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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阿天匆匆赶回到宋公馆家中,赶紧招呼父母收拾贴身衣服、细软财物、干粮吃食,其他什么瓷器字画、文物珍品、合同账本一概不问,要父母赶紧携上生存必需物品回乡下避难。

      家里其实已是一片热锅上的蚂蚁。宋老爷、宋太太原本担忧着儿子一夜未归,外头又打起仗来,生怕出了什么事,现在见阿天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终于放下了心。

      他们听阿天讲了外面的局势,知道不好,也想着赶快回富春乡下老家避避难才是。

      宋家上下不多时就把东西收拾好了,阿天把步履蹒跚的父母送进汽车,便站在车外嘱咐管家一些路线和安全事项。

      他自己却站在了那里,迟迟不上车。

      宋老爷老花了眼了,腿脚也不好,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在车里拄着手杖,焦急地频频敲着冲儿子催促:

      “阿天,你在磨蹭什么!还不快上车!”

      而阿天已让管家坐进车子,望着年迈的父母,眼睛里涌上泪来。

      他后撤了一步,双膝跪地,给宋老爷、宋太太磕了两个头:

      “儿子不孝,不能在双亲面前侍奉了。大敌当前,我不能抛下家国大义苟活。上海还有咱们的家,和咱们家要紧的生意,法租界受英法联军保护,一时该当免遭侵略。儿子要留下来,以微薄之力支援国家。我会守住咱们家的码头,守到这一仗打赢,再去老家接二老回来。”

      宋太太闻言顿时号啕大哭:

      “我的儿啊,我和你父亲半生只有你一个,你不走,你让我们可怎么活呀!”

      宋老爷也是泪流满面,他知道一向听话乖巧懂事的儿子,这时又犯起了他骨子里的那份倔。他的儿子多么傻,多么单纯,又多么坚强,多么勇敢。他教养出来了一个好孩子,一个未来的社会栋梁,他多么为自己的儿子骄傲。

      但他看着这样成长起来的儿子,欣慰中又全是辛酸与不舍:

      “阿天,你能照顾好自己吗?你才这么年轻,你才接手咱们家生意多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母亲是真的活不了了!跟我们走吧,咱们家的生意不做了,好吗?”

      阿天听着父亲的话就笑了,他知道他的父亲说着让他走的话,但他挽留不舍的眼神里,实际上满是父亲自己都不知道的赞许与骄傲。

      他的父亲已经是这样疼爱他,疼爱到已经愿意为他的冒险而妥协。

      他在此刻也终于感觉到,一向严厉的父亲,开始拿自己当做一个男人来尊重,为他的担当而无比自豪,而不再将他视作一个孩子了。

      阿天含着眼泪对父亲郑重承诺道:

      “父亲,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自己,尽力保全一切。”

      这时远处吴淞口江面上,又是轰隆隆的爆炸声传来。

      “管家,快走吧!照顾好我阿爹姆妈!”

      阿天收敛好情绪,冲着管家下令。管家看着他擦擦眼泪:

      “是,少爷。”

      车子都走远了,宋老爷宋太太的声音仿佛还留在阿天耳边:

      “要照顾好自己……我的儿啊……”

      阿天目送他们离去,他站起身,抹抹眼泪,他要去找阿九,他要和阿九并肩作战。

      杜局长早就料到,这个初次见面的青帮九爷不是个简单人物。他从一个小弟子,这样快地当上老大,又迅速横行上海,身上难免有些手段,也不会干净。他们早就想抓住阿九一个把柄,让偌大青帮为他所用。

      如今简直是送上门的良机:

      “我要九爷动用帮会力量,组建一支别动敢死队,人数尽可能多,来源尽可以杂,行动尽可以不起眼,主要任务是游击战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配合我们正面战线,必要时在侧面抵御日军给予重击。”

      这件事的确只有青帮能做到,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底层混混,亡命之徒,几乎都在青帮势力的囊括之中。

      甚至青帮还有妓院生意,这是各种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的来源,也是各种走私货物私下流通交易的场所。

      阿九早就料到他们所要求的事,对一个普通的□□老大来说,这事或许不好办,脱下绸衫,去打鬼子抗日以卵击石,傻子也不会干,需得百般威胁。

      但对于他来说却不是,他少时颠沛流离流落逃难到上海,皆因那些年战火烧到家乡,他的家园被毁作一片焦土狼烟。阿九本就知道,有陆少帅那件事在,这一遭他不出出血,在当局那里是过不去的:

      “杜局长,我阿九是个粗人,没读过书,但我晓得大义,国仇家恨当前,大节不可亏。我答应你!”

      那杜局长拊掌而起:

      “好!九爷果然性情中人,豪气干云!那我就去给上头回话,前方战事吃紧,便在军中敬等着别动队入编了!告辞!”

