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动如参商（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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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江淮是极漂亮的，细雨如烟，杨柳依依，湖水和翡翠一个颜色，江鸣雪坐在小舟上，如同儿时一样，将手伸进水里拨弄着，腕间的镯子便好像消失在水中。
为了掩人耳目，她已经许久没有回过故乡了，此刻却只平淡地笑了笑，似乎回到了温柔的回忆里。
“这里真的好漂亮。”
阿槿坐在她身边，见她出神，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自小便在这么漂亮的地方长大吗？怎么从来没有带我来玩过？”
江鸣雪微微回过神，愣了愣，只是温声道：“今后一定有许多机会带你来这儿，这一路不少人暗中跟着，不少埋伏，你处处留神，也是辛苦。”
“等日后事情都处理好了，我便常带你回来。”
她对着阿槿一笑，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远处，白墙黑瓦隐没在烟雨中，依稀可以看见一抹浅淡的颜色和轮廓。那是江家旧邸所在的巷陌，江鸣雪上次告别这个地方，还是在年幼时，后来许多年，这样的烟雨一直出现在她的梦中。
眼下随着船下水波的涌动，她也终于渐渐靠近这个地方，又重新试着去触碰真相了。
“一会儿上岸，那伙人大约会盯着我们，你拿着这本奏折走。以你的身手，大约不会被他们拿住。”
江鸣雪看了一眼身后的船只，从衣袖里拿出一本奏折，放到阿槿手里，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件小事，“你只管走，不要回头。也不要管我去了哪里，会遇见什么，我会没事的。”
“然后，你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宫里，留意慈宁宫的一举一动。”
“一旦看见我被人带进宫，你就立刻将这个折子交给陛下。”
阿槿皱了皱眉，立刻摇头，“不行。”
“我一定要陪着你。”
大约是早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江鸣雪没有太讶异，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重复着说过许多遍的话，“阿槿，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未骗过你，今日也一样。”
“我一定会没事的。”
她微笑着，伸手摸了摸阿槿的脑袋，语气轻快而自然，“你放心，我还要再带你回来玩儿呢，怎么可能食言呢？”
她的眼神坚定自若，似乎一切都分毫不差，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只有掌心带着些薄汗，却还是足以将阿槿骗过去了。
“你一直比我聪明。”
阿槿眨了眨眼，脸上被江淮美景浸透的笑容已经不见了踪迹，她沉闷地将奏折收进怀里，低声道：“我总不明白你要做什么，只想你好好的。”
“你千万不要骗我。”
江鸣雪看着她，想忍下泪，还是平静地笑着，然后轻轻抱了抱她，没有多说什么。
小舟的速度不算快，却也没过多久便到了岸边。阿槿如同她交代的一样，迅速与她作别。后面的小船上，几个人跟着了上去，却被阿槿甩在了身后。
江鸣雪像是没有看到一般，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撑起一把油纸伞，缓缓往江家故邸走去。
即便多年未曾踏足，她对江府依旧有着较为清晰的记忆，循着脑海中的样子，再顺道问几个路人，她便很快就找到了从前的江府。
因为没有人打点的缘故，加之多年前的大火实在太过惨烈，从前雅致的庭院已经变得荒草丛生，只有被大火席卷过的残垣横亘在中间，依稀可以看出这座府邸曾经的样子。
江鸣雪定定站在院子的中央，撑着伞，周遭的环境并不能尽收眼底，她却依旧可以感受到暗处窥伺的目光。
庭院寂静萧瑟，细雨打在她的伞面上，又被弹起，发出珠玉落地般的声音。
“诸君跟了我一路。”
江鸣雪在伞下微微一笑，丹唇轻启，声音清雅而明亮，“不如出来一叙？”
她话音刚落，便感到颈边传来一丝轻微的凉意。
雪白的剑刃抵在她的颈边，在她身后，执剑之人沉声道：“姑娘既然一早就发现我们了，我们便也不与你拐弯抹角了。令尊当年留下的东西在哪？你即刻进去找出来。”
“我们便给你个痛快。”
江鸣雪垂下眼，看向颈边的剑，剑刃泛着霜白的冷光，可以清晰地照见她的脸，也可以照见她身后的那群人。
他们皆着玄色，戴着黑色的面纱，如同乌鸦的羽翼，除了身手逊色，和前世雪夜里的身影一模一样。
