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蒸气》希言Z然

1、滨城

　　滨城夏季的风一如既往带着些粘腻感，拂起梁予披散着的长发，像是借机勾画出自己的模样。她盯着马路对面的老式建筑群，撩了下被吹乱的发丝，迈步走了进去。

　　安怡社区不似现在城市中新修的那种规范小区，而是泛指这一大片区域。里面被各种巷子串联的四通八达，平房和高矮不一的居民楼坐落其中，还穿插点缀着五花八门的商铺摊位，甚至于还有以小区命名的幼儿园跟小学。这一片的孩子大多也都是从安怡小学毕业再散到市里其它中学。

　　虽然自从上大学后，每年回来的日子屈指可数，但总归是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何况这里可谓是一点儿也没有改变。门口副食店的大爷出来倒水，瞧见她愣了会儿，随后拍了下他那锃亮的脑袋瓜，张口就喊：“你是梁家那小丫头吧？”

　　她小时候可没少来这儿偷买零食吃，梁予笑着点点头：“张爷爷，您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啦？”老大爷守着自家店铺几十年，同这儿的街坊邻居全是老熟人，就是年纪大了，耳朵有点儿不太好使，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不少。这不，经他这么一喊，周围几家人全看了过来，乐呵呵的也同梁予打起了招呼。

　　几乎都是看着她到大的长辈们，梁予一一问候过去，这才解释：“我同学明天结婚，这不是回来参加婚礼嘛。”

　　“哟，那感情好，喜事啊这是。”

　　“小予你也要抓紧啊，明年都26了，前面赵婶婶家比你小一岁的蕊蕊今年初都怀宝宝了，你什么时候领个小伙子回来让我们也吃吃喜糖啊？”

　　“哎哟，她们现在年轻人都不想结婚生孩子，我家那闺女天天嚷着要以事业为重，我看她们这代人啊，就是太享福咯。”

　　街坊邻里总免不了对小辈们一顿念叨，梁予知道她们出于好意，权当左耳进右耳出，也没完全放在心上。但总有那么一两个情商低的人，不顾场合又爱插嘴，非要挤进来凑凑热闹：“不结婚生孩子哪行啊，她父母走的早，老太太也不在了，她那个姑姑就没结婚，我看呐，梁予就是跟她姑姑学坏了。”

　　说话的男人是巷子里出名的讨人嫌，成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据说年轻那会儿想追求梁予的姑姑失败了，因爱生恨，就见不得她姑姑梁薇一点儿好。围着的邻居们多少也觉得他这话难听，帮衬着说：“马原你这张嘴还不如长着光出气得了，每天在这儿瞎晃，不知道去打份工啊。”

　　“就是，小予你别听他乱讲，这人向来嘴臭，咱不理他。”

　　就在马原还在愤愤不平想着扳回一局的时候，人群外传来一道带着鄙夷的年轻女声：“马大叔，您这四十好几一个单身汉还在啃老，有什么资格说我们阿予啊？”

　　被戳痛处的男人瞪了过去，就看见一对年轻男女站在后面。女生一头利落的齐脖短发，短裤T恤踩着凉拖摆着个臭脸，而她身边的男生白白净净相反要显得斯文的多。

　　“韩萌，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啊？”马原气不过指着她就叫，“越大越没规矩。”

　　韩萌直接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说：“少跟我攀亲带故的，我这也没见你多有规矩啊，让开让开，别挡着我接我宝贝回家。”

　　自小韩萌对外脾气就不见好，大家都见怪不怪，反而觉得她怼马原听着过瘾，便在一边暗自发笑没有阻拦。马原气急败坏原地跺着脚，指着她却憋不出一句话来。最后还是老好人卢西上前劝了声：“马叔，萌萌她就这性子，您别往心里去了。”

　　这话像是给了马原一个方向，立马将炮火对准了他：“我说卢西，你怎么看上这么个丫头，趁着没结婚我看你还是赶紧算了吧！”

　　这话一出，没等当事人做出反应，周围的人就不满指责起来，张大爷看了半天的闹剧，被弄得头昏脑胀的，上前拉了下还杵在那儿的梁予，示意她赶紧先走。绕开几个身影，梁予小跑到韩萌身边，对着二人笑了下，拉着她们拐进了前面的巷子。

　　三人打小一起长大，关系自然不必多说。路上韩萌还在吐槽刚刚卢西替马原挽尊的场面话，嫌弃之意溢于言表。而卢西是一贯的好脾气，哄着自己的女朋友，生生给另一边的梁予喂了一路狗粮。

　　回到韩萌家中，她妈妈已经做好了一桌子好菜，就等着孩子们回来吃饭，开门一瞧见梁予眼睛都笑弯了：“小予啊，路上累不累？干妈做了你爱吃的香辣虾，还烧了条鳜鱼，都是你爱吃的。”

　　换了鞋进屋，韩萌帮着把行李放好，看着一桌好吃的，撇撇嘴道：“妈你怎么还是这么偏心啊？”

　　大概是因为自小父母去世，梁予又是出了名的别人家的孩子，整个小区大多对她都疼爱有加。而作为上下楼邻居的韩萌妈妈尤为喜欢她，直接认了干女儿不说，甚至比对自个亲闺女还要好。

　　韩母嗔了她一眼，挥挥手打发她赶紧去洗手帮忙拿碗筷。而很有眼力见的未来女婿一进门就去了卫生间，此时已经到了厨房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了。

　　四方桌正好一人一边，韩妈妈帮梁予夹着菜，询问：“小予这次回来能住几天啊？”

