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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曲终奏雅(四) ...

  •   京城的春天稍纵即逝,似乎自从一场雷雨过后,太阳就晒干了水汽,变得炽烈无比,也变出一个盛夏。大约这注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夏日,烈日熔金,滚烫灼人,也好似足以燎尽所有晦暗阴谋。

      江鸣雪坐在一张檀木书案前,看着窗外的艳阳,一时有些出神。

      其实眼下的形势,大荣能击退进犯的敌军,也已经是很不易了。只是北齐多年筹谋,南越西戎也从未安分,若是不能一举荡平,想来也是永无宁日。

      她的思绪飘得有些远,这样的时刻,她总想起前世时,她与燕晗长谈的第一个除夕。

      那时的帝王虽然孤寂,跨过尸山血海,被问及夙愿时,也不过是希望九州归一。那夜燕晗神色中的悠远与哀伤,眼中流淌的悲悯与渴望,虽然淡泊,却很生动,她至今还记得。

      无数次梦中,她也曾幻想过,自己能行走在一个安宁的世道上,不用为烽火狼烟殚精竭虑,也不用为困厄之人叹息流泪,深感无力。

      所以,他们不仅要捍卫大荣的疆土,还要借此次攻伐,一统天下。

      虽然冒险,又显得急功近利……

      但是世世代代的、永久的太平和安宁,不论是对她,还是对燕晗,都实在是太诱人了。

      江鸣雪将思绪收了回来,回忆起自己此前和燕晗商讨的对策,一时倒觉得没什么不妥之处,已经算是竭尽一切谋划了。

      再加上宋晚烛愿意与朝廷合作,他会随军出征,用观澜阁搅动风云。

      彼时,西戎、南越和北齐,除了应战大荣,国内也会发动大大小小的动乱和起义。内忧外患之下,他们的胜算也能大上不少。

      江鸣雪想着,心绪稍微安定了些,只是才一回过神,便听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你在想些什么?”

      阿槿手中抱着不少东西,大多是些吃的,似乎在想办法装起来,“马上就要出征了,你不是求了很久,要和皇帝一起去吗?快收拾些行李。”

      “一定要带上我哦。”

      江鸣雪习惯了和阿槿出生入死,自知拦不住她,但见她将吃食看得那么要紧,还是忍不住笑了笑,“好,你与我同去。”

      “少带些吃的,大约饿不着你的。”

      阿槿愣了愣,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带了很多干粮,却还是犹疑地看了看自己怀里的东西,艰难地挑挑拣拣了一些,最后笃定地将几袋糖糕留了下来,嘴上喃喃道:“这个是你爱吃的,一定要带。”

      江鸣雪笑了笑,心下却也觉得温暖触动,只是看着她手上的动作,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她正出神,才发觉阿槿进来不久后,顾岸便也到望舒楼了,大约是和阿槿一路来的。

      只是他今日似乎没什么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像是只想看一看她,也不愿扰了她。

      “姐姐。”

      少年本看着她入神,眼下似乎是注意到了江鸣雪的目光,便灿然一笑,眼神澄澈明媚,只朗声道:“才看到我啊。”

      “我一直在等你看看我呢。”

      江鸣雪愣了愣,自此前她明了了顾岸的心意后,与他说话便更谨慎敏锐些。眼下,她莫名觉得他这话里带着几分不明的意味,却没有言明什么。

      “阿槿与我说话,我一时没注意到你。”

      她面对少年时,总自觉歉疚,神色闪了闪,没有看他,只是笑了笑,“即刻要出征了,我本想去送送你,没想到你却先来了。”

      “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顾岸似乎沉默了片刻,良久以后,少年带着笑意的声音依旧悦耳,漫不经心,却似乎比平日要轻一些,“我前两日听闻,北齐要姐姐和亲,担心朝廷会应允,便暗中练兵,想着若有异动,观澜阁无法出手时,我也能将姐姐抢回来。”

      “不过是我多虑了。”

      江鸣雪愣了愣,垂下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还听闻……”

      少年的唇边依旧泛着笑,却似乎苦涩几分,清脆的嗓音维系着轻巧的语气,却颤了颤,“陛下说,要立姐姐为后。”

      “姐姐呢,愿意吗?”

      顾岸微微低着头,垂着眸子,没有往下说。似乎只要她一句不愿,他也能剑指金銮,不让任何人强求了她,哪怕是天子。

      江鸣雪顿了顿,只沉声说了句,

      “我愿意的。”

      轻柔而笃定,没有多言其他。话里话外,似乎都将少年的心意回答得清清楚楚,也拒绝得很透彻。

      她轻蹙了蹙眉,自觉歉疚,不敢看他,但除了这样的话,她也不知自己还能回答些什么,又要如何开口,才能不伤害这样一个为自己死过一次,又甘愿赴汤蹈火的少年。

      良久以后,顾岸只是轻笑了笑,“也好。”

      “姐姐愿意,那便好。”

      少年转过身,墨发高高地束着,一如多年来一样骄傲。他似乎有意不想让她看见自己黯淡的眼睛,只背对着她,留下一个鲜红明艳的身影,声音略带几分艰涩,“军中还有些要事,我不宜离开太久,只能就此别过。”

      “沙场无眼,望姐姐千万珍重自身。待来日大捷,我再回来,与你相见。”

      “彼时,天子大婚,我定为姐姐备一份厚礼。”

