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GO-旧剑梅林）卡美洛故事集》叙述白鸽

3、魔法师与麋鹿与铃铛

　　圣诞的雪总是来得特别及时，厚实的积雪被街道上橱窗里透出的暖黄色灯光，原本的冷色调被染上了一层暖光。街道上比平时熙攘了许多，精心打扮过的人们忙着采购装饰品和食材——非同寻常的日子，总是要花上最大的心思来筹备。雪又零零散散的落了下去，卡美洛的人们却毫不在意似的，任由轻飘飘的棉花糖舞蹈着，沾着大衣上厚实的白色绒毛，点缀着格子长裙与羊毛围巾，好像圣诞水晶球中精心雕刻的象牙小人。

　　亚瑟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数着这十五分钟内进入对面那家饰品店的人数。他嘴里呵出的热气接触到玻璃表面便形成了一层薄雾，不知不觉间慢慢占了半面窗的面积。亚瑟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拿食指在那层雾上戳了一下，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点。

　　他开始在窗玻璃上勾勒起来，不一会儿便退远了去欣赏自己的大作。

　　——粗略一看倒是还好，一仔细端详便觉得与那人完全不像，倒是有几分家里那只白色小动物的神韵。

　　亚瑟有些气恼，便直接用袖子把玻璃擦得一干二净。

　　他已经放假好一段时间了，作为卡美洛高中的优等生，卡美洛市长奖学金的获得者，即使在假期，他也没有懈怠任何剑术的练习和知识的巩固。升入本市最好的高中之后，亚瑟也结识了众多相谈甚欢的好友。他们在得知亚瑟在这个年纪就已经独自居住之后纷纷表示讶异，假期和周末没少来找他串门解闷，不得不说在生活上亚瑟也得了这些朋友不少的照顾。

　　然而在这一天，亚瑟既没有练习剑术，也没有拜访任何好友。

　　他想给自己放个假，并且在这一天打扰朋友也不是明智之举——这一天，这个夜晚应该是留给家人的，而亚瑟也在等待着某人。

　　窗外的雪落得又大了些，家里的壁炉没有生火，倒是显得格外的冷了。

　　亚瑟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床头的红色针织袜还是空空如也，小小的房间里只有秒针的滴答声。亚瑟起初还坚持着仔细听着烟囱和门外的声响，逐渐地，在规律的声音里，少年逐渐闭上了沉重的眼皮，把意识交给了梦乡。

　　夜半，窗户突然咯咯作响。

　　亚瑟的睫毛微微动了动，随即用手揉了揉迷糊的眼皮。

　　是风声。

　　他披上一件毛绒外套来到窗边，玻璃外部的景象使他睁大了双眼——傍晚还像蒲公英一样纤细的雪在这时却成了鹅毛样大小。在几盏昏暗的夜灯下，整个街道都穿上了厚厚的外衣。

　　卡美洛位于海边，气候常年温和，这样大规模的暴风雪非常少见。

　　芙芙轻轻地叫了一声，跳上了小主人的肩头，柔软的尾巴扫着亚瑟的脸颊。

　　“如果像这样下去，明天早上会把窗户都埋住吧！”亚瑟担忧地说到。

　　“芙~芙……”

　　“是啊，现在担心这些也没用。”

　　亚瑟揉了揉芙芙洁白温暖的毛皮，再次躺到了床上。

　　他的目光再次集中在了床头那只中号的针织袜子上，他伸手摸了摸——是空的。

　　“原来圣诞老人在这么晚的时间还没有带来礼物吗……”

　　芙芙在亚瑟的怀里打了个滚，浅紫色的晶亮的眸子望着他，“芙——”

　　“是让我不要担心吗？当然啦！从小到大圣诞老人从来没有缺席过！但是，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见过圣诞老人呢。”

　　“还有那个家伙……！明明答应我要一起过平安夜的，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每年都是这样……工作的事，真的这么重要吗？”

