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今天火葬场了吗》鸣鹤在阴

60、动如参商（七）

　　江鸣雪看着他的神色，不由愣了愣，莫名觉得少年的眼神带点不甘和哀伤。但她实在是太想知道答案了，只能轻声问：“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什么叫与陛下无关……”

　　“可以告诉我吗？”

　　顾岸似乎并没有隐瞒她的意思，他目光一转，便又明媚起来，“其实，霁之的母亲，是我和阁主一起去找的。那时我发觉，除了观澜阁还有人在找她。”

　　“准确来说，应该是追杀她。”

　　“我和阁主找到她时，正好遇见一路暗中埋伏的人。姐姐，从前刺杀你的人，我虽没有交过手，却也留意过几次。”

　　“依我看，是同一拨人呢。”

　　江鸣雪微微一愣，方觉出有几分不对的地方。

　　她从前便觉得，前世的最后，杀了她与顾岸的人，和今生数次刺杀她的人，便是同一伙人。兴许在前世之时，他们一早便想动手了，只是她那时常在宫里，所以也没留下什么机会。

　　她也曾直觉，这几次刺杀与江家的覆灭有些关系，只是因为没什么实证，她也未曾下过定论。

　　霁之的母亲大约是江家当年仅存的故交，要杀了她，大约是想刻意掩埋事实。江鸣雪想了想，似乎更笃定了这些人刺杀她的动因。

　　“所以啊，姐姐，我觉得这些人不论是刺杀你，还是找霁之的母亲，都是想掩盖江家当年的真相。”

　　顾岸见她似乎在沉思，莫名接上她的思绪，利落道：“这群人背后，大约才是真正的凶手。”

　　“陛下的父亲已经身死，做不了这种事的。”

　　“而陛下……”

　　少年微微一顿，眉心微蹙，似乎有些纠结，却还是轻笑道：“姐姐，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我也觉得……”

　　“他是不会让人伤你的。”

　　江鸣雪闻言一愣，心下莫名松快了些许。

　　不论她对燕晗的情感再怎么复杂，但凭借前世今生的经历和了解，她确实也能笃定，燕晗绝不会想要害她，更不可能派人杀她。

　　“我听姐姐说，陛下曾去北齐为质。我当时也尚且年幼，虽身在北齐将门，却也不记得这件事了。”

　　顾岸缓声道：“姐姐起初是听谁说的？”

　　此话一出，江鸣雪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是赵影告诉我的，他扮作燕昭，在慈宁宫走动。”

　　“偶然留心从太后口中得知的。”

　　“哦？”少年挑了挑眉，微微一笑，“霁之的母亲才被观澜阁找到，幕后之人失手落空，太后便开始提陛下为质北齐的事。”

　　顾岸的眼神明亮而锐利，“姐姐，太巧了吧。”

　　江鸣雪看着他，很快便也会意了。

　　江家当年的事，一定与北齐有关，却未必是燕晗为质的原因。只是两件事看起来有所牵扯，幕后之人见真相越发明晰，让太后旧事重提，那么在她听见贺姨回忆的时候，势必会将心思都集中在此事上，以此混淆视听。

　　父亲当年虽然确实有上书陈情，为皇子求援的打算，但那封奏折上还写了什么，她是不知道的。

　　如此看来，那封折子最终大约也没有送到君王的面前。

　　否则，燕晗重查当年之事这样久，卷宗几乎翻了个遍，怎么可能没有发觉，淮州刺史当年加急呈上的一本如此重要的奏折呢？

　　“听说太后也出身北齐，我便托人去查了查。”

　　顾岸见她神色似乎和缓了些，才缓缓松了一口气，接着温声道：“太后原名陈如琬，上京陈氏是北齐望族，她作为世家嫡女，在京都身份很是显贵，不过却没有什么闺秀的样子。平日里行事张扬，不拘礼法，在当年的世家小姐中特立独行，虽说常常为人诟病，却也算活得恣意放纵。”

　　江鸣雪听着，回想起太后面对燕晗时的残忍和回忆燕昭时的温情，莫名觉得她也算得爱恨分明，多年来又行事乖张，改朝换代，党派之争，更是一样都没少参与。

　　如此想来，她与传闻中的性子确实有几分相似。

　　江鸣雪很喜欢活得恣意骄傲的人，顾岸也算是这样的人，所以对于那时的太后，她甚至有几分欣赏。不论男女之别，不管理法教化，世俗之外的锐利和坦荡，自成一格的勇气和热情，永远都是很吸引人的。

　　她有些出神，很难将那样一个鲜亮的影子和慈宁宫里苍白的面容联系在一起。

　　“姐姐？”

　　顾岸轻唤了她一声，江鸣雪才回过神，她笑了笑，“你接着说。”

　　少年愣了愣，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眼中的惋惜和错愕，声音也莫名低沉了些，“据说，太后当年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那人原也出身世家，只是家道中落，与她渐渐有了云泥之别。”

　　“陈氏自然不愿与落魄的家族结为姻亲，为此，她与陈家大闹一场，几欲决裂。”

　　“直到一纸和亲的诏书下来，她被封为和亲公主，成了大荣的皇后。”

