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今天火葬场了吗》鸣鹤在阴

37、燕燕于飞（五）

　　“下官，并不会对陛下做什么。”

　　江鸣雪似乎有些不忍看着燕晗，但却无比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她冷眼偏过头，淡声道：“下官只是想让陛下答应我几件事情。”

　　燕晗笑了笑，“你说。”

　　不知为何，他说话的语气中并没有被挟持的不甘与愤怒，也没有以往的冰冷和淡然，甚至带着几分欣慰和温暖，似乎自甘沦为她的傀儡，只为成全她的愿望。

　　江鸣雪错愕不已，并不知道燕晗为什么会是怎样的反应，顿了顿，她还是沉声开口，“第一，我要陛下答应我，不论日后唐大人如何直言相谏，都不会受到任何责罚与羞辱。”

　　燕晗淡声：“可以。”

　　“第二，我身边的侍女，日后不论在宫中做出什么事，陛下都保她周全，不让任何一个您的手下对她动手。”江鸣雪看着燕晗因为疼痛而变得微红的眼睛，回想着前世的种种，此刻只想尽力避免同样的惨剧。

　　燕晗也看着她，“好。”

　　江鸣雪知道观澜阁的蛊毒有多厉害，她虽然没有试过，却也知道这并非常人所能忍受之苦。燕晗此刻说话如此言简意赅，大约也是在维系仅存的神智和体面。

　　她知道此刻说什么燕晗大约都会答应，只安心提着自己的要求，“第三，不论慈济法师是何身份，意欲何为，陛下都不能像那日那般，对他刀剑相向。”

　　不知是为什么，一提到宋晚烛，燕晗就近乎本能地皱了皱眉。他的神色终于不再如方才那般平淡如水，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阴鸷，冷笑了一声，

　　“江鸣雪，你给朕下毒，就为了保全他？”

　　他突然变得有些中气十足，江鸣雪愣了愣，有些不解。明明她方才也保全了兄长和阿槿，但燕晗似乎只听到了宋晚烛，也唯独对此事不满。

　　但宋晚烛身份特殊，关涉整个观澜阁，多年来又对她和唐明月有恩，眼下燕晗受制于她，她自然也要为宋晚烛求一个万全。虽然燕晗似乎曲解了她的本意，但今生她也并不十分在意燕晗的所想，左右不管他怎么想，有蛊毒牵制，他都是要言听计从的。

　　她没有回答燕晗的质问，只是接着道：“最后，我要陛下将顾岸和他的旧部编入大荣的麾下，封顾岸为将，但只给其兵马，暂时不对外宣告。”

　　“旁人看着，顾岸还是北齐将门之子，其手下依旧效命于齐君，即可。”

　　燕晗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苦涩地笑了笑，似乎不想应允。

　　他垂着眼，眉头紧锁，眼睫微颤，只眼角鲜红，大抵是因为迟迟没有答应她，蛊毒发作得更加厉害，帝王紧握的双拳此刻有些发颤，苍白的手背上青筋隐现，

　　“朕若不允，你当如何？”

　　“杀了朕？”

　　江鸣雪一愣，良久，只是淡声道：“陛下何必逼我。”

　　她不知道燕晗还能忍耐多久，只是燕晗不比宣明帝，她即便今生再厌恶他，却也不曾想过杀他，更不愿观赏他的痛苦。甚至此刻，看着几乎有几分脆弱的燕晗，她也莫名红了眼眶，加重了自己的呼吸。

　　“好，朕不逼你。”

　　燕晗自嘲地笑了笑。他抬眼望向江鸣雪，眼中通红一片，眸色幽深，声音暗哑，“你想保全谁，又想给谁权柄，今后自己去做，鹤冰会助你传旨，不必请示朕。”

　　“也不必来剜朕的心。”

　　江鸣雪愣了愣，她知道，燕晗的意思是同意了她的所求，至少现在看来，不论日后发什么，她身边的人都不会受到半分伤害，虽然燕晗似乎不太安乐，但她到底松了一口气。

　　“多谢陛下。”

