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罪》青夜梧

66、第六十六章

　　一行人骑着马回了营地，沈朗廷先下了马，梁芊雪侧身张开双手扑在他怀里，像往日坐车辇那样被他接住落在了地上，她扶着他的手臂道：“晚上有宴席，我要回去换身衣裳才行。”

　　沈朗廷知道她的习惯，在外面晒了半下午，此时一身湿汗，她自然觉得不舒服，于是应声道：“好。”

　　将岑聆夏送回她的帐篷后，梁芊雪特意交代了这几日负责照顾岑聆夏的常嬷嬷，让她给岑聆夏准备些凉茶，免得后者中暑，等分开后，沈朗廷一手牵着梁芊雪一手拉着缰绳往他们的营帐走去。

　　正当两人路过梁煦所住营帐的时候，里面正巧传来江碧晴的声音，“反正我不和亲，陛下想要收回我郡主的身份，那就收回好了！”

　　话音刚落，梁煦低沉的声音响起，“江碧晴，你以为朕不敢吗！”

　　“您是陛下，有什么敢不敢的，我今天来找陛下，敢跟陛下说这事，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横竖不过一死，陛下若下定决心让我去和亲，我宁死不从！”语闭，营帐内脚步声骤起，急急几声，紧接着帐帘就被人掀了起来。

　　“江碧晴！朕让你站住！”梁煦低吼道。

　　江碧晴却是不管不顾，抬起的手一落，帐帘将梁煦的声音和他的身影都留在了营帐内。

　　“晴儿……”梁芊雪没想到江碧晴会这般冒然地来找梁煦，她以为自己已经将她给劝下了。

　　江碧晴原本是往营帐左侧大步走去，她心里憋屈，想去茗离河边散散步，听见梁芊雪的声音后，她回身过来，沉眸看着这边，然后以迅雷之势几步奔过来夺过沈朗廷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一句话也没有就策马而去。

　　江碧晴是将帅之后，当初拗着列叔想要学骑马，列叔几乎是将自己毕生的本领都教给了她，所以她驾驭马匹简直轻而易举，不过眨眼功夫就只剩个小小身影。

　　“苏勉！去将这丫头给朕带回来！”营帐内再次传来梁煦的声音。

　　苏勉应下后匆匆出了来，望着已经快出营地的江碧晴，对周遭的守卫喊道：“还不快些把长乐郡主给拦下来！”

　　梁芊雪让沈朗廷先回去，自己进去了梁煦的营帐，看着冷着脸正生气的他，赔笑道：“皇兄别为了这事生气，晴儿她小孩子性子，等往后她想通了也就不会怪皇兄为她的婚事做主了。”

　　梁煦见来人是梁芊雪，深沉一口气将心中怒火压下，却还是没忍住重重一哼，“小孩子性子，这些年安平处处维护她，让她成了如今这般乖张的模样，连朕都制不住她了，往后和亲了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梁芊雪想起自己和江碧晴的谈话，道：“皇兄，现在晴儿这般闹脾气，也是担心自己会去东陵国和亲，她心中有怨念，当初甚至想断发从军替父报仇，她有这般豪情，自然不愿委身于东陵皇帝，皇兄也别怪她了，一会儿安平去劝劝她，让她来给皇兄赔不是。”

　　正说着，营帐外有侍卫进了来，匆匆行礼后道：“陛下，长乐郡主骑马往银杏树林那边去了。”

　　听了侍卫的话，梁芊雪一瞬想起了上一世的事，当时也是来猎场的第一天，她因为江碧晴和沈朗廷的亲密，赌气跑了出去，她那时只顾着发泄情绪，喝令跟来的侍卫若是再继续跟着，她立刻让梁煦将他们斩了，在侍卫犹豫的时候，不会骑马的她就随便爬上一匹马颠簸着跑进了银杏树林，刚进树林她就被马匹给甩了下来，她藏在一棵银杏树后面，看着追来的侍卫朝马奔去的方向追了过去，这才拖着一身的伤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树林，走过茗离河上的独木桥，在周遭一片漆黑的时候她才开始害怕起来。

　　只是她才刚开始蹲在地上大哭，轰隆一声雷鸣声后天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打在她脸上，那一点点泪水又算得了什么，当时她心里只觉得委屈极了，害怕极了，也特别特别想念沈朗廷，想他能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将她护住，可她在雨中淋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一脸急色又带着庆幸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小皇叔。

