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迷宫》衔尾x

1、第 1 章

　　一切的开始是在一个夏末的午后，小城里人群密集的住区难得听到蝉声，白晃晃的阳光照在半旧的席面上，混杂着汗水发出粘腻的味道。

　　夏思源刚从梦中惊醒，四肢还处在麻木中，尚未恢复知觉，只有眼睫一颤一颤的，透露出几分惊魂未定。

　　她是极少做梦的人，更从未在梦中体会过纯粹的恐惧，即便记忆随着清醒变得零落，可回忆里被追赶的激烈和无尽的陡峭阶梯仍带给她从半空中跌落的停滞感。

　　在梦中，她记得自己正沿着一道狭窄的螺旋楼梯不断向下奔跑。四周是一片朦胧，黑暗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她不记得是谁在追赶自己，只记得自己正不顾一切地狂奔，似乎在急切地寻找什么。

　　那种恐惧和悲伤，至今仍停留在她脑海中。

　　她伸出手去，搭上床边还有半杯水的玻璃杯，润了润干燥的嘴唇和喉咙。自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打在她背上，让她感到一阵刺痒。

　　若说做噩梦的源头，夏思源自己似乎已经有了眉目。今天是八月二十号，明天就是八月二十一号。八月二十一，开学的日子。

　　夏思源握紧了水杯，微凉的光滑表面在她带着汗水的手心里被捂热。虽然远比规定的开学日期早了十天，但在他们这所县城高中，能有一天的空闲都属恩赐。

　　而到今天，夏思源已经度过了整整二十天的暑假。她看向桌脚堆着的一叠叠试卷，她已松散地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也无所谓，反正没有人会认真检查。

　　不过她内心还是有几分焦躁，她把空调打开，重又躺到被晒得温暖的凉席上，盲目地看着手机打发时间。

　　第二天同样又是艳阳高照，不过教学楼里反倒凉阴阴的，或许是这些天少了人气的原因。教室入口的门牌从高一换成了高二，夏思源怔怔地朝着那行字盯了一会儿，直到后来的同学拍上她的肩膀。

　　纵然阔别了二十天，但校园生活却是让夏思源立刻就适应了。一中的老师讲求效率，从开学第一天就开始讲课。

　　被连续两节数学课折磨的间隙，夏思源躲过头去看窗外高三的教学楼。高三生没有假期，几十米开外，夏思源清晰地看到一个个步履匆匆的身影，不禁在心里叹一口气。

　　而她沉浸在感慨中的时光很快被人打断，李梓萱用手肘顶了顶夏思源的胳膊，让她转过身来。

　　“你听没听说上个星期的事？”

　　夏思源转头看向李梓萱，这是个瘦瘦小小的姑娘，额前留着沉闷的厚刘海，眼睛里却时刻透出机敏的闪光。夏思源和她初中时就是邻班，后来更是做了挺久的同桌，因此熟悉她的心性，深知她外表下隐藏的机灵和顽皮，全城各个高中的八卦似乎都汇集到了她这里。

　　夏思源一向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但依然从李梓萱这里听到不少新闻，尽管她连故事的主人公都没听说过。

　　“什么事？”

　　夏思源见李梓萱一副神秘的样子，便问道。

　　李梓萱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靠近点，露出一副大家都知道，却又不敢议论的神情，靠近夏思源耳边小声说：

　　“八班的罗辰，去澍河游泳的时候溺水了。”

　　“溺水了？”

　　李梓萱黑色的眼珠来回转了两下，又伏到夏思源耳边说：

　　“他和他初中同学一起去的，那人亲眼看见他潜进水里再没起来，甚至尸体都没找到，就这么消失了。”

　　夏思源一时有些无法相信这种事会在自己身边发生，愣愣地看向前方，而李梓萱的倾诉欲似乎还未得满足，接着说：

　　“我姑是教育局的，听她说学校差点把所有人叫回来提前开学，还连夜排了班去河边巡逻。不过他们捞了这么久，怎么就找不到人呢，按理说澍河又不深。”

　　夏思源一面听着李梓萱的话，一面看着后面成排的同学，其中半数人正趴在桌子上补觉，少数几个聚在一起闲聊，或是还在闷头研究课上的习题。他们中的多数应该早已知道这条消息，而日常却并没有被这一晴天霹雳般的事故打乱，大家依旧按照惯例生活。夏思源的心间涌上一股不真实感。

　　“艺术班的李梦琼你知道吧？”李梓萱问道。

　　夏思源对这个名字只是略有印象，但为了不让李梓萱的话题中断，她只是点了点头。

　　“她跟罗辰在一起呢，我中午吃饭时听说她今天都没来学校。”

　　李梓萱的表情中表露出似是惋惜似是不解的复杂情绪，在上课铃中恋恋不舍地中断了谈话。

　　这则非同寻常的新闻让夏思源心中难以平静，面对着满黑板复杂的函数式，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飞向远方。

　　澍河，她是熟悉的。夏思源就在那河边上了小学，她见过无数次阳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的样子，初春河滩上的水杉冒出嫩绿的新芽，河对岸农家养的鸭子凫在水上，冬天卖零嘴的老人家沿着河边的小路骑三轮车，叫卖声一直传到教室里。

　　那样一条河，站在河边能看见浅水里的水草和青蛙，永远风平浪静，不过百米宽的一条河，竟能吞噬一条鲜活的生命？夏思源的脑海中涌现出种种与澍河相关的回忆，不自然地感到古怪，好像平静的水面之下隐藏着什么令她恐惧的东西。

