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旧梦》三山九塔

6、新生活

　　宁远容洗好饭盒，出来看到孟湘正盯着洗手间的门发呆，眼神里带了点似有若无的笑，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开心的往事。
　　看她出来，孟湘像是突然惊醒一样，目光里的无措和紧张瞬间蔓延上来，覆盖了那点笑意。

　　“睡了啊，两点叫我一声。”宁远容拉上窗帘，倒在另一旁的床上，背对着孟湘。
　　下午三点半她还有一台阑尾炎手术。

　　正午的阳光好极了，透过病房的蓝色窗帘洒下来，洒在宁远容身上。
　　她呼吸平稳，身体微微起伏，大概已经是睡着了。

　　宁远容的睡眠一向很好。
　　孟湘很羡慕。

　　早读后十分钟的课间，她倒头就睡，上课铃响了都吵不醒她，甚至好多次差点错过了起立问老师好的环节。

　　“孟湘，快上课记得叫我一声。”早读下课铃刚响，宁远容就有气无力地倒在桌上，还顺手摸了一把孟湘的头发。
　　孟湘微微侧了下身，“嗯”一声。
　　也不知道宁远容听到没有。

　　还有一分钟上课，孟湘轻轻推了推宁远容胳膊：“宁远容，宁远容，快上课了。”
　　“哦……”宁远容勉强抬了抬头，惺忪的睡眼看到一张模糊的脸。
　　单薄又清秀，像一朵水仙花。

　　宁远容揉眼，面前的脸就变得更清晰了。
　　是孟湘。

　　从前怎么没注意到孟湘有这么好看？
　　数学课上，宁远容盯着孟湘的后背发呆。

　　她脸小，很白。头发、眉毛、睫毛、眼珠又都很黑，双眼盯住人的时候认真又清澈，真好看啊……
　　宁远容想着孟湘的样子，在草稿纸上无意识乱画。

　　“注意听！大早上就这么昏昏欲睡，晚上干什么去了？”数学老师严厉，黑板擦在讲桌上重重敲了敲：“宁远容起来证明一下这道题！”

　　“第几题？”站起身的时候，宁远容用笔偷偷戳了一下前面的孟湘。
　　孟湘胆小，不敢回头，但还是默默侧过了身子，用笔点了点试卷上的第二道大题。
　　宁远容扫了一眼，又看回自己的试卷。

　　……昨晚忘了写了。

　　“呃……”
　　见宁远容卡壳，孟湘赶紧将卷子再往一旁推了推，让宁远容看到解题过程。
　　“先从E点做一条垂直于AD的辅助线……”宁远容盯着孟湘的卷子，开始回答问题。

　　数学老师转身去画辅助线，宁远容皱了皱眉，低声道：“你好像做错了……”
　　“啊？”孟湘脸红到了耳朵尖：“对……对不起……”
　　“没事。”宁远容对着自己空白的卷子继续说了下去。

　　“嗯。”数学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语气缓和了许多：“我知道你没写，宁远容，你是聪明学习好，但三天不练手生脚慢，你这样吊儿郎当，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天赋呢？”
　　宁远容尴尬地笑笑，自顾自坐了下来。

　　周围泛起一阵窃窃私语：
　　“不愧是宁远容哈……”
　　“就是，这题我昨天就做了，第三问都没证出来……”
　　“唉，我也想坐她附近，她人还可好了，问什么题都给讲……”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些话的孟湘忽然也很开心，就像那些话是在夸她自己一样。

　　快两点了。

　　“宁远容，快两点了，起吧？”孟湘干巴巴地叫了一声。
　　宁远容一动不动。
　　“宁远容！”孟湘提高了音量。

　　宁远容轻轻哼了一声。
　　孟湘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总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八年前。

　　正当她准备慢慢挪下床把宁远容推醒时，宁远容自己就睁开眼坐了起来。

　　“马上两点了。”孟湘说道。
　　“好，谢谢。”宁远容皱着眉，在枕头边摸到眼镜戴上。

　　“不，我要谢谢你。”孟湘抬头看向她：“那个……我看病用了多少钱？我给你。”
　　宁远容站起身轻轻活动了一下脖子，又去洗手间洗脸：“等出院一起算吧，少不了你的。”

　　刚踏出病房，宁远容就跟迎上来的护士金晓玲打了个照面。
　　金晓玲昨晚才跟她说过想给弟弟找工作的事。

　　“宁医生，那个……”金晓玲脸色有些焦急。
　　“你把他简历给我了吗？我刚眯了一会儿没注意到。”说着，宁远容就要伸手摸手机。
　　“不不不……”金晓玲打断了宁远容：“那个……普外那边都传遍了，我……不是我说的，宁医生……”

　　金晓玲着急得脸都皱起来，就快哭了。
　　宁远容笑一下：“哦，这事啊，我自己说的。”

　　“啊？”金晓玲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自己说的，不关你的事。”宁远容转头就走：“还想找工作就发简历过来。”

　　金晓玲不知道宁远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按照她说的，把弟弟的简历传了过去。
　　随后她有些好奇地走进了孟湘的病房。