　　一身湿透的小皇叔看着狼狈不堪的她，二话没说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将她裹住，即便这并不能让已经有些失温的她暖上些许，但被他抱进怀里的梁芊雪多少还是恢复了些精神，绝望的她抱着梁湛哭得几乎厥过去，没一会儿就在他怀里昏睡了过去。

　　等梁芊雪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山洞里，身边是劈啪作响的小火堆，因为淋了许久的雨，那时她已是高烧，嘴边都起了水泡，唇色苍白得像是抹了层白霜一般，她喉咙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刚一起身，在洞口观察着雨势的梁湛就走了过来，说是雨太大冲断了下游的树阻了河水，导致原本一般深浅的河水水位猛涨，水流湍急，他们所在的山涧成了孤岛，他带着她无法趟过去，太危险，所以只能先来这山洞避雨了。

　　当时她病得昏昏沉沉，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轻轻点了点头就又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营地了。

　　因为她的失踪和生病，上一世的那场秋猎几乎是草草了事，她在沈朗廷的照顾中渐渐恢复了精神，当时只觉得自己因祸得福，借着生病让沈朗廷温柔地陪了她好几日，并没有再去想自己遇险时的情形，也是后来回帝都后她才知道因为救她，小皇叔也小病了一场。

　　原本以为重生回来后不会再有这场风波，却没想这一次换了江碧晴赌气跑出去了。

　　梁芊雪几步走到帐帘旁，撩起帐帘抬头望着天上，旋即回身对梁煦说道：“皇兄，这天眼瞧着过不了多久就会下大雨了，只怕这场雨短时间不会停，皇兄还是派些人赶紧将晴儿找回来才是，晚了安平担心她会在山上迷路，倘若雨时被困在山上就不好了。”

　　她知道江碧晴和她不同，不管是幼时在江家祖宅，还是后来来了帝都住进将军府，她都是整日地往外跑，不会像上一世的她那般遇上迷路就只能无措地蹲在地上哭，但晚间的雨势实在吓人，万一江碧晴那时还没回来，又正好到了茗离河的那边被困在山涧就糟了。

　　梁煦听后立刻吩咐侍卫带着人朝江碧晴离去的方向去寻，梁芊雪沉默着出了去，刚出营帐就遇上正过来准备赴宴的梁湛，于是几步走过去道：“小皇叔，晴儿她赌气跑去银杏树林那边了，小皇叔可知道山涧的那个山洞在哪里，安平猜想晴儿可能会往那个方向去，想让人直接去那个范围寻找，这天瞧着过不了一个时辰就会下大雨了，若是在大雨来之前不能把她带回来，能让她去那个山洞躲雨也是好的。”

　　她想着上一世小皇叔能在雨夜带着昏睡的她去那山洞避雨，那他该是对那里的地形很熟悉的，而梁湛听了她的话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招来身侧侍卫，吩咐道：“将本王的马牵来。”等侍卫领命离开后，他又对着梁芊雪柔声安抚道，“安平莫要慌，临山那边幼时我不知偷偷去过多少回了，对那里的地势十分熟悉，我立刻带了人去找，定能将长乐郡主平安带回来的，你乖乖待在营地，不要乱了分寸自己跑去找，知道吗？”

　　没等梁芊雪接话，侍卫已经牵着梁湛的马过了来，梁湛拉着缰绳翻身上马，衣摆在空中画了个满圆，动作干净利落，他回身对正巡逻的一队侍卫命令道：“你们几个跟着本王！”

　　“是，王爷。”侍卫们颔首道。

　　在梁湛领着十几人离开之时，江碧晴惹了圣驾跑出营地的消息已经传了开来，沈朗廷从营帐里出了来，一直守在外面的春喜也跟着过了来，就连岑聆夏都领着常嬷嬷急匆匆过了来，看着他们焦急的模样，梁芊雪算是亲眼看到了上一世自己没能看到的众人脸上的担忧，也知道自己上一世不顾一切跑出去的举动有多鲁莽。

　　一想到自己上一世的经历，仔细思量后，她还是不愿在营地等消息，上一世小皇叔找到她是碰巧，这一世江碧晴也不一定会按照她上一世的那个路线走，想着自己当时淋了雨大病一场，她可不愿才刚刚恢复了些气色的江碧晴生病，于是拉上沈朗廷一路往茗离河的上游寻去。