　　亚瑟是一个独立的孩子。

　　在最初的最初，他就不习惯依赖别人。

　　亚瑟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他只听伊格赖因，那位温柔美丽的母亲说过他是为了卡美洛的建设而牺牲的。然而父亲的付出并没有给这个家庭的生活带来任何改善，伊格赖因最终也因为不堪多份兼职的劳累而病倒在家中，而亚瑟在还无力举起最轻的训练用剑的年纪，就知道自己失去了母亲。

　　在十多年后的今天，即使是母亲温柔的面容都已经模糊了起来。

　　亚瑟被梅林捡到的日子，也是一个这样的下雪天。

　　金发的男孩蜷缩在墙角，费力的啃着好心的邻居给的黑麦面包，虽然口感很差，但是只要咽下去，好歹能够填饱肚子。

　　亚瑟面前的光被一个影子挡住，他疑惑地抬起头，逆着光那个人的面容看不真切，只有几乎及地的白色长发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哦呀，多可爱的小男孩呀。”来人发出了轻佻的感叹。

　　他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和亚瑟在一个水平线上。

　　亚瑟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可疑人士感到警觉，囫囵地将剩下的一小半黑麦面包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瞪着他——伊格赖因从很小的时候就教导他，要小心那些突然对小孩子表现出友善的人。
　　长发的先生想伸手摸摸孩子的头，亚瑟却避开了。

　　那只手在那个高度停顿了一下，便慢慢地收了回去。

　　梅林轻轻叹了一口气，便转身离去。

　　亚瑟看到他离开，把身体往墙的更深处靠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即使那位长发先生轻浮又可疑，亚瑟却没有感受到什么恶意，他本不该——表现出这种程度的排斥的。但是几个月的独自生活令他见识到了不少来自社会的天然恶意，将自己包裹在层叠的刺下已经形成了本能的反应。

　　“咕——”

　　亚瑟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肚子叫了一声，那个小小的黑面包远不足以填饱肚子。

　　他想回家，却在起身的时候感到眼前发黑，双腿发软，只得晃晃悠悠地又坐回那个角落。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梅林急急地跑了回来，蹲在他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卷，掀开两侧的油纸，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那是一条被煎得外酥里嫩的烤鱼。

　　“我想你或许会爱吃这个，亚瑟。”白发的先生弯下腰把烤鱼递到他跟前。

　　亚瑟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梅林挠了挠头，一开始路过只觉得这孩子可爱，凑近了看才发现他脖子上那条红龙的项链——这正是自己此行来卡美洛的目的。

　　“我和乌瑟姑且算是曾经的同事，听说……所以来看看你。”

　　听到乌瑟的名字，亚瑟心里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而心里的防备却卸下了大半。

　　“可是……你没有见过我。”亚瑟犹豫地说道。

　　梅林指了指亚瑟脖子上的项链，“这是潘德拉贡家代代相传的信物。”

　　金发的男孩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接过那条金黄的烤鱼大口吃了起来。

　　在那之后，梅林便常常到亚瑟的家里来，有时带来一些新鲜的牛奶，有时带着飘着香味的吐司和各式的果酱。这对亚瑟的生活品质算是不小的改善，他要上学，又没有亲戚肯收养，这几个月靠着伊格赖因那一点积蓄勉强度日，在梅林刚来卡美洛的那几天，这些钱已经被花得差不多了。

　　“梅林……先生，在哪里工作呢？”亚瑟好奇的问道。

　　梅林总是穿着洁白的长袍，这件衣装点缀着复杂的纹饰和配件，还有那条有着金色条纹的灯笼裤看起来也非常繁琐。这样的着装在卡美洛并不常见，像梅林这样年纪的公司职员常常会穿一套合身的西装套装，配上长筒袜和皮靴，再配上一根体面的装饰拐杖，而不会选择如此费时的着装。

　　亚瑟猜测梅林大概是一名神职人员，但是……亚瑟在心里偷笑，像他那样的性格，一定会被大主教从教堂里赶出去吧。

　　梅林神秘的笑笑，用食指抵着下唇，“乌瑟和你说过他是干什么的吗？”

