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旧梦》三山九塔

12、奶茶店

　　天色昏暗，借着外面路灯的光，孟湘看到宁远容颧骨的位置有点红。
　　她笑笑，不再追问下去。

　　到张桂芳家时天已经全黑了，张桂芳请她们吃虾片和水果，说虾片是非油炸的，不碍事。又说杨梅是哪里产的，不算是最好，就是抢着吃个第一口……

　　老太太挺会吃啊。
　　宁远容拈了一颗杨梅放进嘴里，酸甜自上而下涌入她胃里，舒服极了。

　　“宁医生啊，你看我们孟湘能找个什么工作？她大城市回来的，厉害着呢。”张桂芳还是操心孟湘的工作。

　　宁远容看看孟湘，脑子里像是飘弹幕一样飘过那些恶劣的评论，她想了想：“搞点创作吧，孟湘的创作能力挺强的。”

　　孟湘自己也一愣，随后压低声音问：“你从哪得出来的结论？”
　　宁远容对她一挑眉：“不告诉你。”

　　“哦……那这个搞创作去哪个单位搞？”张桂芳用纸巾擦了擦手指上杨梅紫红的汁水：“交社保吗？”
　　这一下也给宁远容问住了。

　　见宁远容答不上来，张桂芳也有些泄气：“唉，孟湘，姑婆这里有人说能上什么夜校还是什么，能有大学文凭，你去不去？交点钱买个证书，咱们将来还能考那些单位，姑婆也就能放心了……”

　　张桂芳当然是好心，她同情可怜这个失去了父母的小小孤女，想看着她过上安安稳稳的好日子。
　　但她不知道的事太多太多——比如没有上过大学是孟湘一直以来的痛。

　　宁远容听到“大学”二字就在心中暗道不好，随后赶紧有些不礼貌地打断张桂芳的话头：“没事，老太太，我家有店，孟湘可以进去当行政，交社保，五险一金都有。”

　　“哦……”张桂芳这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上了班也不能松懈，还是花点时间和钱考个证，姑婆给你出钱报班，听话，啊。”
　　说着，张桂芳就戴起老花镜，在手机上找她的故交。

　　“不用，姑婆。”孟湘平静地按下张桂芳的手：“我有钱，也会去考一个的。”
　　宁远容有些紧张地盯着孟湘的脸，生怕她神色有一点点变化。

　　孟湘倒是挺平静的，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那姑婆给你转账，就当是赞助你好好学习。”张桂芳戳着手机，给孟湘转过去一笔钱。
　　孟湘连声拒绝。

　　“你麻烦了宁医生这么久，什么时候搬来跟姑婆住啊？唉，别怪姑婆啰嗦，等你上了班，成了家，姑婆保证不来烦你了。”张桂芳念叨。

　　宁远容接话道：“她先不回去了，我那边离上班的地方近，楼下不远处还有培训机构，早上上班能开车带她去。”
　　“不不不，那怎么行？”张桂芳摆手：“那……宁医生收房租吗？我给你转钱？你是医生，学习肯定好，到时候也辅导辅导我们孟湘？”

　　宁远容笑得很客气：“好，我们是同学，一定尽力。”

　　张桂芳笑得慈祥极了：“唉，我们孟湘命苦，日子过得坎坷，好在有你这么好的同学帮忙……真是太谢谢你了……”

　　宁远容深感此地不宜久留，又寒暄了几句就拉着孟湘离开了。

　　一路无话。
　　“开车带你转转？繁城虽然变化没那么大，但好多地方也新修起来了，晚上挺漂亮的。”宁远容扣好安全带，问道。

　　孟湘没回答，她长发盖住大半张脸，表情在夜色下模糊不清。

　　宁远容只好先往前开。
　　车子驶出张桂芳家小区时，孟湘忽然抬头道：“咱们去一中门口吧？我想去。”

　　她眼里还有点似有若无的笑意，看得宁远容一怔。

　　“行。”宁远容瞧着孟湘精神状态不错，便顺从了她的想法。

　　越靠近繁城一中，周围的景色越熟悉。

　　“容容，那是四时书店？居然还开着啊！”孟湘望着外面的教辅书店问道。
　　“可不，全程学生教辅都能在这里找到，老板自己都开了个印刷厂。”宁远容朝着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那边还有个分店，前几年开的。”

　　四时书店在开学和期末的时候最热闹。

　　开学时要买教辅，期末时要买假期作业。

　　学生时代的孟湘买教辅的钱都紧紧巴巴，对着书架上一排排感兴趣的书更是只可远观。
　　后来四时书店开发了新业务，将一批被顾客摸旧了的书收集起来，弄了个借阅室，押点钱就能借，一本一次一块钱。

　　一块钱不贵，孟湘常去借。

　　她是理科生，但对文学倒是很感兴趣，不读文科主要是因为文科分数线高，她怕自己考不上大学。

　　她用一切闲暇时间，如饥似渴地读了许多书。
　　甚至专门用一个本子摘抄书中她觉得精妙的段落。

　　但一不小心就被宁远容看到。

　　“抄这个做什么？”宁远容有些好奇。

　　她当然是没做过这种事，她想要什么书就去买，看到什么喜欢的段落就在书上直接划出来，有时还会在旁边写上几句感受。

　　“借的书，要还呀。”孟湘笑着回答她。

　　宁远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后来她们在一起后，宁远容说她将来要买个大大的书柜，塞满孟湘喜欢看的书。