她早听闻，近些年总有人去江府搜刮，似乎在找些什么东西。从前，她只当是些落魄的流民，想寻些值钱的玩意换条生路，从未多理。直到听了顾岸的消息，对真相有了些浅薄的猜想，她才决定回来一趟，以身入局。
“你是说那本奏折吗？”
江鸣雪看着剑刃，在剑身的倒影中，她对上刺客的眼睛，微微一笑，“家父藏得好，劳烦诸君白忙这些年。不过前两日我就已经找着，给我那侍女了。你们不是她的对手，想来不必我多说。”
“如果我今日死在这儿，明天，那本奏折就会出现在陛下的桌案上。”
她说得轻巧而随意，分明带着笑，却透着几分不可转圜的坚定。
一个站在一旁的刺客上前一步，在执剑之人的耳边低语，“底下的兄弟说，她在船上时似乎确实交接了些东西，她那侍女眼下也不见踪影了。”
江鸣雪颈边的剑很快便被移开了。
“江姑娘，方才是我们冒犯了。”
为首的刺客将长剑收入鞘中，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说，要如何才能将那折子交给我们。我们不过是些替人办事的，姑娘别为难我们。”
江鸣雪淡淡一笑，眉眼微弯，像是江南的小桥，“好说。”
“带我回慈宁宫，我要和太后谈。”
……
皇宫的夜色寂静而厚重，似乎掩埋了许多秘密和心声。望舒楼已空了很多天，其实在江鸣雪入主之前，它一直是空着的，只是而今显得更空旷。常人看来，朗月高悬，无人欣赏，大抵算得上遗憾。
但自从得知了江鸣雪的恨意后，承天殿却已经没有深夜了。
对于帝王来说，也不再有月亮。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宫人们偷偷打着盹。安息香熏得浓，又是这样的夜里，饶是刘公公都不免被困意裹挟，眼皮不停地打着架。
燕晗枯坐在桌案前，没有怪罪他们，也不在意他们。
洁白的中衣笼在他身上，绸缎光滑细腻，也很轻盈，略带着些余量，在暮春的深夜里，大约是有些凉意的，他却发觉不出来。
江鸣雪不回来，他并不在意衣冠，所以没有束发。长发漆黑，如瀑散落，发尾在金丝软榻上铺开，蜿蜒而散漫，鬓边几缕墨发零碎地垂在他的耳侧，带着几分颓唐衰败的意味。
大抵是因为积年的蛊毒发作得更厉害了，燕晗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呈现出一种近乎惨淡的白，只有脸颊和五官的线条变得更凌厉冷峻，像是用刀剑雕刻出的白玉，又被笼罩在清寒的月色中。
他的身体对疼痛的感知已经变得相当迟钝了，似乎只有在想起江鸣雪时，心脉的中央才会传来彻骨的疼痛。不论反复多少次，她带给他的痛楚都依旧清晰，锐利，永远无法模糊半分。
可偏偏这样的苦楚，他甘之如饴，还分外珍惜。
燕晗的眼睛依旧闪烁着琥珀般的光泽，却黯淡了几分，甚至逐渐染上血色的殷红。
和话本中那些等待归人的思妇一样，帝王也在等待江鸣雪，并希冀她回来的那一天。虽然身份不同，性情有异，但在刻骨的思念与担忧面前，帝王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人，并不比那些思妇从容多少。
“陛下，您要的古籍，都在这里了。”
刘公公强撑着沉重的眼皮，却还是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哈欠，一时没顾上帝王正在出神，将几卷发黄的书简摆在了桌案上，“您近来几乎没什么觉，还熬着看这些东西，老奴真是不忍心。”
“况且，关于北齐道法的卷宗里，这几卷记载起死回生之术的，是最最无用的了。”
他实在太困倦了，嘴上便没有审慎太多，只是由着思绪道：“超越生死之术如何能信？依老奴看呐，就是这北齐先民痴儿说梦罢了。”
“陛下何苦看这种东西呢。”
燕晗没有说话，只淡淡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将嘴闭上。
他并不追求永恒的生命，却想一探今世重生的究竟。如此，即便今生，他与江鸣雪又落个有缘无分的结局，他还是能逆天改命，前缘再续。
只是古籍晦涩，北齐旧语难识，很多关窍处都难让人理解。
燕晗轻蹙了蹙眉，耐着性子往下翻了翻。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推搡的声音，紧接着是刀兵相接的响动。
“砰——”
也许是太过着急的缘故，阿槿的身手与力气都比平日里强了不少，竟胜了挡路的鹤冰，将他重重击在门扉上，将承天殿的漆门撞开。
还没等刘公公惊呼放肆，阿槿便大步走上前，连礼都来不及行，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奏折递了上去，直白了当地开了口，“江鸣雪让我这个时候给你的。”
“她现在刚刚被拐到慈宁宫。”
作者有话说第61章 动如参商（八）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