　　“我……不太清楚，母亲说他为了这座城市而工作。”亚瑟说完就忍不住吐槽自己，在卡美洛工作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这座城市呀，这么说的话根本不知道指向哪里。

　　梅林却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们的确是为了这座城市工作，但是呢，却不像别的职业那样具体。卡美洛的人们各司其职，有的人为了让大家吃饱饭，有的人为了让大家住上房子，有的人为了大家能够穿的温暖，而我们，则是为了让大家感到幸福。听起来很笼统对不对？”

　　亚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梅林摸了摸他的头顶，柔软的金发让掌心痒痒的。“有些工作并不需要让世人知晓。”

　　梅林的工作很忙，一年中也没几个休息日。但是在闲暇的时候，他总是不会忘记给亚瑟带一些必需品，有时是新奇的小玩意，有时是一些特色小吃。

　　就这么过了一年左右，在冬日的某一天，梅林领着亚瑟去了一个地方——即使是冬天，这里仍然鲜花盛开，充满生机。

　　“这是梅林先生的家吗？”亚瑟的眼睛亮闪闪的，他早就觉得觉得梅林像花了，而此处满院子的花令人不由自主的和梅林联系起来。

　　“唔，嘛，姑且算得上是个落脚的地方。”
　　“我可以四处逛逛吗？”
　　“嗯，当然。”

　　亚瑟新奇地在花园里四处探索，他认出一些花盛开在春天或是夏天，而在这里，它们却像是没有花期的概念一样，骄傲而自由的舒展着。

　　“芙！芙！”

　　一只白色的动物从花园深处跑出来，直直地扑向亚瑟。

　　“凯西帕鲁格！”梅林惊呼。

　　看到芙芙只是友善的用鼻尖蹭着亚瑟，梅林松了一口气。

　　“和对我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到底谁才是你的饲主啊。”梅林有被打击到。

　　玩闹了一阵后，花园回归了宁静。

　　“你喜欢这里吗？”梅林问。

　　“喜欢！”亚瑟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么，”梅林少见的有些犹豫，“你愿意搬到这儿来吗？”

　　“搬到这儿来，以后和我住在一起。”梅林急忙补充着，“学费和生活都不用担心，别看我这样，但是工资还算得上体面。”

　　在冬日的花园里，亚瑟被吹散的花瓣迷了眼。

　　白色长发的，看起来不太靠谱的大哥哥给了亚瑟一份最好的礼物——那是一个家。

　　亚瑟搬来之后，梅林很快对自己感到了懊恼，他其实并不擅长照顾人，多年来他都是独自一人待在自己的小花园里，和那只名为凯西帕鲁格的白色动物生活在一起。即使名义上成为了亚瑟的监护人，因为工作的缘故，他却并不能分出更多的精力。好在亚瑟从不会捣乱，也很擅长生活，梅林不在家时，他就安安静静的温习学校的课业。

　　一天，梅林问小男孩，“或许你会觉得笨拙，但是我还是需要确认一下。”

　　梅林很少这么郑重其事的提问，亚瑟坐直了身子，表示自己认真在听。

　　“咳，就是说你知道圣诞礼物是怎么来的吗？”

　　亚瑟的表情有些微妙，稚嫩的童声带着疑惑，“是圣诞老人从烟囱里扔下来的呀。”

　　“啊……是这样的，没错，就是圣诞老人啦！”梅林干笑，“今天的睡前故事就是圣诞老人——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睡前故事了吧？圣诞老人呢，是从拉普兰德的雪山村庄里乘着麋鹿雪橇车，每当他们经过云层，就会发出清脆的铃铛响声……”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户的狭缝照进了男孩的小屋，轻柔的唤醒了沉睡的金发少年。

　　亚瑟缓慢地，微微摇晃着，努力地从温暖的被窝里坐起来，从门缝里漏进来的几丝冷风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这是圣诞节的早晨”

　　这样的认知使亚瑟感到兴奋，他一骨碌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穿上了衣服。

　　正抱着尾巴休眠的芙芙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了一跳，叫了一声便从汹涌的被子中间敏捷地跳到了另一头。