　　“你看到我布置的书房了没？”看到四时书店，宁远容似乎和孟湘想到一起去了。
　　孟湘摇摇头。
　　她来宁远容家才多久，这点时间里她不是在嗯嗯啊啊就是在睡觉，还没功夫彻头彻尾参观宁远容家。

　　况且她也不是爱乱翻别人东西的人，有些门关着，她也不会主动去开。

　　“我订做了个书墙，明天你无聊了可以去看。”宁远容过了个弯，就到了繁城一中所在的那条街。
　　“今晚不能看吗？”孟湘有些奇怪地问道。

　　宁远容看她一眼，表情有些坏：“今晚有其他事要做。”

　　“哼。”孟湘脸红，侧过头去看路边曾经熟悉的一切。

　　“心心奶茶店？是心心奶茶店不？换新招牌了。”孟湘努力向前望，她不近视却有点散光，晚上霓虹灯一晃，她看什么都是花的。
　　“是啊。”宁远容停车熄火：“走，反正没好好吃晚饭，咱们去吃夜宵。”

　　自患病之后，孟湘大部分时候都感觉不到饿，此刻被宁远容一说，才觉得胃里太空，想找点东西充实一下。

　　二人踏进了心心奶茶店。

　　此时正是晚自习的时间，扩张之后的奶茶店显得有些空，只有两个年轻女生面对面坐着说话。
　　两个女生大概是逃课出来的，微微敞开的书包里塞着校服，两个人眼中都有兴奋的光，孟湘有意无意听了一耳朵，今天是其中一个女孩子的生日，另一个女孩子陪她逃课出来过。

　　真好啊。
　　孟湘心想。

　　老板娘还是那个老板娘，只是店里多了个打扫卫生的大婶。
　　“喝什么？”孟湘问宁远容：“我请你。”

　　心心奶茶店价格微微有所上涨，但绝不至于涨到孟湘无法承受的地步。
　　宁远容笑：“好啊。”

　　俩人点了去茶底的奶和果汁，又要了好多样炸货，满满登登摆了一桌子。

　　两个逃课的女孩看着她们的桌子，又看看安逸散漫的俩人，眼中露出不少羡慕来。

　　“炸串还是高中的味道，奶茶不是了。”宁远容掰开一次性筷子，给孟湘捋了几串下来。
　　“啊，为啥？”孟湘吃了一口炸鱼排，果然还是高中时期的味道——让人上瘾的垃圾食品味。

　　“以前是粉冲的，不健康，现在都用鲜奶了。”

　　“你怎么这么熟悉？常来吃？”孟湘看向宁远容。
　　对面的人镜片上光芒一闪，旋即低下头夹起一块炸饼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那么大个鲜奶桶摆着呢！”

　　孟湘听出了她这话里的掩饰意味，也不再追问，笑嘻嘻地低头吃自己的串。

　　宁远容确实没少来这里。
　　但也只敢在外面走一走，走走她们俩当年走过的路，吹吹她们俩当年吹过的风。

　　有时也会点这里的外卖——她大学学医之后就很少吃垃圾食品，但思念孟湘的时候是例外。
　　吃点儿，能用回忆暂时压制住那些汹涌的想念。

　　外卖软件上明明白白写了，奶茶都是鲜奶制成的，欢迎监督。
　　大有种保护青少年健康，从校门口垃圾小吃店做起的意思。

　　另一桌两个女孩举着手机在自拍，手机显然是家里大人淘汰下来的那种，早就旧了，但在磨损了的地方却贴了些小钻石和贴纸，又让手机焕发出一点可爱的生机。

　　俩人拍了半天，又凑在一起开始P图，孟湘和宁远容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她们身上，看了一阵，宁远容也提议：“要不咱俩也拍一张？”

　　有什么不能拍的，她当网红当了好几年，最不怕拍照。
　　孟湘熟练地举起手机，摆出个很上镜的姿势。

　　这都是她参加一些线下活动时，毛茜茜教她的。

　　网红之间勾心斗角不少，面上喊好姐妹，背地里扎刀子，P图只P自己，拍照永远挑自己最好的姿势……
　　毛茜茜觉得孟湘这样太吃亏，抓着她有功夫就磨砺自拍的技能，磨砺到现在，孟湘一举起手机，下意识的动作就摆了出来。

　　“还是你长得好看，怎么拍都好看。”孟湘将照片发给宁远容，笑道。

　　照片上的宁远容确实好看，全靠颜值能打，没有一丁点拍照技巧。

　　宁远容满意地将照片放大又缩小，又戳了一阵手机，好像在打字。

　　孟湘看出她在打字，刚想难道宁远容还有分享日常的对象？转头就在朋友圈刷到了宁远容发的照片。

　　两张，一张是她俩高中时的自拍，另一张是刚刚拍的这张。
　　配文是：

　　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