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使鬼差》荷包蛋不加糖

20、第 20 章

　　青年将灯笼纸随意扔在街头，司青南看着他，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条细软的白色纱带。

　　察觉到司青南的目光，青年笑了笑，道：“妖怪们喜欢光亮和灯笼，有些刺眼。”
　　他声音柔软平和，不知道为什么，司青南听着，觉得有些委屈的意思。

　　大概是错觉。司青南看他将纱带蒙在眼睛上，努力绕到后面打个结，却过于软滑，半天都没扣上。时间久了，动作看起来也有些不耐烦，就囫囵打了个结，在脑袋后面乱七八糟地扎着。

　　司青南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青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又笑道：“能否劳驾？”

　　说着，漫不经心将纱带解开，持在手上，递到司青南面前。

　　“好吧，抱歉，我不该笑的。”司青南将灯笼插进腰带，又接过纱带，认真端详了会儿他的眼睛，道：“你的眼睛受伤如此严重，当时遇到了什么东西？也是血童子的化身吗？”

　　她认真打量对方的双眼，青年原本站得八风不动，渐渐被盯得垂下眼，道：“被血童子的几十个化身拉进了樊笼。”

　　——几十个？
　　司青南有些吃惊地看着他。青年察觉到她的目光，笑道：“过两天就好，况且现在也能看见，只是有些畏光。”

　　他身量本就高，站在司青南面前，她尝试着垫了一下脚。青年看着她，单膝蹲跪下，又道：“劳驾。”

　　两人位于街角尽头，长街如昼的红色灯辉透过来，微冷而明艳。无尽的喧嚣都显得轻下去，司青南伸出手去，甫觉不妥。

　　这个姿势看起来似乎过于贴近了，她手持纱带在他眼前绕过一圈，微微顿住。然而想到荒野里一起一抱，岂不比现下更为亲密？青年姿态磊落而大方，仿佛是什么很寻常的事情，察觉到她动作顿住，问道：“怎么了？”

　　司青南摇了摇头，倒像是自己畏手畏脚了。于是认认真真将纱带绑了个结，两条白色纱带顺着他的黑色马尾一并垂下来，看着多了几分柔软。

　　她看了几眼，道：“好了。”
　　青年心情不错，站起来，道：“多谢。”

　　司青南看着他，道：“我曾经有个徒弟，他的眼睛也不太好。”
　　青年愣了愣，一时没察觉她会说这个，啊了一声才道：“是么？”

　　两个人沿着拐角往前走，司青南道：“他的眼睛不太好，我后来几年带他找了很多大夫，也找了乡野里很多偏方。有说煮羊眼睛吃的，有说煮菖蒲洗眼睛的，有说生吃鱼眼睛的，有说用金银花泡茶的。我都让他试了试。”

　　青年用手扶了扶纱带，虽然蒙着，眼睛依旧是睁着的。他一面听，一边微笑，仿佛听到了什么让人心情极好的事情，“后来呢？”

　　司青南原本说了一半，觉得这些往事别人未必爱听。然而青年简单三个字，妥帖平静，仿佛引诱着她继续说下去。
　　司青南道：“我都让他试了一遍，但一点也不见好。后来才听别人说，看不清是没办法的，治不好。现在想想，那时候倒是让他吃了很多没必要的苦药，实在辛苦。”

　　青年发出低低笑声，一时笑得停住了脚步。
　　司青南看着他，自认识对方以来，虽然对方说话总是笑笑的，然而这样笑出声来还是第一次。
　　一时颇觉得不好意思，道：“你也这样觉得吗？我是觉得挺傻的……”

　　青年摇了摇头，认真道：“没有，我是觉得……你口中那位徒弟，运气是很好的。”

　　司青南愣了一下，道：“是么？”

　　青年点了点头，道：“有人愿意一心一意治疗他的眼睛，他一定很高兴的。”

　　司青南笑了笑，两人这时候走到拐角尽头，有个临宅的花圃，司青南看了，忍不住咦了一声。

　　青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园圃，里面长着一丛极为罕见的牡丹花。
　　花色通体碧绿，颜色饱满娇艳，如今虽是人间寒冬，妖城里也别有一番好颜色。

　　青年见了，目光微移，笑道：“这种牡丹叫做寒天一碧，不多见。”

　　话音刚落，重叠花瓣摇动了片刻，从牡丹丛里走出来一个青衣人，眉目清秀美丽，身姿挺拔又有一番没骨娇媚。

　　司青南颇为讶异地看着花妖。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花妖。

　　花妖看了看他们，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去，嘴里颤抖喊道：“殿——”
　　刚开口，就仿佛被什么压制住，目瞪口呆看向青年。

　　青年平平淡淡道：“店？”
　　花妖颤抖道：“殿……？”