　　礼物礼物礼物礼物——

　　今年的圣诞礼物亚瑟早就想好了，像往年一样把自己期望的事物写在了日记本上。梅林说，圣诞老人有特殊的方法，可以从孩子们的日记中得知他们想要的礼物，在平安夜的晚上从烟囱里进来，把礼物塞到床头的袜子里。

　　亚瑟满怀期待的取下了那只袜子，小心翼翼的撑开袜筒，祖母绿的眸子往织物的深处瞄。

　　而在视线触碰织物深处的瞬间，他满脸的欢欣仿佛被窗外的风雪侵蚀，凝固在脸上。

　　“咦？”

　　是空的。
　　他把手伸进去仔细的寻找。

　　还是空的。

　　“是不是掉在哪里了？”亚瑟仔细的把床边找了一遍，却一无所获。他不甘心的开始在小屋子里进行地毯式搜索，甚至连壁炉都没有放过。

　　亚瑟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一阵冷到极致的失落感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他并不是一个渴望物质的人，他的难过并不全部源自于这个事实，而是这么多年来在早上拆开惊喜，和梅林坐在暖炉旁度过圣诞节已经成为了一个习惯。

　　而今天不仅没有礼物，而且直到早上梅林也没有回来。

　　一阵声势浩大的笑声打破了亚瑟的随想，他暗沉的眸子亮了亮。

　　打开门，一堆熟悉的面孔整齐地码在门口。

　　剑术协会的学弟的加拉哈德，学妹加雷斯，同班的贝狄威尔，特里斯坦……

　　“嘿！亚瑟，圣诞快乐！”

　　“学长今天看起来像是心情不太好。”以往温柔和煦的学长，此时却许久没有任何回应，加雷斯有些担忧。

　　贝狄威尔：“如果有什么事，请让我们一起分担……只要说出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亚瑟有些犹豫，在学校时他一直以一位引导者自居，如今却因为这种小事而兵荒马乱，总觉得有些不成体统。

　　思索再三，他决定破罐子破摔。如果是和这些朋友的话，说出来也并没有什么丢脸的。

　　“我今年没收到圣诞礼物。”

　　不知为什么，屋子陷入了沉默。

　　平时吵吵嚷嚷的同窗突然安静下来，让亚瑟很不习惯——果然没收到礼物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啊。

　　“这……其实也不需要那样的伤心，学长。”加拉哈德真诚地说，“我家那位，你也知道的的，那位自诩体面的兰斯洛特爵士，可从来没给我送过圣诞礼物。”

　　“学长，我和高文倒是有礼物，但是我认为还不如没有呢——竟然是厨具和土豆！我的天哪，我到底要被叫做‘好手掌’到什么时候……”加雷斯赶忙帮腔，她实在不觉得这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

　　亚瑟急了。

　　“当然不是说来自家长的那种礼物……梅林，姑且，嗯，算是我的家人，他也从来没送过我圣诞礼物。我是说，圣诞老人的礼物，我今年表现得很不错不是吗？”亚瑟有些委屈的看着自己的一干同学和学弟学妹。

　　而场面则更加不受控制地，陷入了一场更久的沉默。

　　“亚瑟。”
　　“学长。”
　　“噗。”

　　最后没忍住笑的是特里斯坦，而贝狄威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愧是学长，我一直想学习的就是这种幽默感”加拉哈德略带敬意地说。

　　高文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学弟。

　　“不……加拉哈德。以亚瑟的天然程度来说，他大概是真的，在十七岁，马上要成年的年纪，高中二年级，还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圣诞老人。”

