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蒸气》希言Z然

13、和好

　　第一次进长坡面馆，是补习宣告彻底结束的周五中午。

　　唐湘挽着梁予过去时，店里已经坐了好几桌客人。章珊看见她们眼尾的纹路又增了几条：“湘湘来啦，这是你同学啊？”

　　“阿姨好，她叫梁予，也是一中的，之前和润润一个班呢！”唐湘拉着略显害羞的人做着介绍，“这是润润的妈妈。”

　　梁予赶紧问好：“阿姨好。”

　　这时一个男人从里面库房走了出来，看见唐湘也是咧嘴笑：“早上听你妈妈说今天补课结束啦？”

　　“可不是嘛舅舅，终于解脱啦，”唐湘毫不见外，又对梁予讲：“这是润润的舅舅。”

　　“舅舅好。”

　　“同学你好啊，”章河看着就是个放得开的人，他走回锅炉边，戴上反复使用的手套问：“想吃什么呀，舅舅给你们下。”

　　“我要吃汤面，小予你呢？”

　　梁予抬头看着菜单，“我吃原汤粉就好。”

　　章珊赶紧让她们去里头空调那儿坐，等会儿好了再叫她们。唐湘拉着人过去，边走边问：“润润呢，怎么没瞧见她人？”

　　精准熟练配着调料，章珊头也没回就说：“送雯雯上楼了，等会儿就下来。”

　　“雯雯是谁啊？”梁予凑到唐湘那边低声问。

　　“是润润的表妹，她舅舅的女儿，还在上小学呢。”

　　两人这边咬着耳朵，档口那边就传来了取餐的声音。梁予起身过去，看见碗里满满的牛肉，有点惊讶赶忙又看了眼价目表，做出掏钱的动作。

　　章珊先她一步开了口：“不要钱不要钱，小料在那边桌子上自己加。”

　　“那怎么行，钱还是得付啊。”梁予掏出一张十元的纸币递过去，满脸写着惶恐。

　　章珊自然不肯收，唐湘也在一边帮衬，可梁予就是觉得过意不去占了人家便宜，推攘间另一只手抽走了那张钱，重新塞回了她的书包里。景澄润穿着短袖站在门口，对上梁予惊愕的双眼又连忙去帮她端那碗牛肉粉，嘟囔着：“一碗粉而已，就当我请你了。”

　　两个长辈笑她倒是会借花献佛，又催促着女孩赶紧回去吃粉。

　　“要加些什么吗？”将碗放在小料台上，景澄润问。

　　“不要葱，”嘴比脑子快，梁予说完才反应过来，上前先对方一步自己开始加些小菜，“我自己来吧。”

　　之后的时间大多还是唐湘和景澄润在唠着嗑，梁予默默嗦着粉，小口小口的生怕汤汁溅到衣服上。

　　另外两人没有催促，等她吃完唐湘才建议：“时间还早，暑假作业也搞定了，不如我们叫上雯雯四个人去你家玩飞行棋啊？”

　　说实在的，相比飞行棋，可能景澄润家的吸引力会更大些。梁予表现出无所谓并没有反对，下午店里也不忙，景澄润便没拒绝，跟长辈说了声，领着两人往小区里走。她将钥匙递给唐湘，要她俩先过去，自己去接雯雯过来。

　　第一次站在六单元的门口，唐湘指着楼上给她打预防针：“她家在五楼，请做好爬楼的准备。”

　　本来准备看会儿动画的小孩在听到玩飞行棋后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而另一边唐湘已经打开了景澄润卧室的空调，翻箱倒柜找起了棋盒。主人不在，梁予正大光明观察起对方的空间，从床单到窗帘，从衣柜到书桌，包括桌上堆叠起来的暑假作业和各科教材，她一个不落收入眼底，像是借机窥探到了属于景澄润的小小世界。

　　“找到了！”唐湘的声音将人重新拉回现实，梁予走上前接过那盒棋子，拿在手里没有说话。

　　等另外一大一小回来，看着卧室的布局，想着都是女生，景澄润直接让章雯雯把外裤脱了，穿着内裤光着两条腿趴在了床上。再将棋盘铺在床尾，另外三人分别坐在床边的地板上，摇起骰子开始了游戏。

　　第一个掷出六的是年纪最小的那个，章雯雯在床上手舞足蹈，连带着棋盘都乱了。景澄润看不过眼一巴掌轻拍在她屁股上，让她安分点儿赶紧继续。

　　几圈下来，其余人都至少出动了一架飞机，只有梁予守着她那格绿色的小方块一动不动。在景澄润又摇出一个六后，梁予头顶的怨气更重了。终于，在章雯雯放弃出动新机，用六步将唐湘的红色棋子送回家后，梁予终于在随后发动了第一架飞机。

　　棋盘上的厮杀开始，景澄润看着快要拐弯进去的蓝色棋子，故意将骰子从章雯雯眼前晃过，念叨着“五，五，五！”

　　为了保全自己的飞机，章雯雯跪坐在床上跟她打着擂台：“四，四，四！你摇个四就可以飞过去啦！”