　　……

　　梁芊雪虽然心急找到江碧晴，但她也知道等雨势来了，在外面的她只会让其他人分心，所以在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候，她也就乖乖往回走了，只是没等她和沈朗廷走出密林，天色骤然黢黑，没一会儿雨滴就开始大颗大颗往他们身上落，沈朗廷赶忙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来裹在梁芊雪身上，稍一低身就将她横抱起来往密林外拴着马匹的地方奔去。

　　真是失策！

　　梁芊雪透过头上外袍的缝隙看着满脸雨水的沈朗廷，心中懊悔不已，她明明记得上一世是等天黑后才下的雨，所以方才瞧着太阳落了一半，算着回去的时间也差不多，却没想自己那时竟然是将雨云盖顶当成了日落之后，连累沈朗廷陪着自己淋雨了。

　　正想着，一道闪电落在了几丈外的地方，一棵腰粗的银杏树就这么应声而断，正好将茗离河最窄处的河水截成了两段，这就是上一世河水上涨的原因吧，梁芊雪想着，拉开脸上的外袍，不顾砸在自己脸上的雨水立刻拽着沈朗廷的衣袖说道：“沈朗廷，我们要快些让人来将这棵树搬走，不然水位会因为被阻而攀升，到时候山涧会成为一个孤岛，倘若晴儿被困山上，即便被人找到她也下不来的。”

　　沈朗廷脚步一停，手臂一晃将她脸上的外袍又重新拉回去，沉沉应了一声后立刻加快了脚下步伐，刚出密林正好遇上带着斗笠来的侍卫，他放下梁芊雪后接过侍卫递来的蓑衣和斗笠给梁芊雪戴上，再吩咐了侍卫将树干搬开后就立刻骑马带着梁芊雪往营地奔去。

　　回到营地，梁芊雪还没来得及将身上的湿衣裳换下来便叫来了在营帐里等着的春喜，春喜忙递来姜汤，一边看着梁芊雪喝下，一边汇报着现在的情况，靖王爷和随行的人还没有回来，陛下已经增派了两拨人手出去，一拨继续往银杏树林方向去寻江碧晴，另一拨则是去了反方向的枫叶林，方才几个炸雷后，下游好几处的枫树给劈断了，如今河水水位陡增，若是再不处理，只怕河水会倒灌进营地来。

　　梁芊雪以为水位上涨只到银杏树林的上游，却没想原来上一世的营地也发生了这么多事，当时她病得昏昏沉沉，以为那夜只发生了她被困山上一事，却没想原来营地这边也是兵荒马乱，想到此处，她心上也担心起来，拦下正给她擦着湿发的沈朗廷的手，朝春喜问道：“如今是什么情况？”

　　春喜回道：“因为殿下离开前说是预计晚上会下大雨，陛下找来司天监，询问后得知天气异变，夜里当真会降暴雨，所以陛下让苏公公提前准备了，如今河那边用沙袋挡着，增派的人手也赶往河水堵塞处了，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处理好了，真多亏了殿下。”

　　听了春喜的话，梁芊雪才稍稍安下心来，原本以为只要自己不出状况，这次的秋猎一定圆满结束，谁料横生枝节，换成江碧晴被困山上了，她正懊恼着，身侧的沈朗廷已经拿了干净的衣裳过来，两人这段时间的亲密，她倒也没拦着他帮她脱掉湿衣裳的动作，倒是春喜抿着嘴角笑意会意地慢慢退了出去，只刚要掀起帐帘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身道：“对了，殿下，方才殿下出去找长乐郡主的时候表小姐也跟着出了去，雨时被侍卫送了回来，好像是扭着脚了。”

　　梁芊雪听后立刻自己动手三两下将身上的衣裳换下，留下还没来得换衣服的沈朗廷，自己跟着春喜一路小跑的到了岑聆夏的营帐，刚一进去就看到岑聆夏正坐在一侧的椅子上，而她身前单膝跪着一名男子，那人正用手捧着她脱去绣鞋的脚。

　　“哪里来的登徒子！”梁芊雪两眼冒火地提着裙角就冲了进去，一抬脚踹向跪在地上身穿巡防营官兵服饰的男子，而后站在岑聆夏身前，抬手将她护在身后，呵斥道：“你是哪个手下的，居然跑来这里欺负我长公主府的人，我告诉你，你别打什么歪心思，否则我……我让你进宫当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