　　“真令人悲伤，世界从来不存在圣诞老人。这种善意的谎言，伊索尔德将它称为童话式的浪漫。”特里斯坦冷漠地捅出了最后一刀。

　　而这一刀则以一种凛冽而直接的方式揉碎了亚瑟最后一点期待，同时揭开了一个人多年以来伪装的疏离。

　　亚瑟记得梅林和他说过，圣诞老人每年都会驾着雪橇车，麋鹿身上的铃铛会在云端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啊，在这个年纪，只有他还相信着圣诞老人。这么想来，确实是这样，光是卡美洛的几千户居民，在一个晚上完成运送就是多么的困难，而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别的城市，那里只会有更多的孩子，即使有一年的时间，了解他们的喜好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贝狄威尔走在最后，等所有人都出了门之后，他压低了声音对亚瑟说，“那个，我有一件事。”
　　“你刚才说，梅林先生从来没送过你圣诞礼物吧？”

　　亚瑟睁大了眼睛。

　　其实他的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或许是出于自己保护的机制，自己的亲人总是一个又一个的离开自己，而梅林是出于对父亲的友情才收养自己，他一直以来没有给亚瑟的生活过多的关注，只是在能力范围内让他衣食无忧。他一直知道梅林的工作很忙，所以从来没有打扰过他，也从来不会提出更多的要求。梅林很重视他的工作，亚瑟一直知道这一点。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和自己一起过平安夜，只有圣诞的早晨才能见到他。即便如此，亚瑟也满足于圣诞清晨壁炉的温暖和拆开礼物的喜悦。

　　可是亚瑟却不得不承认，梅林的不动声色只是用来掩盖笨拙的外壳。

　　“哟~孩子们！看来今天是个热闹的圣诞呢！”

　　门外又变得喧闹起来，还没走远的加拉哈德他们纷纷和来人打招呼，紧接着就是靴子踩着雪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熟悉的、轻佻又不着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亚瑟沉浮在混乱思绪中的心微微动了动。

　　接着是钥匙转动的声音，梅林依旧穿着他那套经年不变的繁琐长袍，他踩着门口的地毯小心地甩了甩袖子，把衣服褶子之间的雪屑抖落在门前，又伸手轻轻拍了拍衣服的下摆，这才放心地关上了门。

　　“哟——我亲爱的亚瑟！虽然今年出人意料的晚到了一些，但是令人期待的圣诞仍然没有结束！让我们猜猜今年的圣诞礼物是什么？”

　　亚瑟的心跳有些快，他说不清现在的心情，只能用沉默来回应。

　　“你看起来……”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梅林的话。

　　“呼，呼，可算是到了。”薇薇安扶着门喘着气说道。

　　“薇薇安？”梅林吓了一跳，“你这时候又来做什么？”

　　亚瑟抬起头，看到了一位女士。

　　薇薇安甩了甩自己棕色的卷发，举了举手中的盒子。

　　那是————

　　梅林的表情几经变换，最终停留在一个尴尬的平衡，偷偷瞄了一眼亚瑟。

　　“东西我带到了，可别忘了帮我补上下周的巡……工作！”

　　梅林有些抓狂，“我记得让你在昨天晚上送到！不是现在！没有完成约定还要帮你工作根本没门！”

　　薇薇安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她那双晶莹美丽的眼睛，扑闪着蝴蝶般的睫毛，“神啊——”她夸张的拉长了语调，“你是说，在这样的大雪天？让我在完成工作的情况下，在短短的两个小时从郊外到市民区？想想你自己的处境，我只比你晚到了一点儿吧，这算是世间最感人的同事情啦！”

　　“亲爱的小亚瑟，我早就听梅林和乌瑟说起你啦！我们的卡美洛新星，天才的小剑客！这是梅林给你准备的礼物，虽然晚了点，现在也还在圣诞节。”薇薇安俏皮地眨了眨眼，“那么，我的使命完成了，先走一步~好好享受你的假期吧梅林。”

　　薇薇安风风火火地离开之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意料之内的一阵沉默。

　　梅林敢说在他度过的漫长岁月中或许没有比这更加煎熬的时刻了。他旁敲侧击地从亚瑟嘴里知道伊格赖因把圣诞老人的秘密藏的很好，即使是在最穷困潦倒的时候，这位女性也坚持着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所以他也一直小心翼翼的守护这份梦幻。自己把亚瑟从支离破碎的孤独中捞了出来，至少，要坚持守护他的这份期待。

