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君再来[民国]》厨子小姐

9、第 9 章

　　阿九开车送了少爷去大光明电影院。时下有一部美国米高梅电影公司的新片正在上映，是由瑞典女明星葛丽泰?嘉宝主演的《茶花女》。

　　“阿九，我听人说，这部影片是顶好的，你同我一起买票看看吧。”

　　少爷趴在阿九驾驶座的车窗上问他。想着也奇怪，阿九挺喜欢跟自己看戏，可是今日却不跟自己一起看电影。时下电影时间都长，往往还会分段，便于观众中场休息如厕。

　　两三个钟头看过来，他一个人该多寂寞，有阿九还能聊聊天，给他买点小吃零嘴。

　　他已经习惯了阿九时时刻刻的陪伴。

　　“少爷你看吧，阿九不喜欢看洋电影，我还是在外面吧。少爷去吧，别误了开场，去吧，少爷！”

　　阿九的嘴巴说着拒绝的话，昏暗的车里一双眼睛里却满是眷恋与挽留。他目送少爷上了台阶，他多么希望他的少爷再回头看他一眼。

　　而少爷登上台阶，竟真地如他所愿，惊鸿掠影般地回头冲他笑了一下，便没入人群进了影院。

　　于他已足够了。

　　阿九把车钥匙扔在驾驶座上，关好车门，整整藏蓝色的对襟褂子和里面的白衫领子，压压黑色的帽沿，摸摸腰后的枪，周身气势陡然一变。

　　他抬手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华公馆。

　　华公馆外的几条街巷，有青帮的门徒们四散着，他们也不忿这外来的强龙压他们地头蛇。可是群蛇无首，阿桂姐半归隐了，大头目马爷给这起兵匪给抓了，他们又能怎么办！一筹莫展！

　　“九哥来了！九哥来了！”忽地有小弟子高声喊着，青帮弟子一起看向来人，好似找到了主心骨。

　　“九哥，您说怎么办？大伙都有枪，都听你的，一起子杀进去把马爷救出来吧！”

　　“就是，九哥，这么办吧，跟他们拼了！”

　　阿九目定如冰，他扫了逞凶斗狠的门徒们一眼，众人顿时噤声。

　　“都不许吵嚷闹事，阿桂姐事务繁忙不便出面，我是代阿桂姐去拜会陆少的，你们要知礼数。”

　　阿九安定了青帮的人，沉稳地迈步上前，周身的气势不似常人。那守门的卫兵早发现了他，平日里耀武扬威，今日却不敢强硬阻拦。

　　阿九面带笑容站住了，看着是温文儒雅不带江湖匪气：

　　“劳烦兵爷去给陆少通报一声，我青帮阿九受老大阿桂姐之托，来拜会陆大帅、陆少了。”

　　阿天看电影看完第一段，到了中场休息时间。他忽而闻见一股橘子香气，原来是身边的两位摩登小姐买了橘子汽水来喝。

　　阿天看那玻璃瓶子上还有凝结的露珠，定是凉凉爽爽的好喝，便想让阿九去买两瓶一起喝。

　　他出来电影院，却不见阿九人，去车子那边看时，透过玻璃只瞧着车钥匙丢在座位上，车门打不开。

　　阿九去哪里了呢？他以往从不会这样放任自己一个人在外的，他总说世道不太平，少爷得注意安全，不要单独出来。他不会一句话不留丢下自己不管的，而且他也不会把车钥匙这样锁起来，仿佛今天再也不会来开车了似的。

　　阿天心里突地有了不祥的预感。

　　“卖报啦！卖报啦！上海大戏院争风吃醋抢名角儿，皖军少主陆嘉为泄私愤，带兵在华公馆扣押青帮准老大马爷。大新闻！大新闻！卖报啦，卖报啦！”

　　忽然有个戴着鸭舌帽的小报童经过，阿天忙地叫住他买了份报纸。

　　报纸上还有照片，刊登的恰是前几日他在大戏院那天晚上经历的现场事件。

　　阿天少爷脑子一片空白，那陆公子，竟然是皖系军阀的少主子，手上兵强马壮，进了上海城，正是最炙手可热权势熏天的时候。他要关押青帮的大头目马爷，自然是无人敢惹，除了青帮会想方设法化解此事。

　　阿九异常的消失，和这件闹剧有关系吗？

　　少爷脑子里混乱不堪，理不出头绪。

　　“少爷，少爷！可找着你了。”

　　阿天恍然听到管家的哭腔，奔到自己身边。

　　“少爷，咱们宋公馆今天让一起子安徽口音的兵给围了。我推说家里没菜了，出来买菜，才偷偷溜出来的。我找到公司去，公司的人说你来了这里。少爷，总算你没事，可找着你了呀！”

　　阿天一听家中遭遇这样的兵祸，着急紧张地抓着管家问：

　　“管家，父亲母亲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这是因为什么？啊！快说呀！”

　　管家只揩着眼泪，对少爷道：

　　“老爷也不知为了什么，只猜着如今军阀们打仗用兵运粮草辎重军火，想是海运上的事牵连了咱们家生意。老爷让我嘱咐你，先去码头上公司躲一躲，千万别乱跑。他正想法子给商事总长通电话，于中斡旋。你千万保重自己啊，少爷！我不能出来太久，还得回去照看老爷夫人。”

