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旧梦》三山九塔

11、荔枝

　　宁远容也是很久之后才想明白。
　　她敢怼敢骂，敢跟一切不让自己顺心的事作对，是因为她身后有依靠。

　　父母是依靠、朋友是依靠、老师的偏爱是依靠，还有她傲人的成绩也是依靠。
　　孟湘一样也没有。
　　她身后空无一物。

　　宁远容想起自己听过的一句话：生活总是欺软怕硬。
　　其实欺软怕硬的是生活么？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知道孟湘没有依靠，没有底气，知道孟湘不敢拿他们怎么样，所以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她、伤害她。

　　“而我那时没有想着成为她的底气，反倒要责怪她不曾为自己抗争……”
　　“我真该死啊！”

　　宁远容无数次在心里对自己重复。

　　手机提示铃声骤然响起，备忘录在提醒她去看孟湘的姑婆了。

　　她匆匆收起思绪，开车回去接孟湘。

　　孟湘刷好碗，看到饭桌上有本书，便顺手拿了起来。
　　是宁远容的专业书籍，里面字是中文，还有些她认识的英文字母和符号，合在一起讲了什么，她却一点搞不明白。

　　但她还是一页页翻下去。

　　这就是宁远容的生活和工作吗？
　　好像还挺枯燥的。

　　也不知道她怎么忍得住这份寂寞？

　　孟湘胡乱想着，不知何时就昏昏沉沉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还是宁远容开门的声音吵醒的她。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看到一道瘦长的影子。

　　门口自动感应的廊灯从顶上照下来，给她整个人镶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宁远容穿着裁剪得体的衬衣与长裤，薄风衣搭在手臂上，看上去很是潇洒。

　　跟这样的人日夜相守，不说别的，双眼是真的享福。
　　孟湘在心里笑了笑，揉着双眼站起了身。

　　那本书还扣在她身上，随着她起身不慎，落了地。

　　孟湘看着地上的书，忽然一怔。
　　此刻正是傍晚，刚睡醒巨大的空虚无助感随着她逐渐清醒席卷而来。

　　怎么办，书掉在地上了，都怪我……是我的错……
　　不，我生病了，这是病，我要做些什么分散注意力……
　　可真的好难受啊，书怎么会掉在地上……
　　不能想，不能接着往下想……

　　孟湘呼吸有点急促，她颤抖着蹲下身，捡起那本书，平平整整放在桌上，又伸手抚了抚书的封皮，像是怕书摔疼了一样。

　　宁远容保持着进门的姿势没有动，也没有开口说话。
　　孟湘不对劲。

　　宁远容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孟湘的状态，这才慢慢走过去，伸手抱住了一遍遍抚着书封面的孟湘。

　　她好像才睡醒，午觉睡到晚饭时分清醒过来之后本就会让人极度孤独难受。孟湘还停了药，她恐怕……

　　宁远容不发一言，只伸手一下下轻抚着孟湘的后背，像是要把那些糟糕的情绪完全捋走一样。

　　孟湘大口呼吸着，宁远容身上清甜的香味一点点渗透进她身体里，像是镇定剂一样，死死压住那些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情绪。

　　“宁远容——”孟湘声音拖出了哭腔，眼中的泪却没有掉出来。
　　“嗯。”宁远容用侧脸蹭了蹭孟湘的耳朵：“在呢。”

　　“你干嘛去了……”孟湘也伸手环住了宁远容的腰：“你干嘛去了……”
　　“上班啊。”宁远容轻声说道：“今天下午石院长做了台肝脏手术，我给他当手术助理，这台手术大，助理有三个人。”

　　宁远容说这话，轻轻带着孟湘坐在沙发上，将她的头搂进自己怀里，手放在她肩头一下下轻拍着：“石院长很年轻，不到五十就升副院了，他手术经验挺丰富的。”
　　“患者家属对我们也挺好的，给我们每人都送了些水果，放在办公室里分着吃，你想吃水果吗？榴莲季来了。”

　　患者是肝癌，宁远容不敢提生死间的事，只挑其中好的部分跟孟湘说。

　　“吃。”孟湘说道。

　　“行，咱们买点猫山王，再买个金枕，猫山王都是冷冻的，放着慢慢吃，金枕可以吃新鲜的……现在都在开榴莲盲盒，你想不想开？我带你去挑好的。”宁远容见话题转移成功，慢慢松了口气。

　　“我是问你这么多年干嘛去了……”孟湘将手贴上宁远容的侧腰，凉滑的布料像一汪清泉，从她手上慢慢流过。

　　宁远容一愣，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苦笑：“读书啊，学习……嗯……都是一个人。”
　　她声音越来越小。

