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举头望山月

31、变老

　　军训后，高中课程就紧锣密鼓地敲响，高一1班在明德楼顶层，隔壁是年纪50到100名的2班，两个班级隔壁跟对面就是各科教师办公室。

　　姚宝珍事件后，袁和就和他的后门一起从清阳一高收拾铺盖走了，新上任的年级主任之前一直被袁和压着。

　　这次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了1班跟2班身上，直接把办公室搬到1班跟2班对面，每天最常干的事就是闲来无事巡查一下他未来的三年的功绩们有没有奋发刻苦好好学习。

　　清阳一高最顶层的一百名学生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简直丧失任何娱乐的欲望，每日下课大多数人要么安静做题，要么趴桌上补觉，偶尔说话的几个都是在聊题的解法。

　　6班就在1班楼下，每天课间，楼上几乎没有动静，楼下恨不得掀了房顶，每次都要级主任下去训斥一番才会安静一会。

　　安年刚开始还会往楼上跑找黎光三人玩，后来每次上来都会撞见老师或者级主任，上来的频率直跌谷底，除非必须上楼，那是能避则避。

　　高中课程1班大多数学生都在军训前到学校补过半个月的课，黎光之前自学过高一的课程，学起来也不是很吃力。

　　但当时华烨陪她去看病，错过了补课的时间，这段时间黎光不画画，整日里闲的无聊，下课就逮着华烨补课。

　　半个月的进度被她一周不到给拉完了，她又恢复成无欲无求的样子，学校社团招新，举办什么比赛活动，她也半点都不关注。

　　自从上次她在晚会上一番发言后，校史馆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黎光最后一个栖息之所也没了，下课不是看着窗外发呆就是趴桌子上睡觉。

　　社团最后一次招新，华烨背着黎光偷偷替她在学校音乐社报了名。

　　每天晚自习第一节就是社团活动时间，那天音乐社社长来1班叫音乐社的人，她正看着窗外安平山上零星的灯火发呆，还是华烨把她给扯出去的。

　　去往社团中心的路上，华烨跟黎光两人并肩走着，快到社团大楼时，楼里舞蹈社团排练时富有节奏的舞曲与音乐社团若有若无的歌声传来。

　　黎光停住脚步，站在花坛前看着眼前那栋在鸦青色天空中灯火通明的大楼：“华烨，你帮我跟社长交一个退...”

　　华烨微挪脚步，挡住黎光离去的道路，看着黎光的眼神迷茫而又无措：“晨晨，我会的只有音乐，这是我唯一能想到拉你从那片废墟里出来的办法，你要是还不去，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话还没说完，黎光就转身往大门走去，声音顺着夜风飘向身后：“怎么都跟安年学？”

　　安年最会的就是撒娇卖惨告状三连，最关键的是黎光还就是心软，安年从认识黎光那天起就没有求不来的事。

　　但显然，华烨比她强一点，不用撒娇，稍稍耷拉着眉眼，放低声音说几句话，黎光自己就缴械投降了。

　　音乐社没有很多条条框框，看社员喜欢唱歌还是乐器，喜欢哪个到相应的学长跟学姐那里学就好。

　　偶尔遇到什么大型活动，才会全社一起组织排练节目。其余的时间都是各自的自由学习时间。

　　华烨当时入社的时候，社长就说他的水平太高，他们教不了他，华烨帮他们改了几份琴谱，借着这个人情要走了一张不用面试就可以进社的报名表。

　　然后今天带着关系户黎光“走后门”进来了，他们来的晚，剩下的乐器就只有吉他，长笛跟钢琴。

　　黎光没什么想学的，但在华烨目光逼视下，随手指指钢琴：“就这个吧。”

　　尽管是被迫的，但黎光万事都秉承的既然做了就要做好的态度，华烨教她时候还是学的认真。

　　刚开始对黎光不用面试就进来抱有些许微词的几个音乐社骨干成员，在看到一个月不到时间里，零基础的黎光每天练不到一小时的琴就能流畅地弹出《晴天》后默契地选择闭嘴。

　　华烨不知道教黎光弹琴对她的病情是否有些许帮助，但有了事可做之后，黎光肉眼可见的每天不再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脸上有了点生气。

　　入学的时候是初秋，转眼就是国庆中秋合起来的“四天”长假，陈薇在厨房做饭，黎光跟黎风一起坐在客厅一人抱着一个小孩看电视。

　　电视上放映着《喜羊羊与灰太狼》，十三窝在黎风怀里睡着了，十二看不明白抱着黎光的手玩的开心。

　　黎风一个人看的津津有味，还试图跟黎光交流一下剧情的进展。

　　黎光怀里抱着泛着奶香味香香软软的十二靠着沙发犯困，意识正迷离的时候，突然听到客厅门一声响动，紧接着怀里一空。
　　再多的困意一瞬间消散，黎光吓的往前一环，没捞住十二，就见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边走嘴里边喊着：“爷爷，爷爷，门，开。”

　　黎光梦游似地跟在十二身后，双手张开虚护着她，见黎世佳进来，带着一点不可思议与惊奇说：“爷爷，十二会走路了。”

