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罪》青夜梧

85、第八十五章

　　要从走廊绕到后面去找梁煦就必须通过只留着几盏灯的回廊，梁芊雪看着前方半黑的环境有些不敢过去，正当她犹豫的时候，脑中突想起沈朗廷曾经教过她的办法，于是她心上一横，闭上眼咬牙摸着身侧的墙面小心翼翼地往后面走去。

　　刚走一半，一只手突然拍在她肩上，旋即傅桐昇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芊雪。”

　　“呀！”梁芊雪被这一声吓得不由低唤一声，她压着骤然一紧的心口转过身去，借着微微光线看着站在她身后的傅桐昇，“傅桐昇，你吓死我了！”

　　傅桐昇看着已经两年没见的人，见她一脸惊色，眸中原本的喜悦之色顿时降了许多，一脸歉意地道：“抱歉，我没想吓你，就是见你一个人在走廊，所以就过来跟你打声招呼。”

　　梁芊雪不过随口一说，也不是真的在怪他，她沉了口气，稍稍打量了傅桐昇一眼，虽然周遭光线很淡，但她还是看出了他的变化，一身剪裁利索的武袍将他的身材衬得更加夺目，比起两年前似乎是精壮了不少，肤色该是比从前更深了一些，梁芊雪记得上一世她去求傅桐昇的时候，他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成熟稳重了许多，哪里还有从前唯唯诺诺跟在她身后任她欺负的模样。

　　“你别这么说，我没有怪你，你是来赴宴的吗？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待多久？”

　　“除夕前夜回来的，芊雪，沈伯父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我原本有去沈府的，但是管家说不便见客，所以我也没好再打扰。”

　　“这段时间大家心里难过，没办法招呼客人，所以就吩咐管家直接回了来府的客人，不必通传，我都没想起你今年会回来，所以都不知道你来过。”

　　“沈伯父怎么样了？”

　　“还没有醒，孙郎中说……只怕是很难醒过来了，不过大家都没有放弃，沈朗廷也一直在查医书，只要有一点点机会都要试一试。”

　　“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就跟我说，安州那边也有一些医术不凡的郎中，等我回去军营时就将他们都找来。”

　　“好，我回去后会跟沈朗廷说的，傅桐昇，谢谢你。”

　　“不过举手之劳，你也别太为此担忧了。”

　　梁芊雪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傅桐昇……”

　　对于傅桐昇来说，即便是在这样的光线下，他也能将对面人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也就清楚看到梁芊雪眼里浮上的一丝纠结之意，忙接话道：“怎么了？”

　　梁芊雪眨了眨双眸，将眼底的暗色压下，笑道：“没什么，你快进去吧，我……我有点事要处理，对了，你别跟人说在这里遇到了我。”

　　傅桐昇虽然不知她为何如此说，但还是应了下来。

　　梁芊雪等他转身往回走，待看到他的身影转过走廊后才松了口气，方才她差点就把心里的事跟他说了，但她想起上一世她将他害得那么惨，这次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将傅桐昇拖下水了。

　　脑中回忆起上一世的事，她竟也没那么在意独自一人走在又黑又空的走廊了，等她绕到养心殿的后方，刚要进走廊，却在路过窗口时听到了里面梁煦的声音。

　　“……当初朕选择让你继续任职大理寺少卿，不过是看在安平的份上，沈朗廷，你以为此案你当真能将自己摘得干净吗！”

　　紧接着沈朗廷低沉的声音响起，“陛下，当初在御花园陛下让臣选择，臣的答案便是如此，求陛下……”

　　砰的一声巨响，是拍桌的声音，梁煦怒道：“此事由不得你来选择！沈朗廷，若不是安平，你现在已经被朕问罪了！你以为你们沈家的人为什么还能安然无事地过年，你既然想保沈家的其他人，就别再奢望……”

　　“陛下……”

　　“朕给你的时间已是所剩无几，沈朗廷，你以为你愿意辞去官职朕就会答应让你继续跟安平在一起吗？朕再跟你说一遍，倘若上元节前你再不跟安平说清楚，朕就将沈家上下一干人等都拖出去斩了！”

　　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屋里的两人皆是随声音望了过去。

　　苏勉已经能预料到梁煦的怒火，但安平长公主来得突然，而且还是从拐角处突然冲出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呀，于此，他只能低着头慢慢退了开来，他知道即便自己要被责罚，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而僵着身子站在门口的梁芊雪此刻只觉得右耳里一阵刺耳轰鸣声响起，让她整个脑子从右至左都疼了起来，推门的手还僵在半空，她原本是听到梁煦责骂沈朗廷所以匆匆从后面奔了过来，没想自己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梁煦的厉责声。

　　……朕就将沈家上下一干人等都拖出去斩了！

　　沈家的人……要被问斩？

　　为什么会这样？

　　她明明已经救了林祁墨了，她明明该是已经阻止了沈家的冤案了，为什么皇兄还是要将沈家的人问斩？

　　不会的！这一定是假的！她不相信！

　　“皇兄……”她用尽全部力气将堵在喉咙的声音挤出，“皇兄方才说要将沈家的人……为什么……皇兄为什么要……”话还没说完，眼泪决堤，两颊上，一颗颗泪珠如线一般往下坠去，“林将军不是没事吗？我不是已经救下他了吗？为什么皇兄还要怪沈朗廷，他是被冤枉的呀，我可以给他作证，他那日就是来找我的……”