　　“我干嘛要飞过去，我要送你回家啊，”景澄润故意逗自己表妹，“再不打你，万一你等下又弄个六，就直接一步到位了好吧。”

　　唐湘也跟着起哄喊五，让景澄润赶紧替自己报刚刚的回家之仇。床对面的梁予看着景澄润调皮耍宝的模样，也不由弯了嘴角。

　　众望所归，骰子滚了几圈，定格在了数字五上，于是还差一步离开主战场的小蓝棋只能灰溜溜地回了家。章雯雯气呼呼地拿起骰子，还真让她叫来了一个六，前后不到几秒，那打道回府的飞机浴火重生了。

　　小小的四方飞行棋，被她们玩的热火朝天，在互相残杀后，梁予掷了个四，直接飞跃了长线，来到了景澄润家门前。平安躲过了唐湘的追赶，她又将注意力挪到了黄棋拥有者身上。

　　一个二可以送红棋回家，一个四可以送绿棋回家，景澄润盯着局势琢磨，这下换没什么负担的章雯雯开始起哄，反正怎么也威胁不到她。

　　天又不遂梁予愿，棋盘上躺着的那个四明晃晃刺痛了她的眼。另外两人哟呵起来，祝福梁予回家愉快。景澄润抬眸看向对面的人，或许连梁予自己都没察觉，她下意识望过来的眼神，带着委屈和小小的哀求，一下戳中了举棋人的心。

　　景澄润清了下喉，拿起了另一边靠近红棋的那枚，冒着被踩的风险移动了四步去到唐湘前面。梁予眼波轻闪，盯着她躲过一劫的棋子，手心又开始莫名的发热起来。

　　果然，另外两方的质疑和没看成热闹的声音响起，景澄润不慌不忙将骰子放到章雯雯跟前，笑道：“就是要这种效果，都让你猜到了结尾那岂不是很没意思？”

　　“拉倒吧，这前面要是我，你肯定把我踹回家了，”章雯雯嫌弃地拿起骰子开始她的轮次，边摇还边补充：“姐你就是偏心！”

　　偏心这两个字完全取悦了梁予所有的感官情绪，她看着说闹的姐妹俩，压下了唇边的弧度，心跳却由不得她再控制。

　　一局终了，坐看她们姐妹相杀的渔翁唐湘得了利，率先四子全部到达终点，章雯雯虽然几进几出，但仗着六对她的偏爱，斩获了第二。最后剩余两人走起了和平局，景澄润还是先她一步翻转了棋子，留下孤零零的小绿飞机在棋盘逗留。

　　距离三点还有段时间，玩累了的小孩倒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景澄润扯开毯子搭在章雯雯身上，随后挨着中间的唐湘，学着另外两人靠在床尾小声唠起了嗑。

　　距离暑假结束还有一个多星期，开学后她们就要升高二了，唐湘伸手拍了下右边梁予的大腿，透露着消息说：“据说万筠和江川都选了理科，按照以往分班惯例，你大概率会跟她们在一班了。”

　　“反正争第一名不是我该参与的事，让那两位学神去比吧，”梁予扣着地板的衔接处，轻笑：“只希望新班级能有几个原来的老同学吧，最好是还能和萌萌在一起。”

　　唐湘深有体会：“我当时也是跟润润和一铭这样说的，只能祈祷开学我们三能在一个班了。”

　　“你们就好啦，三个能在一起。”

　　“这不是还没公布嘛，”唐湘又顺手拍了下景澄润的大腿，“你干嘛一句话都不说啊？”

　　景澄润偏过头，瞧见梁予低头没看这边，微乎其微地瘪了下嘴角，“说什么？我看你俩聊挺好啊。”

　　“你这弄得像阿予和我是同班一样，你们之前不是总在一起吗，怎么放个暑假还生分起来了？”

　　景澄润没搭这话，像是把开口权给到了梁予一样，但另一个人却默契的保持了一致的沉默。唐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神在两人之间飘来飘去，试探问：“你俩是在闹别扭吗？”

　　被点的两人同时埋下了头没有作声，唐湘眼中一瞬恍然，随后又觉得十分有趣，身子向前撑在地板上借力调转了个方向，面对她俩席地而坐，盘着腿乐道：“你们到底为什么吵架啊？”

　　面对十几年的好友，景澄润还是先开了口：“什么吵架啊，我们没有吵架，你看你那个八卦的样子，快坐回来啦。”

　　“不行，我要听阿予的，”唐湘挪了挪屁股面向另一个人，“阿予你说，你俩是吵架了吗？”

　　她眼里是之前没有见过的光芒，这让梁予心里顿时觉得好笑起来，学着景澄润的说辞：“没有啊，我俩能吵什么啊？”

　　“可我怎么觉得氛围不对呢？”唐湘半信半疑，最后眯着眼确认了遍：“真的没吵架？”

　　异口同声：“没吵架。”

　　这时床上睡了一会儿的小人儿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嘟嘟哝哝的问：“谁吵架了啊？”