　　黎世佳一手接住扑过来的十二，另一手放在黎光头上，似是落在那个很多年前朝他扑过来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团子头上：“是啊，我们晨晨也长大了。”

　　黎世佳是笑着的，但黎光蹲在地上跟四五岁一个高度抬头仰望那个曾经代替父母的角色给她无限偏爱的爷爷时。
　　突然发现她明明只是在学校待了半个月，黎世佳本半白的头发，此时已然全白，身影不再如儿时那般坚稳可靠，似乎她只要站起来这座山就会坍塌。

　　泪水来的猝不及防，黎光刹那间红了眼眶，跟十二一起靠着黎世佳，委屈又无措地说：“爷爷，我不过是半个月没见你，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黎世佳蹲下身揽住他这辈子最爱的第二个女孩：“爷爷还没看到晨晨考大学，没看到有一个跟爷爷一样爱你的人陪晨晨一辈子，怎么会老呢？”

　　本凝重感伤的氛围，被黎风抱着十三一起冲在人堆里环着他们冲散，十三猛然被惊醒，吓的嗷嗷大哭。

　　黎风抱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说：“我们一家人为庆祝你姐姐会走路而高兴，你不鼓掌也就算了，怎么还在这哭呢？”

　　十三当然不会回答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被黎光抱走才打着哭嗝停下来，小眼滴溜溜地转着看地上站着的姐姐。

　　黎光握住他的小手，看向厨房里忙碌的陈薇，突然好像明白了陈薇当时为什么一定要留下这两个孩子。

　　当年她出事之后，陈薇就辞掉了自己的工作，她整个人生后来就只围着黎光跟黎风两个人转。
　　而当他们都奔向自己更遥远的未来后，被抛在身后的陈薇似乎也早已找不到了她的人生。十二和十三的存在，就是她留给自己失去黎光和黎风后的将来。

　　国庆四天假之后，黎风就赶回永安训练备战下一场比赛，同时准备来年的中考。
　　黎光在家想了很久，临走前坐在公交车上看到窗外陈薇弯腰牵着跌跌撞撞追着车跑的十二跟十三，以及他们身后遥望着公交车远去的黎世佳，心里转了四天的念头落地成型。

　　开学第一天，学校大雨，大课间不用跑操。
　　黎光趁着时间充裕就到李柳新办公室里说自己想走读，但回清阳镇就注定每天要在路上来回奔波至少一小时。

　　师生二人交谈了十分钟谁也没说服谁，李柳新最后见黎光宁愿每天赶回学校上早晚自习也要回家。
　　他气的拍桌：“黎光你算算，就算你不参加晨跑，六点早自习，你五点半就得往学校赶，晚上十点下晚自习，等你躺到床上就十一点了，算上其它的杂事，你每天能睡六个小时吗，还要不要身体了？”

　　黎光尚且没有十五岁，身形单薄，眉眼间还带着稚气，但哪怕是李柳新在拍桌都不曾退让半分，站在那里无声坚定地表达自己的诉求。

　　李柳新教语文跟安雀然同一个办公室，安雀然看着这一幕就好像看到了当时在寒风里冲着她笑着说“要替她爸爸守着妈妈”的黎光。
　　终究是不忍黎光如此，安雀然上前把黎光护在身后，对李柳新说：
　　“这样吧，李老师，先让黎光回家住一个月，每天赶得上八点上课就行。早晚自习我们老师辛苦点把要背的内容发给她，让她自己抽空学。
　　等十一月初期中考后看成绩，如果这次在永安排名不理想，让她再回来住宿也不迟。”

　　李柳新似是被黎光气的不轻，肃着脸说：“吃完晚饭回宿舍收拾行李，我晚上送你回去，一定要跟你家长好好谈一谈。”

　　黎光敢来跟他谈，就不怕说服不了黎世佳跟陈薇，她见好就收冲安雀然跟李柳新鞠躬：“老师费心了，期中考一定努力不给你们丢脸。”

　　李柳新摆手：“赶紧走，期中考跌出全市前十就给我搬回来，没得商量。”

　　黎光走后，李柳新按着太阳穴对安雀然说：“小安老师，我知道你一路把黎光带出来的，但这学生也不能一直惯着，不然得翻了这天。”

　　安雀然笑着给李柳新递了一杯茶：“可能是我做学生的时候，老师都不跟您一样心软，后来我做老师了，就总希望他们能过的更快乐一点。”

　　李柳新揉揉太阳穴：“小兔崽子，期中考差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办公室里还有几个过来交作业的课代表，几乎是黎光刚坐回去解一道函数题的功夫，关于她被特免不用上早晚自习还能回家住的消息就传遍了明德楼。

　　黎光同桌是个跟安年一样咋咋呼呼混饭圈的小姑娘，她刚放下笔，蓝疏雨就从班外冲进来握住她的手：“黎光，你跟李老头说了什么，你家在清阳镇他都敢让你回家住，怎么我家就跟学校隔几条马路，他都不松口让我走读啊？”