　　“安平……”梁煦没想到梁芊雪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而她似乎已经将方才的话都听了去，他一直瞒着她就是不想让她知道，他只希望她能一直无忧无虑的。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皇兄为什么要杀沈家的人？”梁芊雪看着向她走来的梁煦，而后又落了视线去看跪在地上的沈朗廷，随即视线模糊，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就好像上一世她临死前看到的画面一样，那黑化后的沈朗廷看到她毒发时是怎样的表情，她到死都不知道。

　　“安平……”梁煦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蹙眉安慰道：“安平，沈家的人犯了事，朕……”

　　“他们是被冤枉的！”梁芊雪大喊着将梁煦的话打断，“皇兄，他们真的是被冤枉的！求求你，别杀他们！别杀他们……”

　　胸口压抑的悲恸情绪让她几乎不能呼吸，她重活一世原本就是为了阻止沈家冤案的，那是一切悲剧的源头，可为什么最后还是没能救他们，她一直觉得之前的那些案子她处理得虽然不算完美，但好歹还是将人都救下了的，如今一想，陆莹霜，崔婉儿，这些人她虽救下了，但她们一个断了手臂，一个再也说不了话，她根本不算救了她们！

　　梁煦看着哭得浑身颤抖梁芊雪，心上已是不忍，沉默须臾他终是开了口，“安平，沈家的事朕已经查得清清楚楚，若不是为了你，朕定将严办他们。”

　　梁芊雪闻言一怔，眉眼一颤，她抬起挂着泪珠的眼睫望着梁煦问道：“他们……沈家到底怎么了？”

　　梁煦却没有回答她的话，“朕先让人送你回去，今夜你先好好睡一觉，等过几日朕再跟你解释。”

　　梁芊雪猛一摇头，拉着梁煦的衣襟哀哀道：“不要！我不要回去！皇兄今晚必须说清楚，你是想杀了沈家的人吗？还有沈朗廷，你是不是……为什么？皇兄为什么要这么做，沈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皇兄，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

　　“陛下。”屋内，沈朗廷的声音骤然响起，“让臣跟长公主说吧。”

　　那微凉的沙哑声很轻很轻，像前些时候下过的那场雪，飘进梁芊雪耳里却是如针刺一般，右耳的痛感越来越强烈，梁芊雪只觉得自己脑中好似有什么炸裂开来，而后她心口一紧，随即失去意识软倒在梁煦面前。

　　“安平——！”

　　……

　　屋子里很静，很静，静到似乎能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沈朗廷看着床榻上一直蹙眉似乎是梦到了什么的人，心里一时紧到窒息，一时又安然平稳。

　　……关于你父亲的事，朕只给你一天的时间，后日一早若你没能将奏折递交上来，你们沈家上下一干人等朕都将治以死罪，君无戏言。

　　……此事不管你知不知情，为了安平，你必须继续在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上待着，等过一两年朕再处置你。

　　……朕绝不允许她再和你在一起，上元节之前你必须跟安平说你想与她和离的事，朕不愿她知道自己曾嫁给的人背后的那些龌龊，所以此事你该知道要怎么跟她说。

　　和离……

　　沈朗廷想起那日与父亲在书房里的情形，当他开口问沈柏时，他清楚看见后者眼里闪过的震惊、慌张还有懊悔，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心里涌上了从未有过的打击，不似过去哪一次在大理寺的提审，明明对方没有丝毫挣扎就认下了罪责，但他却觉得思绪乱得根本听不进后面的声音。

　　他努力装作平静地听着沈柏将过去的一切说与他，可越听，他心里就越慌，却是不知这种慌乱是为他的父亲，为他的仕途，为沈家，还是为了他和梁芊雪。

　　……他以为自杀就能让此事过去吗，他这算是通敌！是抄家灭门之罪！朕如何能姑息？而你，你有什么资格跟朕提条件，当初朕选择让你继续任职大理寺少卿，不过是看在安平的份上，沈朗廷，你以为此案你当真能将自己摘得干净吗！

　　隐隐颤抖的手不由朝她有些发烫的脸颊上抚去，凌乱的心仿佛因为这一动作平静了下来，沈朗廷望着梁芊雪那似荷又似梅般清丽又娇美的脸，心里的情绪满满堆砌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是他此生最珍惜的，最舍不得放开的，若不是她，沈府里的其他人不会安然无恙，母亲会受牵连，他不仅会被革去官职，牢狱之灾定是逃脱不了的，是因为她，所以陛下才保全了沈府的一切。

　　从前不了解她，险些错过了一个这么爱他的人，她的天真，她的善良，她对他毫无保留的付出。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温竹许那时的选择，她是长公主，朝局复杂，她的驸马只有让自己不被卷入纷争才能安稳地与她永远在一起，在明白了这一点后，方才知道，官位，前程，这些在她面前其实什么都不是。

　　想着这些，沈朗廷觉察到自己的心又开始剧烈颤抖起来，颤抖过后便是铺天盖地涌来的窒痛，方才他会去跟梁煦辞官，他选择抛掉那些其实已经不属于他的荣誉，皆是因为害怕失去她，他以为只要自己这么做了就可以不用与她和离，不用失去她，他不能失去她，若是余生没了她的陪伴，他想他会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可是陛下让他在她和沈家所有人中做个选择……

　　床榻上的人低低呢喃了一句什么，沈朗廷回过神来，将手撑在她肩的两侧，俯下身子吻上了她的唇，动作轻柔，像是触碰此间最美也最容易破碎的琉璃制品一般，缱绻许久，他睁眼看着她，眼里已没了往日深深刻在眼底的那种倨傲，他咬牙稳住自己喉间的气息，一字一字清晰地诉说道：“芊雪，我心悦你，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记得，我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