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浩荡》呢喃的橘子

10、熊咆龙吟殷岩泉

　　这座本该充满节庆欢快气氛的城市，却霎时间被熊熊火光笼罩。正午时分正是融雪之际，雪水混着血水，终究也抵挡不住火焰由城墙上的王旗，蔓延至城内街市中的纸灯彩绸。尖叫声，呼救声，房屋坍塌声，水泼洒在街道上的声音，并着大火焚烧尸骨的声音，响彻天地。钟云皑和叶忘川，亲手毁掉了这藏着他们最美好最露骨的秘密的城池。这一仗，他们杀的片甲不留。
　　达克雅城覆灭，意味着瑶边境全线失守，加之贸易之都和文化胜地的沦陷，乌瑶未出七日便向陈筑称臣。叶忘川，那个只能欠着身子跟在云帅身后的女人，眉目清秀，瞳色清浅，却只用了这三步棋，撬动了天下局势。踔云军的名号，一时间威震四方。
　　钟云皑环抱着忘川，快马加鞭地赶回筑都，握着她的手腕，进了右相次子的府邸。他狠狠地盯着他那妹夫，言语冷淡地说了句，“这孩子我带走了”，便一只手抱起那幼童，一手握着忘川的手腕，扬长而去。
　　筑都城内他们的府邸，现在，也只有这个地方是他的家。风雪刀剑之后，似是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只是他们都沧桑了不少。
　　忘川那日正给孩子喂粥，看着云皑，“云舅，他叫你舅父，那该叫我什么？”她顿了顿，“叫我忘川阿姊吗？”
　　云皑看着你她抱着孩子的模样，多年前该也是这般场景。外面兵荒马乱，而他的重阳阿姊给了他这一方净土。若时间能回到他初遇忘川的那日，他大约不会让她称自己为舅父了。“往后，我们做他老师。他叫我老师......”云皑看着忘川眸子中的温柔，“他也叫你老师。”
　　筑国皇帝大赏踔云军上下，那日忘川初次穿了靛青色朝服，登上了议政殿，叩谢筑国皇帝的封赏。她悄悄地抬起头来，细细地看着这位云舅让她放心的帝王。第二次见面，恰如初次，他的非凡气宇中仍伴着旷世温柔。她低了头，回了神，又在心中告诫自己：但他是帝王啊。
　　加封谢将军和奇兵甲时，宫中内侍喊了两次“钦此”。尖细的声音在大殿上方回荡，他的脑海里满是达克雅城中的爆破声，他晓得踔云军还要听得多少这样的熊咆龙吟。谢临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缓缓地卸下头盔，跪在地上。“末将谢临风叩谢圣恩，”他声音颤抖，“谢氏三代为奇兵甲呕心沥血。今奇兵甲已成，谢临风自请......”他望向王是镜，看到他微微摇着头，“卸甲归田。”
　　“王是镜将军通晓踔云军上下事宜，末将举荐王将军统领悬山营。”走出大殿的那一刻，谢临风笑了。他笑自己终于还是利用了他，以他换了自己周全。这是他此生下得最迎合圣意的一步棋。

　　三春盛景，却近归期。某日午夜，忘川被屏风外的打斗声吵醒。下榻时，人血喷张于素白的屏风之上，一把钢刀直插其中。她听得，血脉喷张之声，却未动容，只绕过屏风，见她的云舅拿着那把钢刀。
　　忘川淡淡地问了句，“是从南边来的信使？”
　　钟云皑的眼中有亮色，似是皎皎月光中的繁星。他点了点头。他们借着月光一同看了信，未说一句话。
　　翌日清晨，他们如平常一样出门去军营。只是临走时，忘川摸了摸那个叫她老师的小男孩的头，“以后莫要在门口等老师了。”
　　他们一同上操练场，一同在帅帐中勾写批注。日暮时分，忘川让王是镜将谢临风请到军营中，四人在帅帐中围坐着。原本历尽风霜、并肩而战的四人，此刻竟无言以对。王是镜先拿起了酒杯，“末将为姑娘备了匹快马，姑娘过了今晚就走吧。”他饮尽了杯中之酒。
　　那封从南方而来的信，是忘川真正应当称为舅父的人寄来的，他也是新即位的镛国皇帝。信中写道，六年前的渝明河大战，重阳公主与叶晟城主有叛国之嫌。若他们的独女愿替他们戴罪立功，其可入皇陵、芳名流传；不然，史官当以叛国走狗记重阳公主，受万世唾弃。
　　“我走了，”忘川也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王将军如何回复圣命。”她又眼神略带轻蔑地看向云皑，“镛国皇帝要我，筑国皇帝要杀我。”她冷笑着，又饮下一杯酒，“我不知道，是要先过渝明河，还是要先过忘川河。”
　　谢临风也饮了酒，“陛下不会对王将军怎么样的。就算整个踔云军都有罪，陛下也罚不得。”他看向忘川，“姑娘难道猜不到吗，陛下爱才，却也忌惮你，”他又饮下一整杯，“你的腰伤是陛下下的令。”
　　万里霁月，月光越是丰盈，越是显得一贫如洗。原来他们都高估了自己，两人，四人，在这浩荡天地中何其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