　　“不觉得屋子里有些冷吗？”梅林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将壁炉升起来，光亮和温暖霎时间充满了这间居所。

　　他见亚瑟还是低着头，没有回应他的意思。

　　即使是梅林，也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也曾想过，如果是不存在的事物，一直维持着表象，即使是善意的想法，在亚瑟知道的那一刻，被欺骗的感觉是否会超越这么多年来感受到的喜悦？他考虑过这些，教会里的孩子许多在上小学时就知道了圣诞老人的真相，而更晚一些，在中学时代，大多数好奇的孩子也会撞破偷偷将礼物放在床头的父母，而亚瑟已经快到成人的年纪，却依旧被自己当做孩子对待——梅林开始深深地反思自己。

　　“亚瑟，我想一切在说出来之后会好受些。”

　　梅林耐心的说着，“这是我单方面的任性，我本以为这能让你高兴一点儿——我还没有做好准备，这件事是迟早的，但我没有想过薇薇安会掉链子……”

　　“我……先去买今天的晚餐，你想吃什么？烤鱼还是烧鹅？或许我们该换换口味……唔姆，土豆炖羊肉也是不错的选择？”

　　亚瑟的手微微动了动，但是依旧没有出声。

　　这么多年来亚瑟从来没给过自己这么冰冷的态度，梅林觉得有些闷，他想至少现在，暂时，自己该从这里离开。

　　他把长发绑紧了些，指尖碰到门把手凉凉的。正当他打算推开门时，一股背后的力量阻止了他的脚步。

　　亚瑟的手抱得很紧，穿过梅林的袖摆，扣着他的腰。

　　亚瑟把脸贴在梅林背上，他心跳很快，小心而快速地在梅林的背上留了一个吻——他认为对方察觉不到。

　　在意识到心爱的孩子做出了什么举动之后，梅林的脸有些发烫。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中，比起收养的亲子关系，他们倒更像是朋友。梅林在抚养一个孩子的方面显然十分别扭，在应对亚瑟的真诚和礼貌时，他反而会用一些恶趣味的玩笑略过。这么多年来，他们竟然还从来没有过一个拥抱。

　　梅林感觉腰上的双手圈地更紧了，好像怕他再也不回来似的。

　　“我想吃烤鱼。”亚瑟轻声说道，声音带着被打湿的触感。

　　梅林觉得闷在肺叶中的焦躁和苦恼一扫而空了，他换上了自己所习惯的轻佻语调循循善诱，“卡美洛的新一代绅士，我亲爱的红龙剑士，如果你不放手，我要怎么去买你最爱的烤鱼呢？”

　　听到梅林夸张的喊着同学给自己起的绰号，亚瑟慌忙松开了手。

　　“记得看看你的礼物。”梅林眨了眨眼，“我出门了。”

　　屋外的雪停了，屋内的壁炉静静地发散着光与热。厚厚的积雪使得环境格外的明亮，将梅林紫色的眸子染上了一层微光，风把他束起来的头发吹乱了。

　　亚瑟笑了，“早点回来。”

　　两人坐在壁炉旁享受着晚餐。
　　梅林采购回来的食材不可谓不丰盛，两人忙活了好一阵才把它们变成香喷喷的菜肴。

　　“你工资涨了？”亚瑟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地问道，火光照亮了半边脸。

　　“毕竟多出来的工作让我错过了重要的平安夜，这点加班费还是要给的。”梅林理所当然的说道。

　　亚瑟把嘴里的鱼肉混着蔬菜汤咽了下去，眼睛闪闪发亮，声音中按捺不住兴奋，“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

　　亚瑟指了指墙上，一柄蓝金色的剑被仔细的擦拭过，妥帖的挂在床边。“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我以为……”

　　亚瑟以为梅林从不知道自己在学校里是如何生活的。

　　梅林夸张的叹了一口气，显得十分悲伤落寞。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从来没缺席过你的家长会。”梅林顿了顿，“并且从你的表现来看，你对之前的圣诞礼物也都很满意。”