　　像是找到了借口终结这个话题，景澄润翻身蹲在床边去看章雯雯，“没人吵架，你也睡了差不多半小时了，两个姐姐都要准备走了，我也送你回家好不好？”

　　刚睡醒的人听话地点点头，接过景澄润递来的裤子，乖乖坐在床边穿了起来。梁予看了眼时间，提前一分钟关掉了手机闹钟。

　　“阿予，你美术课要上到什么时候啊？”帮忙关了空调，唐湘想到明天上午就见不到她了，还有点儿不习惯。

　　梁予背好双肩包拉开了房门，心里算了下课时回：“下周二，加今天还有三堂课。”

　　等着另外两人收拾好，她们四人一起下了楼，已经三点过十分了，梁予怕迟到，一到楼下就挥手道了别，朝着小区西门车站的方向小跑而去，希望运气好能碰上一辆五路车。

　　景澄润看着她来回摆动的发尾，见唐湘也已经离开，拉起章雯雯就大步走向章河家，随后关好门一步三台阶地跳下楼，径直跑向了店里，跨上门口的单车拐弯下了长坡。

　　果不其然，背着书包的女孩还在车站焦急张望着，景澄润捏住刹车，右腿支在地面，停在了车站边。“梁予，我送你过去吧。”

　　时间已经来到了三点十六分，梁予看着她的自行车后座，大概只犹豫了三秒，就走向前扶住了景澄润的腰，侧坐在了她身后。“还是少年宫的方向，就在这条道上。”

　　“好，我知道了，你抓紧我。”

　　拽着她上衣的手横过身前人的小腹，景澄润身上还散发着属于夏季的热气，熨烫着梁予的手臂。

　　柏油路面在鞋底向后倒退，梁予抬头看着她的后脑，发现了对方后脖颈上渗出的汗水，想到刚刚在她房间那一连几个否认，心口那股陌生又熟悉的酸胀感涌了上来。不到两周后的开学，她和她就只能称为同校同学了。

　　下午三点二十七分，单车停在了画廊门口，景澄润微微喘气，擦了下额上的汗说：“还来得及，你快进去吧。”

　　女生爽朗明媚的脸即使打湿了刘海，却依旧没能影响整体的美感。梁予启唇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化作了谢谢二字，转身跑向了画廊。

　　彻底松了口气的人坐在单车上突然笑出了声，景澄润舔了下略微干涸的唇，看向画廊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属于课外兴趣培养的课程没有专业课那般紧凑，一个半小时的讲授已经让梁予收获满满，何况今天还被老师当面夸奖了，她想，现在这么开心的原因应当是因为这个吧。

　　可她不知道，原来高兴的阙值今日还可以升得更高。

　　五点多的太阳已经不算耀眼，但它还挂在那散发着余热，让天空在橘蓝交接中依旧明亮。高大的香樟树下，仅仅是个背影，梁予也能一眼锁定对方的身份。那个分开不久的身影就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旁边是那辆她刚结交过的自行车。

　　梁予默默走上前，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从这个视野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人群，莫名觉得还挺有意境。

　　“我问了后来进去的一名同学，他说你们差不多五点下课，”景澄润试图解释自己还在这儿的原因，“我想着也没什么事，就……我陪你去对面车站吧？”

　　梁予站起身却没有选择过马路，她沿着人行道往来时的方向走，缓缓说：“去长坡那一站吧。”

　　听懂她意思的人推着单车跟在旁边，纠结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缓解两人间的矛盾，只是略显笨拙地将她的书包拿过来，放在了自行车的前篓里。对方的沉默却没让梁予觉得低落，反而因她写在脸上的踌躇而觉得欢快。

　　“你下午跟唐湘说，我们没有吵架，是真心话吗？”梁予双手背在身后，没有看她，只向下盯着路面。

　　景澄润跟着她的节奏放缓了步伐，认真回答：“吵架不是那种你来我往的争吵吗？我们……我们是没有吵架啊。”

　　憋了一路的人因为这句话破了功，梁予停下脚步，正视了她的双眼，语调清扬：“好，那我们没有吵架，你以后也不准跟我吵架。”

　　自认脾气很好的人觉得这不是个问题，点点头试探问：“那……我们这算是和好了咯？”

　　“那你还要怎样，要我跟你道歉吗？”

　　看她恢复到原来有些耍无赖的小神情，景澄润跟着笑了起来：“是我不对，我不该听些有的没的，还跑去问你。”

　　“不全怪你，我当时也是脑子发热太冲动了，”梁予态度诚恳，也是彻底想明白了她们之间的问题所在，“澄澄，以后关于我的事，你不确认的话随时可以来问我，但不管是什么，我如果给了你答案，你就必须要相信我，好不好？”

　　“好，”听着熟悉的称谓，景澄润慎重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信你。”

　　梁予伸出小拇指冲她晃了晃，“拉勾。”

　　勾住她的小拇指，阴霾彻底从两人之间散去。两个少女站在路边，在川流不息的下班高峰期中，相视而笑，并肩走向了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