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蒸气》希言Z然

30、落幕

　　在十一月一个很普通的日子里，梁予放学照旧与好友结伴回家，可三人刚走进小区，在门口抽烟的张大爷就冲她们喊：“小予啊，你怎么还在这儿，没去医院看你奶奶吗？”

　　等她晚上赶到医院时，梁薇颓然的坐在病房门口，后脑抵着墙壁，脸上没有表情。梁予心里顿时慌乱起来，跑了上去却不敢开口。

　　此时的大人略显迟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旁边来了人，在看到梁予那刻，梁薇只一瞬眼底便蓄上了泪：“奶奶在里面，你去看看她吧。”

　　突发性脑溢血所幸抢救及时，老人家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可情况却并未好转多少。手术治疗成功概率只有百分之二十，且极有可能成为植物人，很难苏醒，但若保守靠药物机械维持，随时都可能有性命之忧。

　　如今这般情形，梁予没心思上学，恳求姑姑给学校请了假，守在病床前陪着老太太。梁薇回完电话进来，立在床尾不知是在安慰少女还是自己：“早上我把奶奶的病例情况发给我学医的同学，他认识心脑血管疾病的专家，如果手术成功率可以提升，我们就让奶奶过去治疗。”

　　可惜还没等最终商议，心电监护仪率先给出了答案。

　　高三学业耽误一分钟好似都是十分罪恶的事，在医院呆了一天的人即使被催着回了课堂，但心思却没跟来。在老太太住院的第三个下午，教室前门突然被打开，中断了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老师，也惊醒了浑浑噩噩的梁予。

　　袁啸只是喊了声她的名字，梁予便顾不得许多，直接冲出了教室。引起全班议论的同时，教导主任正在门口和门卫大爷唠嗑，远远瞧见一学生冲了过来，正准备拿捏姿态，就看见后面跟着跑来的袁老师。

　　得亏班主任来得及时，梁予没耽搁径直出了学校，拦了辆车赶去了医院。

　　老太太的遗体在两天后于殡仪馆火化，梁家没多少来往的亲戚，倒是小区邻居来了不少，送了老人家最后一程。

　　韩萌揽着梁予，没有重复的安慰，只默默陪伴左右，伴着她一道去了公墓。

　　拜祭完没一会儿卢西就被韩萌拉走，先一步走到了车边，“我们不等她们吗？”

　　“阿予和姑姑肯定有些心里话要讲啊，我们就别去打扰了，在这儿候着就好。”

　　如韩萌所讲，姑侄两人看着相邻的两座墓，心里多少有些触动。这里一座埋的是梁薇父母，一座葬的是梁予父母，往后岁月，真的只有她们相互依靠了。

　　“我有和公司提过，但异地办公可能不太现实了，”梁薇叹了口气，面对女孩问的很是慎重：“小予，还有半年多你就要高考了，你要想好，是留在滨城，还是转学去我那边？”

　　梁予没有犹豫，除开放不下的好友们，这个节骨眼她也不敢保证转学会不会影响更多。其实梁薇也猜到了她的决定，所以在听到后并没有惊讶，反而一早就同楼下韩萌家打好了招呼。

　　操办完母亲的丧事，梁薇因为工作没法久待，临走前她特意到了楼下，再次登门表达了感谢，只不过为梁予准备好的生活费还是没能给出去，硬被韩萌妈妈给推了回来。“多双筷子的事，小予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叫我一声干妈，你叫我一声姐，再谈钱可就见外了啊。”

　　话已至此，梁薇便没再坚持，只叮嘱梁予一人在家，凡事要多注意，她保证一有时间就会回来陪她。

　　送走了姑姑，梁予婉拒了韩萌的陪伴，独自返回了家中。住了快十八年的房子此时空落落的，她在客厅站了很久，久到反复确认那间房里是真的不会再走出那道身影，久到忍了几天的泪水，终在无人时决了堤。

　　安怡社区距离一中不远，加上梁予经常位列排名榜前列，校里师生多少也了解了她家里情况，等到周一来到学校，难免额外多了些关注。

　　旁人眼里的同情悲悯不难看出，夹在众多目光里，少年人即使再坚强，也不过是逞强罢了。

　　接下来的日子，一班大多人逐渐察觉了学委的沉默，失去亲人这种反应在所难免，可当十二月月考成绩出来后，看着那再一次十名开外的名字，全校好不容易消散些的注意再一次集中在了梁予身上，而她一言不发，在例行换位置的日子，自觉搬到了第二排角落。

　　又是一个难得没有被占据的体育课，宣布解散后梁予无心在楼下活动，没让韩萌陪着，自己回到了班上。难得放松的机会，教室里没有他人，坐在位置上，梁予望着前排窗外的香樟，也没想什么，就是无限的放空。