　　青年叹了口气，道：“你在这里开店？”
　　花妖颤抖看着青年，实在难以理解殿下的心意，声音也颤抖起来，“……小人应该还是不应该有店铺？”

　　花妖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苍天在上，他只是闲暇跑出妖都，要死不死，刚好被殿下撞上。原本想装作没认出，然而这个形貌殿下前不久刚刚在洞府用过……
　　固然翘班者认为自己行事妥帖并无错处，然而积威之下先心虚了三分，腿也软了五分。

　　青年沉默了。他看着花妖，过了片刻，对司青南解释道：“我雇的一个下手，曾经让他帮忙打理洞府。没想到在这儿遇见。”

　　司青南十分理解，十分同情地看着花妖。
　　离岗被抓，真惨。

　　花妖垂着眉眼，不敢抬头，道：“最近、最近很太平，小人就就就就就……”

　　青年看着他，倒也不发怒，道：“我知你生性风流，常与人类春风一度，但……”

　　他说完“生性风流”，花妖的嘴角就抽了一下，说完“春风一度”，花妖的脸已经扭成了麻花。
　　花丛里生出来一只细白的手，在他的小腿肚子上狠狠拧了一把，几乎把牡丹花的小腿肉都掐下来。

　　花妖欲哭无泪，如果不是跟随殿下百十年，他很怀疑殿下刚刚那句话是故意的。
　　——不会真是故意的吧。

　　青年道：“在我们那儿，一贯管他叫做玉郎君。”
　　花妖立马抬头，他看向司青南，顿悟地点头，急忙道：“我在家排行十三，姑娘可以叫我十三郎…不是……小十三……”

　　青年点了点头，道：“有事问你，这座城的主人是谁？”
　　十三郎如临大赦，擦了擦汗道：“小人和阿银来望江县才几天，并未看见这里的主人，只知道这座城有两个城主。大城主的脾气据说很不好，喜欢管小妖怪收点代价，二城主的脾气则很好，不过……我都没有见过，也不知是真是假。最近城里并没有什么异常，很太平。”

　　青年道：“好。”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十三郎匆忙逃跑，悄然消失在道路尽头。

　　他满脸冷汗地望着两个人的背影，身后一条银蛇慢慢幻化成银发竖瞳的女郎。
　　一圈银色麻花辫，围绕在脖颈一圈，看起来像一条盘旋的银蛇。

　　十三郎望着她，喃喃道：“阿银啊，我好像懂殿下的意思了，他是不是要来这里野猎，所以隐姓埋名……如此一来，望江县也要改名换姓了。”
　　蛇女郎看着他，忍无可忍，道：“你懂个屁。”

　　司青南往前走了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
　　——忘记给二十四报信了。

　　她匆匆忙忙拿出玉牌。玉牌上毫无字痕，也不发光，灰突突的，宛如石头。

　　司青南晃了晃玉牌，玉牌也毫无动静。

　　她对小八道：“好吧，二十四可能生气了。然而我当时遇到血童子，一时没来得及回消息。你看，他怎么这样容易生气。”

　　青年顿住脚步，看着她，道：“你很担心他会生气？”
　　声音听着又不大高兴了。

　　司青南啼笑皆非，道：“他算是我半个上司，和十三郎惧怕你的心情是一样的。”

　　青年不说话，只看着玉牌，瞳孔微微一缩，道：“其实……”

　　他说话的时候，司青南用力摇晃着玉牌，尝试在上面写字。
　　字迹如泥牛入海，瞬间消失。整个玉牌仿佛和酆都被切断了联系。

　　她手指一紧，尝试捏碎玉牌。原本二十四口中“一捏就碎”的玉牌，此时硬得宛如岩石。

　　司青南看着玉牌，慢慢地扭过头，看向青年。
　　她声音有些发涩，道：“不对，是我们和酆都的联系被切断了。”

　　司青南猛地转过身，看向漫天灯辉。
　　——二十四说，“你的身边似乎有一股极为强大的灵力，我的消息甚至很难穿越屏障。”
　　——屏障一直都在，血童子还在身边。

　　青年看向天空，道：“血童子的母体，从一开始就没有逃走。或者说，方圆百里，都是它的领地。”

　　天空上，骤然裂开一条大缝。血色海洋般的肉瘤显露出来，上面坑坑洼洼，传来无数人的尖锐哭叫。

　　巨大的肉瘤在天空盘旋着，不断往地面逼近。

　　整个望江县安静了一瞬，整条长街上的妖怪一瞬间开始疯狂逃跑。他们扔下店铺和货物，直接逃进房间、打开阴井盖、钻进水渠。

　　“大城主来了——”
　　“大城主来收税了——”
　　“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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