      阿九亲自送客,看那杜局长在森严保护里上了车离去。他正欲回转身,却又瞧见一辆熟悉的乳黄色小轿车,在这迷蒙灰暗的街巷那头出现。

      阿九刚刚在大人物面前的从容淡定瞬间破裂,他不可置信地定睛看去。

      阴霾迷雾渐渐明朗,那在小轿车里独自驾驶,如同一道光,奔向自己而来的,不是别人,是他的阿天。

      阿天把车停好,下得车来站定。阿九就怔怔地站在那儿看着阿天,他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是第一次看见他的少爷开车,居然有模有样的。阿九想笑一笑,说句俏皮话逗他的少爷一下,他往上面扯了扯嘴角,却终究是没能扯出一个笑来。

      阿九低头抬手抹了把脸,努力抑制着颤抖的唇角,朝着阿天只说:

      “饿不饿……昨晚到现在,还没吃饭吧……”

      阿天冲他眨眨有点湿润的眼:

      “是呀,我肚子都饿了!”

      这是民国二十五年八月,上海战事爆发,日军大肆进犯,是为淞沪战役。

      在战火纷飞中,阿九奔走召集各方人手,一支包括两千余帮众兄弟、工人车夫组成的敢死队,借助街巷地形熟悉的优势,打鬼子冷枪参与游击战斗。

      阿九资助两万大洋购□□支,又派人手护卫苏嘉铁路,保证大量援军、军需源源不断地从南京、杭州运到上海,支援前线。

      战事吃紧钱粮短缺,阿天在战火中勉力支撑着与海外对接的货运公司,尽可能筹钱买粮买物资和紧缺的西药送到前线,还组织了教会医疗队救助伤员,晚上又在一些秘密的地方做敌后工作。

      他写抗日文章,印刷救国宣传手册,也开始参与搞工人运动,与那些跟阿九以往一样的车夫工人一起,共同战斗。

      这时的上海,中国军队需要什么,老百姓就捐什么。民众抗日救亡的热情空前地高涨,大家都认为,只要团结一心努力,总会将外敌赶出家门的。

      阿天在这运动中间,结识了一位有些不寻常的曾先生。

      曾先生是个文化人,他留过洋,读过书,有大学问,他说自己从香港过来的。

      曾先生见到阿天,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翩翩浊世佳公子。

      他漂洋过海去过法国和苏联,又走遍中国的大江南北,从延安到香港又到上海,却第一次遇到阿天少爷这样的人。

      阿天容貌生的极好,更特别的是,他的气质,脆弱又坚韧,单纯又聪慧,明知前方艰险,而又不失勇气,让人忍不住去怜惜他,敬佩他,爱护他。

      曾先生还发现,这位少爷是个恋旧的人,他珍惜身边属于他的物件,比如一支钢笔要擦的干干净净,一个本子都抚得平平整整,他对他身边那个冷硬粗悍的九爷,也是一样的爱惜,是了,那人也应当是完全属于他的。

      曾先生的眼光,长久地停留在阿天身上,久到已被他身边的阿九发现了。

      阿九恨不得他的阿天不要被人看见,女学生喜欢阿天少爷的温文尔雅就算了,现在居然有又老又丑的野男人也开始觊觎他的阿天了。

      阿九又气又闷又醋。可人家识文断字,能跟阿天天南海北地谈天说地,可他什么都不懂,只会打打杀杀。

      战事持续,民众的热情空前,但是随着战事的胶着,两千敢死队兄弟激昂热血,逐渐脱离了游击的战斗,开始正面与侵略军拼杀,三个月里几乎都牺牲在抗日战场。

      当局的嫡系部队拼光了,准备西撤,为了阻止日本沿长江追击,号召上海豪族沉船长江,阻挡日本军舰。

      别人舍不得,阿天二话不说,把公司在上海停泊的一艘大船横沉于长江。

      但这也阻止不了上海沦陷。

      十一月,上海沦陷,仅租界区未被入侵,沦为孤岛。
      十二月,南京沦陷,日军占领国民政府首都,犯下那起血腥的滔天罪行。数星期内几十万无辜民众惨遭屠戮。

      当日军攻破上海防线后,上海人民赖以生存的家园便被一点一点地逐渐蚕食,守护家园的意志也随之消磨。尤其是随着战争的推进,越来越多的城市逐渐沦陷,更让活在敌人枪炮下的上海民众深感绝望。

      另一方面,日军占领上海后大力推行侵略宣传和心理奴化,他们大肆刊印自己的侵略成果,企图让上海乃至整个中国屈服。

      这一系列的恶劣形势,让上海民众的主流抗战情绪走向悲观,甚至是极端。与其惨死在日军的枪炮和屠刀下,还不如及时行乐,特别是有钱有势的权贵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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