　　黎光把笔帽合上避免扎到她的手：“期中不跌出全市前十。”

　　蓝疏雨生无可恋地抱着自己爱豆的周边说：“儿子，我们还是半个月见一次吧，全市前十，妈妈做不到啊。”

　　华烨接水回来，蓝疏雨还在抱着一本杂志碎碎念活像中了邪一样，他手一伸把黎光的杯子放到她桌角，在黎光身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问：“她怎么了？”

　　蓝疏雨双眼无神地看着华烨：“全市前十才能走读，这是逼着我跟我儿子母子分离啊。”

　　华烨眼微眯看向黎光：“我们班上全市前十就你跟云远，云远没说要走读。”
　　说罢偏头轻嗤一声：“黎光，我都回来一年零两个月了，还不够你适应吗？我现在很生气，这次一句话哄不好了。”

　　黎光头有些大，这次的事是她临时起意，谁都没说。但显然，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华烨差不离又是最后一个，不管她说什么，都有点欲盖弥彰的嫌疑。

　　华烨生气的明明白白，哪怕他就坐在黎光身后，从上午一直到黎光回宿舍收拾行李都没跟她说一句话。

　　但水他还会照常接，黎光笔掉了，他还会去捡，中午吃饭还是习惯性多打一份西红柿炒蛋把蛋都夹到黎光盘子里。

　　甚至晚饭时黎光提着行李箱从宿舍里走出来时，他就等在宿舍门口，拉着她的箱子往前走，但就是不跟她说一句话。

　　黎光没想这次一句话就哄好，第二天来的时候给华烨带一份自己做的饭团，但显然一份饭团哄不好。

　　期中考前一个月，黎光连着给华烨带了一个月吃的，都没换他松口跟自己讲一句除了正常交流以外的话。

　　直到期中考放成绩的那天，半个的班人围在公告栏边上看成绩，黎光没动，在座位上整理期中考的错题。

　　蓝疏雨挤在公告栏那里扫了一眼回头冲着黎光喊：“同桌，云远全市第一，你这次全市第三，华烨全市第八，牛啊，牛啊。”

　　黎光不意外自己的成绩，倒是听到华烨的成绩时，手中的笔顿了顿，一时没落下。不等她转身，被红色校服衬的格外白皙的手从耳侧穿过在她的错题本上拍上一张便签纸。
　　绿色便签纸上潇洒地写着“全市第八，跟你换一个一起回家的机会，给不给？”

　　华烨等了许久不见黎光有动静，都快耐不住性子，准备放弃这场来自他单方面发起的冷战，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了，那张便签纸又被贴回他桌上。

　　娟秀又不失风骨的字迹落尽他眼里，秋日里的高阳斜射入内，黑色笔迹隐隐闪着光“给，哄了半个月才换来的机会，哪敢不给啊？”

　　且不提华烨这一番操作又给李柳新气的拍桌。

　　黎光跟华烨一起回家那天，往右拐是公交车站，黎光本习惯性往右走，被华烨拉住：“等会，我爸给我寄了点东西在书香小区，我们过去拿一下。”

　　书香小区与清阳一高大门就隔着一条街，从清阳一高老校区还没扩建时它就一直在这里。黎如竹跟华旭当年一起买的房子也在这个小区。

　　两人一路走到六栋二楼，一梯两户，出电梯右拐201是黎光家，左拐202是华烨家。
　　黎光往左拐的时候，华烨反而往右拐，黎光以为是华烨多年没来认错地方，不等她开口。

　　华烨手里拿着的钥匙顺利塞进门锁，咔哒一声，门开了，他把门拉开偏头笑着说：“黎光小朋友，自己家都不认识了吗？”

　　门内在客厅打闹的十二十三看到黎光站在门口“姐姐，姐姐”地叫着往这边走。

　　黎世佳在跟华景清坐在客厅下棋，听到动静抬头冲厨房喊：“小薇，夏晴，孩子们回来了，下饺子准备吃饭吧。”

　　黎光蹲下身怀抱住十二十三，抬头怔然地看着华烨，华烨弯腰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小孩往里走：“你的钥匙还在门上，别忘了拿，丢了我可不负责啊。”

　　当初的那套房子转手就被华旭匿名买下，华景清知道后也没问黎世佳什么，两人做了大半辈子的朋友，黎世佳有多固执他也不是不知道。这房子他敢提一句低价卖给他，黎世佳就能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前阵子，黎光天天早出晚归来回奔波上学，华景清一猜就知道黎世佳肯定不忍心看自家孙女这样辛苦，提前打电话给华旭，让他安排的好一点，既要让房子顺利租到黎世佳手里又不能看出是他们买的房。

　　华景清催着黎世佳落子，黎世佳才收回看向黎光的目光。

　　如果每天见面的时间多一点，我亲爱的小孙女，你能不能慢一点，再慢一点发现在你长大成人的每一刻里爷爷都在慢慢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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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每个小朋友大朋友都能永远有人疼有人爱，每个六一儿童节都能开开心心的，没有也没关系，这个世界上，爱自己本身也是一件极其快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