　　孟湘离开之后，她就变了。

　　大学同学都觉得她是清冷孤傲学霸，导师觉得她沉稳安静的性格很适合科研……
　　天知道她曾经是个朋友多如牛毛的人。

　　布料下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散发着人体特有的温热。

　　孟湘伸手解开了一颗衬衣纽扣，随后是第二颗……

　　衬衣下的□□饱满、健康，带着宁远容特有的生气与活力。

　　宁远容的衣服面料与做工都很考究，但在孟湘看来，跟衣料之下的身体相比，衣服就像是粗糙的荔枝壳。

　　她剥开荔枝壳，轻轻舔了一口汁水丰盈的饱满荔枝，又香又甜。

　　“让我吃一口。”孟湘脸上的泪还没有干，却咬住了宁远容的耳垂。

　　多汁饱满的荔枝也不好惹，很快，孟湘就软着身子缴械：“姐姐，姐姐……”
　　“知道叫姐姐啊？”宁远容的一根手指在孟湘细瘦的锁骨上游走片刻，随后缓缓下滑：“乖，姐姐给你吃糖。”

　　“姐姐不是糖，是荔枝。”孟湘很得意自己的比喻，笑了两声，双唇却又被贴上来的花瓣堵了个严严实实。

　　健康有力的宁远容在孟湘面前有着压倒性优势，孟湘倒也不想着给自己找补回来，反而顺势沉进对方的节奏之中，一身媚骨勾得宁远容几欲疯狂。

　　孟湘香汗淋漓地从床上起身时，差点站立不稳。

　　上午就吃了点粥，她胃小，也不怎么能感觉到饿，方才运动得有些剧烈，腿脚就软得像面条。

　　好在心里郁结的那堆垃圾情绪好像都随着淋漓的汗一起蒸发在了空气中，孟湘觉得心中轻松了不少。

　　甚至……
　　甚至很留恋这里，不想从宁远容身边离开，不想继续自己的计划了。

　　“乖，吃药。”宁远容端了杯清水过来，手心里还有几颗药。
　　孟湘看了一眼，是自己熟悉的药片。

　　她乖乖吞了药，忽然又觉得口渴，一口气喝完了整杯水。

　　“托人在省城买的，今天刚到。”宁远容洗了头，用浴巾包着，带着点湿漉漉的花香。

　　“多久去看姑婆？”孟湘问道。
　　“你冲个澡，等外卖到了就走。”宁远容抄起一件浴袍，将孟湘裹住，送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浇在身上，浴室里蒸腾起湿气，孟湘有些舒服地叹了口气。

　　她拍过一些视频短片，大都跟情情爱爱有关。
　　剧本里写爱能止痛，爱是治愈精神顽疾的良药，爱能如何如何……

　　她只当做剧本看。
　　毕竟带给她痛苦和精神顽疾的，都是爱。

　　此刻她却忽然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被人爱和爱人，都是止痛和治愈精神顽疾的良药。
　　她当年那些小心翼翼的揣测与脑补，除了给自己增添烦恼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若是每次都能像今天这样宣泄出来……恐怕她也不至于生病吧。

　　她拿我当什么，到底是不是真心已经不重要了。
　　我的心是真的，我的爱也是真的，这就够了。
　　况且……当下也真的很快乐。

　　孟湘对着镜子擦拭身体上的水珠，看着布满水汽的镜子里模模糊糊的自己，居然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真心的笑。

　　“要不要姐姐帮你啊？”门外，宁远容轻快的声音响起。
　　她好半天没听到里面的水声和其他动静了，有些担心孟湘。

　　“马上出来。”孟湘用浴巾包住自己，拉开了浴室的门。

　　宁远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感觉孟湘这朵花……好像比刚重逢那时要饱满一些了。

　　外卖已经送到了——是宁远容买给张桂芳的东西，有些日用品，还有点健康小零食，拿着伴手正好。

　　“容容，转账收一下。”孟湘撕下小票，将东西整理到一起，说道。
　　“陪床费啊？”宁远容对着穿衣镜扣扣子，笑嘻嘻问。

　　“什么啊！”孟湘有点脸红：“买东西的钱。”
　　宁远容笑嘻嘻地凑过来亲她一口：“干嘛？跟富二代客气钱啊？”
　　孟湘一时无语。

　　“等你病好些了，找工作了，姐姐保证让你经济独立。”宁远容梳了几下还有点潮气的头发：“先去姑婆那里。”
　　孟湘只好作罢。

　　她有一点点积蓄，但正如宁远容所说，那点积蓄还不够跟富二代客气的。

　　宁远容从没吃过钱的苦，而她恰恰相反。

　　“想斐市吗？”等红绿灯的间隙，宁远容问道。
　　“想……也不想。”孟湘笑笑：“说不好。”

　　斐市比繁城开放多了，她第一次跟毛茜茜说自己有个初恋、还是女孩时，毛茜茜只是满脸八卦地问她长得好不好看，为什么分了手。
　　仿佛她不再是那个异类。

　　当然，更多的人并不关心她。
　　大家只顾着挣钱，买房、买车、买包、买表……
　　也挺好的。

　　但她又怎么能说自己喜欢斐市呢？
　　她在那里是个外乡人，天生的低人一等。

　　“等我空闲了带你去玩玩呗？”宁远容一脚油门：“上班以后再没去过了。”

　　话一出口，她就自觉有些失言，赶紧闭上了口。

　　“你去过斐市？”孟湘侧头看向她：“去做什么的？”
　　做什么，当然是找你啊。

　　宁远容很想这样回答她。

　　但总觉得这样说话会给孟湘不小压力，而且……那么多次漫无目的地寻找都没有结果，实在也很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