　　“待不了多久，明天参加完婚礼，后天中午的票就要回南城了。”

　　“这么赶，平时你上班忙也没空常回来，这次不能多玩几天啊？”

　　韩萌啧了一声，打断母亲的念叨：“我们梁大设计师业务忙着呢，能请假回来这么几天已经很不容易啦，您就别为难她了。”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她手头上还有好几个单子等着，熬了几个通宵才挤出这么点儿时间回来，包里这电脑可还随身背着呢。梁予剥好一只虾放到韩母碗里，乖巧的说：“干妈，我南城那边工作确实分不开身，等之后有假了，我再回来看您好不好？”

　　“好，自然还是你工作重要嘛，你自己多吃点儿，我怎么感觉你这孩子比上次回来又瘦了些呢？”仔细打量了下旁边坐着的人，韩母转向另一边的闺女，“萌萌你说是不是啊？”

　　韩萌扒拉着碗里的饭，没太在意，毕竟梁予在她印象里，就没跟胖搭上边过。胡乱应付过去，她改了话题的方向，讲起了刚刚在巷口碰上马原的事情。果然，她妈妈一听也跟着吐起槽来：“那小子太不成器了，摊上这么个儿子也不知道他们家是不是上辈子作孽哟。”

　　“嗐，还不是被马婆婆宠坏了，那么个混账儿子不一样当个宝捧着。”

　　一想到马原那副样子韩萌就觉得倒胃口，摆摆手不准备再提。倒是她妈妈又想到什么，搁那儿笑了会儿指着她们三乐道：“小时候你不是还撺掇着小予和小西一起整蛊他么？不过相比那会儿，小予现在性子安静多了啊。”

　　梁予拿筷子的手顿了下，察觉到其余两人投来的视线，保持着脸上的浅笑，没有说什么。韩萌和卢西对视一眼，收起眼中的局促，给她妈妈夹了一筷子菜，敷衍道：“那毕竟长大了嘛，还不让人成熟了啊……”

　　是啊，毕竟长大了嘛，梁予低着头咽下菜，眼里一片平静。

　　吃完饭几人坐着聊了会天，随后梁予还是拒绝了干妈的邀请，带着这两个青梅竹马回到了楼上，着手收拾起来屋子。

　　十分有装修经验的室内设计师用废报纸叠了三顶帽子一人分了一个，一边唠着一边各干各活。这套房子还是她爷爷留下的老屋，当时她们一家六口人就挤在这小三居的面积里生活。

　　不过儿时对于拥挤的记忆并不清晰，毕竟在她出生的下一年冬，她爷爷就患肺病去世了。而在她五岁那年，父母也出车祸离开了人世。本拥挤的屋子，一下子仿佛宽敞起来，再加上梁薇之后去外地念了大学，这家里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位老人家和上小学的梁予了。

　　睡不了几天，三人就着重收拾了客厅和梁予的卧室，在傍晚时分一起收工瘫在了沙发上。卢西坐着将三人的纸帽摘下，团在手里又指了下窗外：“家里什么都没有，我去买点儿饮料上来吧。”

　　“行，我要那种巨冰的可乐。”

　　应下女朋友的要求，卢西又看向另一个人：“阿予你呢？”

　　“矿泉水就好，常温。”

　　没有忌讳卢西一个大男人在，韩萌瞥了她一眼问：“怎么，姨妈来了？”

　　“对啊，我这身体可不敢再贪凉了。”

　　等到卢西下了楼，屋里只剩她俩，韩萌这才坐起身，看着被擦得反光的玻璃茶几，幽幽道：“其实我之前还以为你不会回来参加唐湘的婚礼。”

　　没有立即回答，梁予同样盯着茶几，缓了十来秒的样子才开口：“我可是收到请帖了，你这个家属都去，我怎么能不去。”

　　韩萌摇头闷笑一声，她去婚礼确实是陪着男朋友罢了，毕竟卢西是唐湘的同班同学，她和明天的那对新人只是偶尔有交集的隔壁班学生而已。“大学毕业后，你和唐湘还有来往？”

　　“在南城约过几次饭，微信偶尔也聊聊天，”梁予向后靠在沙发上，仰头瞧着天花板，“这么多年接触下来，她确实是个温柔，也挑不出错的朋友。”

　　可越是这样觉得，梁予心里泛起的自我厌恶就愈发强烈，因为她没办法忘记当初接近唐湘，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态与目的。

　　“那……”韩萌明确知道接下来的问题是梁予不想回答的，但还是忍不住看向她，尽量婉转的问：“作为新人的好友，你应该知道，景澄润一定会去的吧？”

　　有多久没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

　　即使这三个字时不时盘旋在梁予的思绪之上，但好像真的很久都没听到别人在她面前说起过了。周身的朋友自那年开始，好像就默契地统一了口径，再也没主动说起那个人。明明她们都在好奇，为什么关系那么好的两个人，却仿佛突然之间失去了交流，当起了两条互不交涉的平行线。

　　“知道啊，”梁予面不改色，完全一副与她无关的样子，“大家都是同学，有什么不好见面的。”

　　看破不说破的人挑了下眉，叹了口气拍着她的肩说：“希望真如你所言吧，反正我是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了。”

　　韩萌当然不知道，或许就连景澄润都不清楚，为什么她们之间会走到现在的局面。梁予闭上双眼，慢慢用鼻子吸了口气，又慢慢呼了出来。

　　从始至终，困住她自己的，也只是她自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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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些时想到的一个故事，随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