。”
　　四周瞬间传来叽叽喳喳地讨论声，审判长用力一敲法槌，沉闷的实木敲击声回荡在整个法庭内，“肃静！同时也请原告保持冷静！”

　　庭间休息，胡律师有些责备地质问他，“你刚才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在法庭上最忌讳这种行为了吗？”
　　卓离没说话，见胡律师皱着眉点了根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胡律师点火的动作一顿，“你也想抽？”
　　见对方点了点头，他不可置信地从上到下看了卓离一遍，“你会抽吗？”
　　“……不会。”
　　“那就别抽了，抽烟不是什么好习惯。”胡律师啪嗒一声按动打火机，点燃了香烟，烟雾飘渺，飘到卓离眼前，把他呛得一咳嗽。
　　胡律师无奈摇头，手指虚空点着他，“瞧，二手烟都受不了，还学人抽烟呢。”
　　被嘲笑了，卓离干脆走开，把他一人留在吸烟区里。
　　“一会儿休庭结束后，全交给我，你一句话也别说。”
　　卓离手正撑着玻璃门，屋内的烟雾顺着门缝飘散出去，听到这话转身看他。
　　胡律师叼着烟，“你这孩子太容易冲动了，要是一不小心说错话，这场官司连天皇老子都救不回来。”

　　卓离听了他的话，除了法官问自己问题时回答是与不是以外，一句都不曾多说。
　　“敢问周先生，这副画作是您什么时候开始创作的呢？”
　　M老师将胳膊搭在桌面上，“九年前。”
　　胡律师与卓离互相交换了个视线，“我想问具体时间。”
　　M老师笑了，“我怎么可能记得那么准确，都九年了，又不是昨天刚发生的事情，这位先生有些强人所难了啊。”
　　胡律师换了个姿势，“那好，我换一个问题，请问照片中的那副画作是您什么时候创作的呢？”
　　M老师收敛笑容，目光回视他，“你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照片内的背景所在地是卓离先生家的附近……”
　　“哦？在附近也就是不是他家喽，怎么，公共场所也禁止别人踏足，卓家未免太霸道了吧？”
　　胡律师举起右手五指并拢，示意对方不要打断他，“四年前，这片土地上曾出过一场重大车祸，车祸具体原因是一位司机疲劳驾驶，没有注意到立在马路中央的一颗杨树……”
　　M老师眼皮一跳。
　　“之后当地政府对此地进行了隐患排查，并人为的将它清除。”他拿出一张报纸递给审判官，“这是当年的新闻，上面有车祸现场照片，很巧，正好与周先生取材地点极为相近。”
　　胡律师回到原位，卓离轻声问他，“这东西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开庭前一天。”胡律师微笑，“多亏了我太太有收集旧报纸的喜好。”

　　“被告方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M老师的律师愣神了片刻，然后赶忙低下头来有些手足无措地在一堆资料中左翻右找，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冒失鬼身上。一旁的M老师也不恼，“也许是我记错了吧。”
　　胡律师嗤笑，“那相隔也太久了，如果周先生你说今天记错成了昨天，那可信度还高一点。”
　　M老师摇头叹气，“没办法，年纪大了记忆力减退，再加上一天到晚泡在画室里不知早晚为何物，我这脑子呀……”
　　面对他一张丝毫没有一点皱纹的俊脸，年芳58岁的胡律师：“……”

　　原告方的证据不足，被告方证据失信。由于此事件在网上掀起了较大的舆论风波，审判方决定暂时休庭一周，对此进行商议。

　　卓离猫着腰钻进商务车内，皮革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摇下车窗透气。
　　“很幸运，我们还有一周的时间来搜集证据。”胡律师面向车窗外，M老师和他的小律师一前一后的走出法院。
　　卓离微微皱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M老师为什么会请这样一个律师，年轻，毫无经验，你也看到他在法庭上的表现了，审判长问什么他只会发呆。”
　　胡律师胳膊搭在车窗沿上，“我从不会去在意这方面，对手用人不精只会让我方胜率更高，更何况多亏了那个毛头小子，今天才能轻松打个持平。”
　　听到这儿，卓离视线移向窗外，汽车缓缓发动，远处的两人逐渐从小米粒变成小黑点，他才转过身来，头靠在椅背上。
　　一场官司下来把他的精力都差不多耗光了，谁能知道打官司竟然这么累人。
　　“怎么，现在的小年轻因为一场官司就蔫了？”
　　卓离叹了口气，“怎么能和你们比呢，干律师这行的最讲究精神充沛，要是按照现在的标准，春秋战国的诡辩家可都及不了格。”
　　胡律师笑着，“可别，那是我们的祖师爷啊，你这样诋毁人家，以后上法庭谁还愿意保佑我们。”
　　“你不是唯物主义者？”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车内传来“嗡嗡”的振动声，胡律师手伸进外套内衬，拿出手机来，卓离隐约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卓总”两字。
　　“喂，卓总，是我……”
　　胡律师一开始还表现的轻松自如，可渐渐地他的表情越来越沉重。他挂了电话，两根眉毛揪在了一起，压在眼睛上方。
　　“大哥那儿出了什么事？”卓离心里一阵慌乱。
　　“前埔有限公司的子公司收到了法院传票，卓总作为主要负责人，下个月五号开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