　　管家万千叮咛嘱咐，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少爷。而阿天心里被这一连串的意外弄得惊慌失措，但是电光火石间，百思不得其解的这些突发事件，又突然指向一个方向，报纸上所提到的陆少所在的华公馆。

　　阿天仿佛有了一个推测，但又不敢相信，急需要验证。他叫了一辆黄包车，并没有如管家所说，去码头公司，而是急急吩咐道：

　　“快，去华公馆。”

　　阿桂姐这样的帮派大佬确实不适合来见陆少，她成名已久身份地位超然，轻易不宜与人低头。

　　若是贸然来这陆少帅的鸿门宴要人，再被扣住，或者下了面子，青帮就彻底沦为上海滩的笑柄，名声地位一概扫地了。

　　她不愧心思毒辣，派阿九来，再合适不过。因阿九是马爷的弟子，“大通悟学”里的悟字辈，身份不高不低，于情于理说得过去，即使是来割地求和的，青帮明面上也没堕了面子。

　　万一阿九真死在里面，她阿桂姐也能不管那洪水滔天、全身而退。她能做大佬，自是善于攻心为上，有一番让人不得不服的本事。由不得人不听她支使摆布。

　　阿九明知这一趟不好走，可龙潭虎穴也只得来闯一闯了。

　　陆少已换了一身军绿色的军服，漆黑的长筒军靴，腰间马鞍色的皮带蹭亮，上面挂着左轮手枪的皮质枪盒。大马金刀地坐在灯火通明的大厅主座上。

　　他头发依旧梳的瓦亮，挂了彩的鼻青脸肿的脸上，一副目中无人睥睨四方的傲气神情，和那晚上伪装的油滑公子哥模样截然不同，唯一相同的是那精明眼睛里依旧的阴狠和邪性。

　　他听说青帮来人了，受青帮老大之命来拜会陆大帅、陆少帅。陆嘉抬着破了皮的下巴倨傲地下令：

　　“搜身！卸家伙！只需他一个人进来，不许带旁的帮手！”

　　厅堂门口的卫兵便搜走了阿九身上的枪，才放他进去。阿九也不慌，整整衣襟，抬步迈了进去。

　　那里面满是荷枪实弹的卫兵，鱼贯立在两侧，中间留出一条道来。

　　陆少等人进来定睛一看，瞅着那张在他最耻辱的那晚见过的脸，不禁往椅子上一靠，抬起一只脚踏在主座上，怒极反笑了：

　　“你？你不是宋少爷家开车的奴才吗？现在又成了青帮的徒孙？凭你，也配与本少帅说话！滚出去！”

　　一声令下，便有那两侧的卫兵“喀喇”一声上了枪，顿时两排黑洞洞冷森森的枪口指着阿九。

　　阿九一身普通布衣，气势上却不受这场面压迫，他站在原地未动一步，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陆少帅，有缘又见面了。鄙人青帮阿九，此次来，一是代我们青帮当家的老大，为马爷那晚的不当言行致歉，只要陆少帅点头放人，青帮愿立刻奉上十八铺的烟土生意作为赔偿。”

　　“二是受老大之托，同时向陆大帅、陆少帅致意交好，希望陆少能看在以后能同在一处做生意发财的情面上，纾尊与青帮握手言和，相互照应。”

　　“不知陆少帅意下如何？不知令尊陆大帅何在？鄙人也有些神往已久，陆少帅可否引荐一二。”

　　阿九说的放低了身价，言辞委婉、滴水不漏，可那陆少帅是根本没把阿九放在眼里。

　　他皮笑肉不笑地勾起一侧嘴角，舌头舔了舔后槽牙，像鬣狗吞咽猎物时咧嘴的笑模样，让人看着就森冷残忍贪得无厌。

　　“一命抵一命，他出去，你死。”

　　阿九仍是和善地笑着：

　　“陆少帅有事好商量，何必这么一口回绝呢？”

　　陆少帅闻言挑了挑眉，流里流气地点了两下头：

　　“也是，那你先跪着过来，再跟本少帅说说，你们青帮赔偿的’诚意’吧。”

　　他从身旁拎起一只酒瓶子，冲着阿九前面的地砖上一丢，那酒瓶子“咔嚓”一下触着地便应声而碎。尖锐的玻璃碎片碴子便立刻撒了满地。

　　那两侧的卫兵便也有样学样，纷纷将早就备好的酒瓶子拎起，噼里啪啦地摔在中间的过道上，一时间，那条路上厚厚的残渣碎片，如同刀山火海一般阻隔在眼前。

　　那陆少帅眼神里带着点挑衅地看着阿九：

　　“老子就要你跪着过来！跪！”

　　阿九心知今晚少不得受皮肉之苦的，他心里有数，知道那陆大帅定在什么地方窥视着他，这场面他万不能输了阵，必得比他们还狠才行。

　　阿九把衣服一撩，眼神不变死盯着陆少帅，双膝着地便跪在了那碎片上。尖锐如刀刃的玻璃碴子立刻穿过裤子布料扎到膝盖骨缝与肉里，顿时剧痛无比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