　　接下来的发展，顾岸没有多说，江鸣雪却已经知道了。她只听着，莫名觉得有几分唏嘘，不由轻叹了一口气，却听见顾岸接下来说了个颇为玩味的消息。

　　“我派人去查太后当年那个青梅竹马的恋人，按理来说，那人出身也算不俗，即便人生遭逢变故坎坷，也不该销声匿迹。”

　　“但是北齐上下，没有半点他的消息。”

　　顾岸的神色难得有些凝重，连声音都沉着了几分，似乎也在思索，“姐姐，你说这么多年，他做什么去了呢？”

　　江鸣雪微微一愣，良久的沉默后，她对父亲当年那本奏折上的内容，多了些荒谬可怕的猜想。

　　只是眼下看来，江家的惨案与燕晗大约没有什么关系，她心中的撕扯与痛意莫名减缓了许多，甚至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喜悦，便松快地笑了笑，“多谢你同我讲这些。”

　　“你救了燕晗，也救了我。”

　　不论前路如何，对她来说，这已经是莫大的喜讯了。

　　“姐姐，别这样说……”

　　顾岸皱着眉，无奈地笑了笑，似乎轻叹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又莫名有些真诚，“我发誓，这辈子最不愿救的人，就是燕晗。”

　　“只是看你难过，勉强为他说几句话。”

　　“不必放在心上。”

　　少年的声音明朗而悦耳，即便带着几分无奈的自嘲，还是很好听。江鸣雪隐约察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自觉亏欠，所以没有多说些什么。

　　她垂眼看着地面，思索着日后的打算，想着该如何设局，又该如何证实自己的猜想。

　　良久以后，她还是无奈地开了口，“过两日我要出宫一趟，大约会有些久，阿槿会陪着我，你放心。”

　　“不过，我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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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江鸣雪离开承天殿后的第七天，除了安息香的余烬又铺满了香炉，梨花醉的气味又浓烈了几分，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略微还有些不同的，是帝王似乎变得更加寡言，也更孤寂。

　　燕晗每日只是看着金笼里的云雀出神，彻骨的疼痛在他的心口和脑海翻涌，几乎掠夺了他的睡意，席卷他的每一个夜晚和白昼。比这些更摧折他的心神和尊严的，是江鸣雪那日所说的每一句质问。

　　她的眼泪清澈而滚烫，每一声哭泣和呐喊，都让他想以命来偿还。

　　可以命相抵，她又只会更怨他。燕晗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于是只剩下日复一日的煎熬和痛苦。

　　生不如死，大抵如此。

　　刘公公焦急地在殿外转悠着，又叹了一口气。

　　他虽然身份微贱，却也算看着燕晗长大的人。对于帝王，他除了敬畏，倒也有几分类似于长辈的爱护，不忍见他如此自苦。

　　因此，在鹤冰沉默地向大殿走去时，他适时站在了他身前，盘问了一句，“陛下先下心绪不好，你这是要做什么?”

　　鹤冰无比笃定地看着他，“让开。”

　　“陛下交代过，这是最要紧的事。”

　　刘公公只当是什么朝政或军情大事，识趣地挪开了步子，跟着鹤冰走了进去，心中担心燕晗又要为此动怒。只是在听见他口中的大事后，他的心情又变得五味杂陈起来，只能扶额叹气。

　　鹤冰利落熟练地往大殿中央一跪，“陛下，望舒楼今日忽然人去楼空。”

　　“江女官似乎出宫去了。”

　　燕晗蓦然抬首，眼眶红了几分。

　　他并没有责问鹤冰，也并不愤怒，只余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望和恐惧。

　　如同前世面对那场她放的大火一样。

　　“朕亲自去找。”

　　帝王皱了皱眉，淡淡扫了鹤冰一眼，便近乎本能地起身，自顾往外走着。他今生唯一一次感到恐惧，就是害怕再也不能见到她。

　　而他走到承天殿外，映入眼帘的，是顾岸的身影和笑容。

　　“陛下这是要出宫吗？”

　　少年长身玉立，笑意招摇，一身红衣极为醒目，“这可不行。”

　　燕晗轻蔑地笑了笑，手指轻轻握住腰间冰凉的剑柄，剑刃出鞘一寸，只觉得他碍眼，“凭你，拦得住朕？”

　　“做梦。”

　　“不是我要拦着陛下。”顾岸平静地开口答道，他想起江鸣雪交代的，要让燕晗配合他演戏，装得和先前一样，伤心地待在宫里，千万不能追出去找她。

　　可看着帝王这个架势，他觉得说服燕晗演戏实在太麻烦了。

　　“是姐姐让我告诉陛下的。”

　　少年挑了挑眉，往天子面前走了半步，朗声道：“姐姐说，你如果追出宫去，扰了她的清静，她这辈子都不会回来。”

　　“与陛下永不相见。”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明朗，在燕晗耳中却无比刺耳，甚至带着剜心刻骨的力量。这话若是江鸣雪说，就够他痛苦哀伤了，从顾岸口中转述，似乎又更添了几分厌恶。

　　燕晗垂下眼，甚至没有注意到少年的放肆，握着剑的手指紧了紧，神色黯淡得不成样子，不自觉地开口，

　　“她当真如此恨朕……”

　　“当真啊。”

　　顾岸勾唇一笑，眼神却似乎真诚无比，“陛下只要在宫里等着就好了，千万不要追出去惹姐姐厌烦。毕竟，姐姐先前同我说……”

　　“她恨死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