　　“这是最满意的一个！”亚瑟脱口而出，随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小声补充道，“当……当然，之前的每一个……都很喜欢。”

　　梅林勾起嘴角，“当然，我对自己的品味可是非常自信的。对了，今天你来洗碗。”

　　“交给我吧！”亚瑟积极地收拾起餐盘。

　　厨房里响起了餐具碰撞的声音和流水声。

　　望着亚瑟金灿灿的后脑勺，梅林慢条斯理的进行了一项提议。

　　“作为提前打破童话故事的补偿，带你做一回‘卡美洛的圣诞老人’如何？”

　　亚瑟换上了厚厚的大衣，梅林也穿上了冬季特供的加绒白袍。虽然雪势早已不像昨晚一般猛烈，但是厚重的积雪还是给出行带来了不小的阻碍。

　　两个人就这么杵在雪地里，从远处看就是一大一小两个点。

　　“梅林，”亚瑟把大衣裹得紧了一点，“我不认为在这种天气外出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亚瑟一边说着话，嘴里同时呵出一阵阵白汽。

　　“别着急呀。”梅林眨了眨眼。

　　远处传来了清脆的铃声，伴随着割裂的风声，四只麋鹿拉着雪橇车稳稳地从上空划过，它们昂着优雅的脖颈，矫健的四足踩着云彩。

　　“看，这不是来了嘛。”梅林往手里呵了呵热气。

　　“这是——”亚瑟一时说不出话，眼前的景象过于惊人，超出了一个普通市民的认知范围。教会？‘卡美洛的圣诞老人’？一切都与梅林与乌瑟神秘的工作关联了起来，可是这样的形象又和孩子们根植脑海中的形象所重合……亚瑟越想越混乱，只能向梅林投去一个疑惑地眼神。

　　“是祝福哦，”梅林说，“每年，我们神职人员都会架着雪橇车，给城市带来祝福。”

　　“有的人把我们称为‘魔法师’，有的人把我们误认为圣诞老人，但是我们只是保密的公务员啦。你小时候一直很奇怪我的穿着吧？这是教会的制服，像我和薇薇安，还有摩根勒菲穿的都是类似的长袍，上面有神明的加护。”

　　“这是一份很重要的工作吗？”亚瑟很疑惑，不管是梅林还是乌瑟，一年中的休息日都少得可怜。

　　“当然，我的孩子。我们的城市有真神的守护，在这座城市还只是个小渔村的时候就一直庇佑它。然而在千年之前，他陷入了沉睡。长眠之前，他将加护赠与了最虔诚的信徒，而信徒建立的教会则千年如一日的守护着这座城市。”

　　“……那……”亚瑟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的孩子。乌瑟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这份信仰，那一年正好碰上了雪灾……”

　　“就像今年的雪一样吗？”

　　“是比这更大的雪。”梅林微微叹了一口气。

　　麋鹿们稳稳地停在了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梅林伸出手抚摸着鹿们的鼻尖，仿佛多年的老朋友。

　　梅林牵着亚瑟的手坐上了雪橇车，梅林只轻轻摇了摇铃铛，麋鹿们便再度稳稳地将他们托向高空。

　　天逐渐变暗了。

　　从天上往下看，卡美洛的万家灯火点点闪烁，雪还没有停，千万片稀稀落落的飘向大地，在夜幕的包裹下，辉映着的柔光显得格外温暖。

　　亚瑟想到了橱窗里的水晶球，除夕夜熙熙攘攘的礼品店。那时候的人们都在为自己的家人挑选礼物吧，为孩子们带来幸福的不是圣诞老人，而是平日陪伴着自己的家人。

　　“冷吗？”梅林的声音将亚瑟的思绪拉回了身边，“好在我准备得充分。”
　　亚瑟的双手被棉绒的质感包裹着，他觉得眼眶有点热。

　　“圣诞快乐，梅林。”他轻声说着。

　　在圣诞夜的天空，优雅的麋鹿拉着雪橇车在天空划出长长的弧线，留下一串铃声的残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