　　夏思源因为这件事心神不宁了好几天。明明她并没听过罗辰这个名字，更与他从未有过交情，一旦空闲下来却总忍不住想到这件事。她想起妈妈总是在看的各种侦探小说，又觉得自己生活的这座小城，灰蒙蒙的校园离阴谋二字太远了。

　　各科老师都在课上强调安全第一，休息时也不要去危险的地方，大家却默契地对先前的事件保持缄默，闭口不提。

　　即便如此，繁忙的校园时光依然在以比夏思源能意识到的更快的速度流逝着。暑假的这次意外渐渐淡出了大家的注意。毕竟时间已经是初秋，虽然太阳依然热烈，但这个时间的河水已经太冷了。夏思源只在某次吃完晚饭从食堂回教室的时候和李梓萱没头没尾地谈论了几句消失的尸体，随后话题就又回到校园八卦和言情小说上。

　　夏思源心里那层恐惧的迷雾似乎就这么消散了。

　　可一切似乎又并未这么快结束。就在夏思源快要淡忘这件事时，恐惧又一次在睡梦中侵袭了她。

　　在梦中，夏思源正背着书包沿着靠河边的公园往西边走，这是小学时她放学回家的路。但她的情绪并不安稳，隐隐的有些躁动和紧张，一面走，一面不自然地注意着马路对面的胡同。

　　夏思源想起来了，这是她小学时的一天。那天中午正坐在教室里等着上课的她看到同班的男生急急忙忙跑进来，炫耀一般地对前排的同学说：

　　“苏家巷那边有个怪物，好多人围在那边看呢！”

　　听到这话，几个原本就不安分的男生直接跟着跑了出去，不一会儿这消息就传遍了校园，教室里全是凑在一起议论的声音。

　　当时夏思源刚转学到班里不久，既没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吸引人的特别之处，没有一个议论的小圈子向她表示欢迎，她只能把手里的杂志翻到下一页，假装对外界的喧闹一无所知。

　　可夏思源能够受得住寂寞，却受不住想象力和好奇心的圈套。她小心地收集来自外界的只言片语，试图在脑海里拼凑出完整的图面。可一切并没有那么容易，这项工作除了激发了她更为强烈的好奇心外，并没起到什么实际效用。

　　到了放学时候，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夏思源放缓了动作，拖延着回家的时间。

　　她先是写了会儿作业，又把书包里的东西仔细整理了一遍又一遍，帮值日的同学排好了桌椅，一直到值日生关灯锁门的时间，才慢悠悠走出教学楼。此时校园里已经没几个人了，西斜的太阳在旧店铺灰黄的墙壁上打下行道树巨大的树影，世界被黄昏的寂寥笼罩着。

　　夏思源一边走一边注视着对面苏家巷的巷口，努力寻找人们说起的地点。

　　她看到两个穿校服的女生聚在一起，颤巍巍地向巷口背阴处的树坛靠近。一个女生拎着书包和外套停在几步之外，另一个小心地向前移动，用一根树枝拨开杂草。直到前方女生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被某种魔法定在原地，随即扔开树枝，拉着后面的同伴飞快地逃离了巷口。

　　目睹了这一切的夏思源知道，她要找的就是这里了。

　　她定了定神，冷静地等待马路对面的红灯转绿。此时太阳已经被天际线处那团灰雾隐没，天色更加昏暗了，苏家巷重重密布的民房化为一个个深色的影子，只有轮廓是清晰的。

　　目的地越来越近，夏思源觉得自己的双腿越来越僵硬，步伐也变得虚浮起来。她的心跳得飞快，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

　　她所寻找的那个东西就在几步之外，在高大的泡桐树遮掩下，在杂草丛生的树坛里。夏思源揉了揉眼镜后的眼睛，只觉得走进泡桐树的阴影后周围瞬间阴暗了许多。

　　在一片含混的灰影里，她用眼睛仔细地搜寻着，几乎连眨眼都不敢。好像就那一瞬间的工夫，那怪物就会从草丛里跳出来，出现在她眼前。

　　她一寸寸向前迈步，双手攥紧了书包带子，直到她的双眼在草丛中捕捉到一段既非植物亦非土壤的质地。

　　夏思源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它的尾巴，它就躺在那儿。一阵酥麻的感受从双脚直上大脑，夏思源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但这仍无法阻止她继续向前。

　　那个草丛中的怪物逐渐在她视野里显现出来。

　　它闭着眼睛，拖着长长的尾巴，蜷着爪子，身躯就像是个畸形的婴儿，皮肤却是带着褶皱的粗糙的红色。它闭着眼睛的样子就像是死了，可躯体却伴随着呼吸剧烈的起伏着，夏思源几乎可以透过那具瘦小的身体看到心脏跳动的样子。透露出骨骼形状的尾巴无意识地轻微摆动着，似乎在试探周围空气中轻微的颤动。

　　夏思源不敢动作，周围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寂静，一切人的活动声都消失在远方，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在一片寂静中，她缓慢地向后挪动。而那怪物似乎先于她意识到了这一点，它的眼睛仍未张开，鼻子却抽动了两下，夏思源惊讶于自己居然能从那张丑陋的脸上分辨出五官。可她的惊讶未能持续多久，因为那怪物随即张开了带着利齿的嘴，发出她所听过的最刺耳最令人不悦的尖叫。

　　夏思源被那持续的声音钉在原地，身体动弹不得，就在她惊恐地想要呼喊的前一秒，她在一阵摇晃中回到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