      江鸣雪只低低地应了声好,却没有再说些什么,只看着少年一袭红衣渐渐远去,在艳阳下无比鲜亮显眼,步子却沉重几分,像走在霜雪里。

      她缓缓闭上眼,没有再看顾岸,只希望他永远不要回头。

      江鸣雪知道,自己筹谋的数日里,步步算尽,在她的棋局之中,几乎没有辜负任何一个人。

      唯独愧对顾岸。

      他出身北齐将门,即便齐君不仁,灭他满门,但他此番要做的却不只是找齐君清算,更是要领兵北上,替着大荣,剑指故国……

      北齐的子民会如何看他,军中的旧识会作何感想,这位曾经的名将之子,又要面临什么样的骂名,江鸣雪是不忍去想的,因为她实在没有别的选择了。

      但那日,当她无可奈何地告诉顾岸自己的打算时,少年也只是笑着应下,几乎没有迟疑半分,一如前世一样,从未拒绝过她。

      他要面对什么,又在用什么帮她,他怎么会不清楚呢……

      江鸣雪觉得难受,轻蹙了蹙眉,看着窗外的青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不由落下一滴清泪。

      她自知欠他许多,想要偿还,却难偿还。

      歉疚像是一座心头的大山,哪怕历经一生,大约也未必能够翻越。

      ……

      天下的征伐似乎从未停止过,烽火的形状在风中飘散,铁蹄的声音惊扰百姓的梦境。无数鲜活的生命变成河边的白骨,再回不到故土,只出现在言语中,又化为妇孺眼角滚落的泪珠。

      大荣兵分三路,洛拏云率军南征,顾岸领兵北上。

      帝王亲征西戎,江鸣雪执意同去。

      论起行兵打仗,燕晗也算战无不胜。他们不过才出兵月余,就在西戎势如破竹,大获全胜,大军一路西行,步步直逼西戎的都城。

      只是江鸣雪发觉,燕晗此行过于沉闷了些。

      似乎赢得越多,越是胜利在望,他越沉闷。

      有时,江鸣雪会觉得,即便屡战屡胜,燕晗也没有胜利的轻松和快意。他们越逼近西戎的国都,越接近最后的大捷,燕晗就越寡言。

      夜里,江鸣雪路过主帅的军帐,甚至会看见其中彻夜亮着灯,照出一个有些寂寥的影子。

      她知道,燕晗不是一个渴望杀戮的人,即便不曾言说,他也能体谅和怜悯苍生的痛苦。但在所有关键的时刻,这个帝王也能杀伐决断,绝不会优柔寡断。

      江鸣雪不明白,燕晗这是怎么了。

      只是西戎本就世道日衰,即便他们善待战俘,不伤黎民,一路上还是有许多民不聊生的场面,看得她几乎不太吃得下饭,也不太能睡得好。

      只能竭力与观澜阁谋划,想着能否一边快些平息战火,一边救济流民。

      一忙起来,她倒也没什么心力再留心燕晗的异常了。

      直到今日,他们终于逼近西戎皇都的城墙之下。

      今日,燕晗大约会直接与西戎皇帝交手。只此最后一仗,大荣与西戎的胜负,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这一仗至关重要,江鸣雪觉得沉重,打算送一送燕晗。走到军前的路上,她的思绪不由地飘得有些远。

      西戎国君,名唤萧桓,江鸣雪一早就有所耳闻。上次听闻他,还是平定云州之乱时,他身为皇子,向燕晗交出了当时的国君,也便是他自己的父亲,以此谢罪。

      并要求燕晗保他继位,以做交换。

      彼时,西戎朝堂也算腥风血雨,骂他以子弑父,大逆不道。

      江鸣雪不知道燕晗与他是何时认识的,只莫名觉得二人有些相像。

      不知不觉间,她已然走到了军阵前。

      燕晗骑在一匹很高的黑色战马上,帝王的甲胄金光夺目,带着近乎黄金的耀眼色泽,艳红的战旗在他身侧飘摇,遥遥望去,十分显眼。

      江鸣雪一眼便看见了他,见他的神色虽然淡漠冰冷,一如往昔,却似乎带着几分哀色,好像正看着远处出神。

      “陛下在想些什么?”

      她走到他身侧,略笑了笑,只是轻声道:“此战过后,便再无西戎之患了。陛下是觉得事关重大,所以犹疑吗?”

      “不是。”

      燕晗微微一愣,垂眼看着她,神色似乎无悲无喜,他略动了动唇,却似乎到底没有将心下的话说出来。良久后,只是对她略笑了笑,淡声道:“不必为朕忧心。”

      “待朕回来,便告诉你。”

      这一路都十分顺利,江鸣雪觉得这一仗一定也会和以往一样,便只是眯起眼睛,灿然一笑,“一言为定。”

      “我等陛下凯旋。”

      似乎只有在看着她时,燕晗的神色才会温和些许,此刻,也才会少些哀意。他轻动了动唇角,对她一笑,便凝了凝神,策马进军,领兵对阵。

      江鸣雪看着燕晗远去的背影,想起此前她似乎也这样目送过他。

      那时大雪纷飞,她自觉心动,盼他不要命丧沙场,却不能坦诚自己的身份和心意,隔着庙堂与江湖之间的天堑,她觉得自己与燕晗永远只能那般,隔岸相望。

      而今艳阳高照,她依旧这样目送燕晗,却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

      江鸣雪觉得心中轻快不少,她相信燕晗的本事,想着今日大捷后,大计就成功了将近一半。

      彼时,他们可以去驰援洛将军或者顾岸,想来用不了多久,大荣就能一统天下,她也可以回到故土,看看安宁的世道。

      “唉。”

      方才,刘公公便一直跟着她,眼下却似乎不由叹了口气,“皇后娘娘,老奴真是担心。”

      江鸣雪闻声回过神,一时不太适应这种称呼,只是犹疑道:“先不必这样唤我……”

      “公公何故叹气。”

      老太监微微垂首,目光变得有些悠远,沉着嗓子道:“这西戎皇帝,是陛下的旧识。大约,算的陛下唯一的故友。”

      “而今刀剑相向,老奴觉得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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