　　大概是课程至半，景澄润才推门进来，直到她坐在了旁边，梁予才察觉转过了头。

　　一颗大白兔奶糖递到了跟前，景澄润望着她，目光清澈如初：“吃点儿甜的，心情是不是会好一些？”

　　但梁予没有抬手，眼神从人转到糖衣上，接着又看回了景澄润。举了大概半分钟，景澄润眨了下眼，收回手慢慢剥开了包装，捏着一角这次伸到了她嘴边，“我刚刚洗过手了。”

　　这次梁予没再拒绝，缓缓张开了双唇，咬住了奶糖，含进了嘴里。

　　“你可别忘了我们要考一所大学哦，”景澄润将糖纸收进了口袋，望着黑板上停留的上节课痕迹，缓了口气道：“这次考试我进步了，下次是不是该换你了？”

　　口腔里是纯纯的奶香味，舌尖将糖抵在腮帮，在她的脸侧印上了一个小小的凸起。梁予顿了片刻，眼里才渐渐恢复温度，轻笑道：“退步了的总分，好像还是比你高。”

　　景澄润撇了下嘴角，扭过身子正对着她，右手一摊：“还我大白兔。”

　　面前的女孩不像班上同学那般讲道理似的安慰，好像从她嘴里说出的话，梁予总能额外听进心里。此时偌大的教室只有她们两人，梁予压抑的心慢慢释放出触角，权当是放肆一回吧。

　　梁予抬起左手搭在了景澄润的右掌上，另一只却覆上了她的校服衣领，将人忽地拉近，四目相对：“那我还你，你要吗？”

　　混着奶香的气息掠过鼻尖，景澄润一瞬恍惚，本以为如此接近可以看见对面眼中的戏谑，可那双瞳孔却是漾开了更为复杂的情愫，让她不知所措。

　　或许相比景澄润，此时的距离更让梁予慌乱，见她没有回答，梁予垂下眸子，向后退开贴在了墙上，故作轻松说：“一颗糖而已，怎么这么小气？”

　　中午的阳光温煦，地上投射出了窗框的影子，而北风穿过敞开的窗户，拂起前排窗帘，也翻开了堆在最上面的书页。那唰唰声像是呼应了梁予此刻还未平复的心跳，让她下意识挪开了双眼。“我奶奶烧的鱼特别好吃，一点儿也不腥。”

　　景澄润没有打断她，静静坐着听她继续说：“你总说我们小区里有很多好吃的，但我觉得最好吃的还是我奶奶做的饭。我本还想着如果有机会，某天等你练完舞，傍晚回去，可以邀请你去我家尝一尝她老人家做的菜。”

　　“总是想着下一次，可惜，却没有下一次了。”梁予深呼了口气，释放那瞬间像是将之前的不快一道吐了出去。

　　“下个月，我会回到第一排的。”

　　这是回复她的，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而那一天回到家中，梁予没忍住再次拿起了画笔，在铺开的画纸上，提笔勾勒出了少女干净清爽的侧颜。

　　那是比今日阳光还要明媚，驱散阴霾的存在。

　　随后的日子里，每日放学，梁予都随韩萌回了家，待吃过晚饭后，两人又一道上了楼做功课，晚上窝在一床被子里，总得花好大的自制力才能关上彼此说不完的话匣子。

　　高三时间转瞬即逝，当她们再次穿上夏季校服时，黑板角落那高考倒计时的数字，也就只剩一月而已了。

　　梁薇专门收拾了行李在五月中旬搬了回来，说什么都要陪着梁予直到高考结束。家长回来了，韩萌每晚自然也就没有再上门打扰，房间里梁予开着电脑，埋头耕耘，而显示屏上是跟万筠的聊天界面。

　　即使学神没在学校，但这些日子她也没忘多关照前同桌的各科成绩，梁予完成老师划定的范围后，遵着万筠的建议，又开始针对性的继续刷题，每天几乎都是被梁薇催着去洗漱上床休息。

　　努力或许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但付出过的汗水，也不会全然被结果抛弃。当那倒数最终来到个位数时，一切也就差不多尘埃落定了。

　　曾以旁观者的角度见证过无数次的高考，如今也终于成为了参与者，梁薇还专门在前一天带着梁予去了趟墓地，非要她好好拜一拜，让故去的家人保佑金榜题名。

　　直到那一年一度的日子真正来临，梁予庆幸那些忘带身份证准考证或睡过头的事没发生在她认识的人身上，在检查完证件跨进考点大门时，梁予回头望了一眼，在那数不清的家长之中，梁薇就站在那里，给了她一个温暖又坚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