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浩荡》呢喃的橘子

6、渌水荡漾清猿啼

　　忘川醉了，趴在石桌上。谢、王二人均看着云皑。王是镜忍不住了，“云帅是想让忘川在这冰凉的石头上趴着睡呢？还是等着我二人抱姑娘回房呢？”云皑方在他们的注视下，轻轻地抱起忘川。他之所以疑虑了许久是因为，今日，其实是忘川的及笄生辰。他组了这局本是想为她庆贺，却不想事态发展成了如此。及笄，她已然是个女人了，他抱她，便不妥了。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她的大腿，用臂弯勾起她的腿窝，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背。她顺势倒在他的臂膀里，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额头抵着他的下颌，长发簌簌地从他的肩膀滑下。
　　他抱着她，走过盈满了月光的小湖，和那棵桂花树，回到了他们的房间。他将她放在床上，她却抱着他的颈，不肯松手。
　　她盯着他深邃的眸子，“舅父，你知道吗？”她的脸红了，顺着耳根一道红上去，盈在灯光里。“你给我阿娘写的信，每一封，每一封我都看过。”
　　“那时候爹爹和阿娘每日都早出晚归，我一个人在府中，读遍了书架上的书。后来还是无聊，就偷读了你的信”，她全然不顾云皑的劝阻，又饮下了一整杯。“阿娘啊，她把你的信按年月分好，用金线捆了，放在雕花木匣子里，不许人碰的。”
　　他心头一震。自六岁那年秋日，他的微茫阿姊离他而去，他每年每月地给她写信，却从未收到过一封回信。年年月月，望穿秋水而不得。他的阿姊看到了他的字字句句，却不愿给他一个字的回应。哪怕一个字。
　　“所以我从小啊，从小就认识你，阿舅。”她扑在他怀里，“阿舅，抱抱我。”他将手放在她的后背，护着她的腰。“我猜我偷读的第一日阿娘就知道的，但她默许我认识你。阿娘这辈子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去找钟云皑。”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她起身趴在他的肩膀上，贴着他的耳朵。他微微转了面，睫毛几乎要贴上她的眉毛了。“我是被阿爹阿娘捡来的，我阿爹阿娘从来只有相敬如宾。”她醉了，醉得不晓得这天地混沌，醉得仿佛这世上只有她的阿舅了，“阿爹爱慕阿娘，我知道的，从心底里的那种。但阿娘她心里就没有阿爹，府中上下均知。”她顺势解了发带，倒在他的怀里，“你不知道吧，我的名字是阿娘取的，我叫叶渌清。”
　　“阿舅，我醉了。”
　　“你是醉了。”
　　“你和我阿娘不配的，我阿娘要的是镛国，你要的是天下。你和陛下也不一样的，陛下要的是天下皆为他囊中之物，你要的是天下太平。”
　　“你小小的人，懂什么？这样的话以后莫要说了。”
　　“我懂你啊，从小就懂。”她喃喃地说，在他的怀里，安然地入睡。

　　她睡了，他轻轻地抽出手。钟云皑走到房外，一时全身无力，只得瘫坐在石阶上，靠着殷红的廊柱。热烘烘的泪从他的眼眶中涌出，在这凉飕飕的秋夜。他母亲在生下他那晚便过世了，他父亲从□□他练武，只有横眉冷对。继母治家严，府内上下婢女不敢苟笑。幼年的记忆里，也只有他的微茫阿姊会抱着他，坐于廊前，陪他看花，给他讲故事，对他笑。奈何幼年的记忆渐渐模糊，庭前花多年未开，他给她的信也未有一封有果。
　　他在她心里究竟算得上是什么？他心心念念的情谊，怕不只是她精心布下的一枚棋子。她料得他那深情，救得了她，救得了她的女儿；若再深，便救得了她的国。

　　翌日晌午，日上三竿，忘川方醒。她穿过两层屏风，却见得云皑还在床上。在她的印象里，每日阿舅总是在天蒙蒙亮时便醒了，今日却睡到了这个时候。她踮起脚绕过云皑的床，到小厨房为他备好了清粥小菜。

　　他醒来时，见得忘川欠着身子，摆弄着用白瓷碟子装好的小菜。她只用了白色的发带束发，桌上的白粥在日光下，白莹莹的。加之她那双浅色的瞳，一幅清净至极的画面。他们安安静静地喝着粥，不说话，像是忘记了昨晚，暗夜中泛着红的一切。
　　忽然一个婢女闯进院子，急匆匆的样子，“老爷唤少爷去祠堂，即刻去。”
　　忘川看着他，他说，“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同行过？”她笑了，颔着首，悄悄地。
　　她跟着他进了祠堂，低着头，不敢乱看。见钟云皑欠身向其父行礼请安，她也照着样子，唤了声“舅爷”。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清亮的耳光声。钟老将军重重的打在钟小将军的脸上，白皙的面上瞬间印上了红。空气凝在了这一刻，她的阿舅，号令三军、战功赫赫的云将军，在世代祖先面前，被丝毫不留情面地，以一记重重的耳光训诫。
　　“你为了她，祖宗礼义都不顾了吗？”听了此话，忘川以为钟老将军是为自己生气。她看了看云皑，想要离开，云皑却把她拉住，紧紧握着她的手腕。
　　“说到底，重阳阿姊是抱着我长大的，我对她的孩子，理应善待。”
　　她啊她，在他眼里，不过还只是重阳阿姊的孩子。钟云皑自小得重阳公主爱护，却在两国相争时要了她江微茫的命。钟云皑对她阿娘有情更有愧，所以才加倍善待于她。忘川红了眼眶，原来他对她的好，只是合情合理，罢了。
　　“父亲，我自知从小你见我伤怀，”他又向其父行大礼，“现请分府别住。”
　　钟老将军听了这话怒目圆睁，“不成婚不得分府，好啊你钟云皑......”说着便要请家法。这时却有前厅来报，有圣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