　　江鸣雪明媚地笑了笑，薄唇轻抿，眼中是发自真心的笑意。

　　她按照之前在观澜阁当中所学的那般，暗中操纵了衣袖中的蛊虫，想来燕晗的痛疼可以纾解一二，但此刻，她看着燕晗，只觉得他神色未变，依旧覆盖着淡淡的哀意。

　　似乎依旧十分疼痛。

　　江鸣雪有些不解，却觉得兴许自己对蛊毒的操控仍不熟练，燕晗大约过上片刻就能痛楚稍减。虽然是情势所迫，又基于前世的教训，但于此事上，她始终对燕晗有些愧意，此刻并不想继续待在御前，便先告退了。

　　今夜的晚风在江鸣雪耳边吹过，像是远方的低语，带来初秋的凉意，这风就这样一直吹，又从她的耳边吹到承天殿中，席卷上燕晗墨色的华裳。

　　燕晗还是十分疼痛，在江鸣雪不在时，他觉得更加难忍，似乎他的痛苦与所谓的毒酒没有半分关系，只与江鸣雪有关。他有些失神地看着窗外的月色，在昏黄的烛火下留下有些孤寂的影子，

　　“那只云雀呢？”

　　刘公公方才在大殿上听着，几乎魂飞魄散，良久以后，心中似乎又泛起对这个帝王的怜悯，此刻忍不住摸了摸眼角的老泪，“老奴去拿……”

　　“老奴这就去给陛下拿上来。”

　　燕晗就那样静静等着，并没有催促他，老太监动作很快，他却觉得自己等了很久。

　　云雀并不能理解天子的痛苦，只是欢快地叫着。

　　燕晗看着，略笑了笑。似乎对他来说，这样一点欢愉便已经足够。

　　……

　　晃眼之间，江鸣雪重生后，又已经过去了一年了。宫里的秋天来得早，在第一缕秋风吹过她的鬓边之后，没过多久，她的院中又生长出前世一般的秋色。

　　就像天下，只因她一片孤叶重现于今世的枝头，就轮换了不一样的春秋。今生，因为她救下霁之，激怒南越，洛拏云得胜而归后，西戎的动作就快了不少。

　　大约既是因为南越的挑拨，也是因为担忧大荣国力日盛的缘故。

　　大约不必等到明年的秋天，云州之乱就又会重演了。不过江鸣雪已然做好了准备，此刻虽然心下沉重，却也不十分担忧。

　　先前她操纵蛊虫，总觉得并没有缓解燕晗的痛苦，一时觉得有些困惑。这个毒药是宋晚烛所制，她今日想亲自去问问宋晚烛。

　　因为要去太后的慈宁宫附近，她没有梳妆，像先前那样用黑色绸缎束了发，穿了一件极为素净的常服便出了门。想起太后先前对她不太和善，为求自保，她特地叫了阿槿陪她同去。

　　若是有实在需要动手才能保命的场合，有阿槿大约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慈宁宫附近还是和以往一样肃穆庄严，夏日里尚且肃然，秋日里更是近乎阴森。

　　“这么漂亮的房子，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阿槿站在她旁边，倒是不害怕，只是左右张望着，忍不住和她嘀咕了两句。

　　江鸣雪示意她不要将这话宣之于口，打算在慈宁宫外等候一会儿，看看宋晚烛什么时候从太后宫里出来。

　　没过多久，她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是一个穿着华贵官服的人，大约是一个权臣，前不久她似乎也在这个地方见过这样一个身影，那时，阿槿也在她的身旁。江鸣雪想着，回忆起燕晗生辰那日的万寿节宫宴，这才确信，眼前人就是那位谢太师。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在慈宁宫看见他了，她对太后避之不及，很少来到此处，即便这般，都撞见了两次，可见太后与太师来往颇密。

　　江鸣雪觉得这事定有古怪，眼下并不想被太后觉察，正想拽着阿槿往墙角处躲躲，却对上远处人有些阴森的目光。

　　谢太师似乎一早就发觉了她，在远处对她笑着。

　　那笑容转瞬即逝，却让江鸣雪打了一个寒颤，似乎一切只是她的错觉。就在她还没回过神时，谢太师已经朝她走了过来，神色肃穆阴冷，沉声开口，

　　“你一个微末女官，在太后宫前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还不给本官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