　　孟湘很瘦，脸有些脱形了，但能看出来是漂亮的一张脸，她不多说话，也不怎么看手机，大多数时候就望着窗外发呆。

　　看到她进来，孟湘坐直了身体对她笑：“护士。”
　　“啊。”金晓玲赶紧点点头：“我看看你药输完没。”
　　孟湘看看药瓶：“快见底了，可能再要……十分钟吧？”
　　“好，好。”金晓玲上前象征性地看了看药，又捏了捏药管，随后转出了病房：“等会儿我来给你换药啊。”

　　孟湘笑着目送她关门。

　　好像……也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金晓玲一边往护士站走，一边想。
　　宁医生和孟湘都挺好看的，说起来这个孟湘好像有点眼熟，就是没想起来像谁……

　　孟湘住了四天院，宁远容就跟她一起哄了四天张桂芳。
　　四天里，宁远容每天给她送三顿饭，每顿都看着她吃一定量才罢休，四天院住下来，孟湘甚至觉得自己饭量都好了几分。

　　“谢谢你。”孟湘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宁远容把车开进张桂芳家的小区。
　　宁远容开车目不斜视：“没事。”
　　“住院的钱，还有，还有其他的那些……”孟湘看向窗外，宁远容一点点将车倒进那个窄小的停车位里。

　　“还没算。”宁远容熄火，转身下车去后备箱拿东西。
　　孟湘赶紧跟上。

　　她前几天吐了一声，宁远容给她从里到外买了几身新的。
　　都很合适。

　　孟湘要接过宁远容手里的东西上楼，宁远容没让。
　　于是二人一起进了单元楼，等电梯。

　　“怎么想起回来了？”宁远容看着显示屏上层层下降的电梯数字，问道。
　　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问起孟湘关于病情和吃饭之外的事。

　　“想回来了结一些事。”孟湘笑了笑。
　　“叮——”电梯到了。

　　宁远容和孟湘不约而同地伸出胳膊挡住两侧电梯门，都等着对方先进。
　　“还这么客气。”宁远容收回胳膊，先进了电梯。

　　“了结了之后呢？”宁远容依旧没看孟湘，继续问道。
　　“就……”孟湘眼圈忽然一红：“开始新生活吧。”

　　她赶忙低下头，让泪珠滴在地上。
　　再抬起头，却见宁远容定定望着她，吓得打了个激灵。

　　“你姑婆住几楼？”宁远容问道。
　　“五楼。”

　　宁远容按下五楼，面对着一排按键，又开了口：“你是不是得抑郁症了。”

　　孟湘没有否认，半晌，电梯到五楼之后才问道：“很明显吗？”

　　“我觉得是，别人不知道。”宁远容下了电梯，扫了一圈贴在过道里的房门号：“哪间？”
　　“504。”孟湘指了指右边：“这里。”

　　“斐市精神卫生中心怎么说？”宁远容走在前面，继续问道。
　　“没去过，在其他地方做的咨询。”

　　宁远容敲响了张桂芳家的门。

　　张桂芳几乎是在下一刻就打开了房门：“哎呀呀，回来啦？玩得怎么样啊？”
　　宁远容摆出个微笑：“挺好的，这是给您带的特产，孟湘花钱买的。”
　　说着，就将两个纸盒靠着墙根放下。

　　孟湘有些惊异地看了宁远容一眼——她都没想到这一步。

　　“哎哟，你说你这孩子，出去玩就好好玩，姑婆什么都不要，还花钱买……”张桂芳嘴上埋怨着，脸上却笑开了花。

　　三人落座，张桂芳掀开糖盒子，让孟湘和宁远容吃。

　　“婆婆，我能找孟湘再玩一段时间吗？”宁远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正好帮她看看工作，我俩有空就来看你。”
　　孟湘瞪大了眼：“不是，宁……”

　　宁远容按住了她：“孟湘是说您要是怕孤单，可以出钱帮您找个护工。”
　　“要什么护工啊，啧，浪费钱，不要不要。”张桂芳连连摆手：“我好着呢，能吃能睡，就是干不了重活。”

　　“姑婆，你吃饭……”孟湘有些着急。
　　“我叫外卖啊。”张桂芳掏出手机给她看，蓝色软件和黄色软件都买了会员，又指了指堆在门口的几个外卖盒子：“你俩出去的时候帮姑婆带一下垃圾啊。”
　　“姑婆，吃外卖不健康……”孟湘有气无力。

　　“我一个人还开火做饭？做不了做不了，油烟要熏出肺癌的，还有剩饭，剩饭吃了对身体不好……”张桂芳把手机订单打开递给宁远容瞧：“宁医生你说是吧。”
　　宁远容翻了翻张桂芳叫的外卖，从前炸鸡烧烤点得不亦乐乎，做手术之后收敛了不少，点麻辣烫都备注“不要辣不要油多，油多直接给差评！”

　　“挺好的。”宁远容无话可说，想了想，又道：“婆婆，我让人给你送吧，我家有饭店。”
　　张桂芳眼睛一亮：“好啊，一个月多少钱？有啥菜？能点不？”
　　提起吃，张桂芳就开心得像个二百来斤的孩子。

　　孟湘大概知道她为什么要摘胆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