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记闻录》北方无要事

96、杀令

　　宁韫城看着底下跪着的乌泱泱的人群，心道，当年二十之宴也是这样，下面跪了一群人，宁世元做够了戏，转头将花淳和宁韫良推了出去，他后来与宁世元对峙，宁世元告诉他，君王必定要无情，宁韫城时至今日，突然领略到了宁世元当时的心境。

　　郭子儒道：“皇上，近日多地出现叛军，百姓又闻盐池污染，纷纷抢盐，街头巷尾纷争不断，民心不安到此种程度，还望皇上早下决断。”

　　宁韫城道：“国库尚有存盐……”

　　户部侍郎陈篆隶适时出来道：“皇上，国库如今剩余食盐之数只有不足三万石，盐池污染，百姓商户所剩之盐撑不过三个月，就算皇上能将三万石食盐全部发于百姓，也只够九十万人一年之数，南国百姓数以千万计，三万石怕连发放十个郡县都不够。”

　　宁韫城还未说话，又听兵部刘侍郎道：“食盐问题尚不是眼下最棘手的，皇上，各地叛军频发，朝廷军队军心涣散，应付不当，力不从心，只怕要成大祸。”

　　宁韫城道：“按刘卿的意思，军队为何军心涣散？”

　　刘侍郎道：“大家、大家都在传，是花家家主花流妖媚祸国，皇上几番偏袒，以至让将士们寒心，故以不能全力为皇上上阵杀敌。”

　　乌淤信怒道：“刘侍郎的意思，是要逼着皇上杀了花家主？流言无稽，怎能只凭几句流言左右圣心？若此时皇上杀了花家家主，才是笑话！”

　　蓝九峰使了一个眼色，立刻就有几位将军跪了下来道：“花流勾引皇上，已非流言，许多人都是见证，又有传言，说花家家主分明就是前花氏皇后之子宁韫良，此人带罪之身，前些日子还意图行刺禁军乌将军，实为祸害，此人如今尚在皇上咱们、咱们惶恐不已，怕不能为皇上分忧。”

　　乌淤信道：“我兄长被刺，我都不知道，几位将军倒是明了了！尔等食君之禄，到了现在却不肯为皇上分忧，还要倒逼皇上手刃无辜之人，是何道理！”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不敢再言。

　　蓝九峰此时缓缓开口道：“乌大人也不必如此愤怒，几位将军的话说的是难听了些，可真打起仗来，不还是要靠几位将军？乌淤沈将军如今驻守盐池，怕是一时半会也不好回来，朝中无将可用，叛军不断，乌大人觉得要如何是好呢？”

　　乌淤信冷声道：“臣愿前往领兵！”

　　蓝九峰又道：“就算乌大人愿意，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如今正是四面楚歌之际，乌大人还能一人战七八个地方？”

　　乌淤信被堵的哑口无言道：“你——”

　　宁韫城打断了乌淤信的话，冷眼扫了下面一圈人道：“几位将军今日之意，是要要挟朕了？”

　　宁韫城平日里话少，亦少有这样疾言厉色地时候，几位将军都知道宁韫城杀兄弟的铁腕手段，只是平日里少对大臣强硬而已，如今见宁韫城有些发狠，都有些胆寒，只敢颤颤巍巍道：“臣、臣等不敢，只是，只是奸佞不除……”

　　“好！”宁韫城道，“既不忠，再不用，来人！”

　　众人皆吓得慌了手脚，朝中就这几个武将，本以为宁韫城不敢，如今怎的……

　　蓝九峰急道：“皇上，若杀了几位将军，谁来领兵？”

　　宁韫城道：“蓝大人莫急，自然有人来。”

　　说罢，便有一位身着铠甲意气风发的少年大步上殿，朗声道：“叩见皇上，臣宁韫征愿带兵平叛！”

　　蓝九峰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道：“皇上，黄口小儿，怎能担得大任？”

　　宁韫征道：“蓝大人，有志不在年年高，蓝大人都不曾让小王试过，怎就知道小王担不得大任？蓝大人亦是少年成名，怎的今日随意出口伤人呢？”

　　蓝九峰笑道：“臣不敢，只是怕郡王年幼，难以服众而已。”

　　“蓝大人既不信皇叔，便由我等来相助皇叔吧。”

　　众人望过去，却见来人正是宁韫肖的儿子宁出带了几人上殿，来人皆身着铠甲，瞧着面色坚毅沉稳，宁韫肖年长，生子又早，宁出如今已经二十有余，生的英武雄壮，蓝九峰暗道，竟把他忘了，宁韫肖出事以后，宁世元对这个长孙也算是关爱有加，及冠之后封了郡王就送到军营里打磨去了，如今常年守在南边，据说少年有为，南边蛮夷近些年来秋毫无犯。

　　宁出跪下道：“皇上，臣收到母亲的信件，立刻八百里加急赶了回来，这些年臣在外征战，多谢皇上照顾母亲，母亲说，我等是宁家子孙，国家危难之际，当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臣此次进京，带了屯骑校蔚石松、虎贲校蔚王朗、中郎将玉石坚等人，这些人都是这些年跟着臣南征北战的大将之材，臣等愿为皇上扫平叛军，还百姓安居乐业。”

　　宁出的出现，无疑是给朝中保皇党吃了一颗定心丸。

　　禁军秦副将亦言：“皇上，臣家中还有三个粗鄙兄弟，今年武举都侥幸得了些名次，既然郡王立志出征，臣斗胆举荐兄弟一同出征，只求能为郡王鞍前马后，亦为南国征战。”

　　蓝九峰的脸色愈发的不能平静，礼部景尚书出列道：“皇上，臣亦有奏，左相大人方才说我朝无将可用，臣以为此话不妥，皇上，方才秦副将所言提醒了臣，您早年命臣留意观察的几位武举新秀，臣这些年来留意考核，觉得如今这些人都可用了，这些人虽目前官职卑微，然而只知道忠君报国这一条，不懂得关心皇上的私事，今日只要皇上一声令下，朝堂可用的后起之秀比比皆是。”

　　蓝九峰被当众下了脸，也不恼，只轻描淡写地道：“景尚书是礼部尚书，怎的关心起兵部的事了，岂非僭越。”

　　景尚书不屑搭理他，只退回了队列。

　　兵部王尚书紧接着出列了：“左相大人既然觉得景尚书关心将才不妥，那臣来举荐，左相大人应当不会有异议了吧。”

　　蓝九峰勉强笑道：“不敢。”

　　王尚书道：“皇上，刘侍郎身为兵部侍郎，不忠君体国，在此特殊之时非但不为皇上分忧，还起了歪心思，妄图以国事艰难威胁皇上，臣觉得此事大为不妥。今日正如皇上所见，两位郡王都是将帅之才，至于下层军官，兵部历年培养人才不下百十，皆为可用之才，臣敢以官职担保，这些人若上战场，定会比这些只会钻研结党的庸才好上许多。”

　　几位将军听到如今所言，早就吓得什么条件都忘了，忙忙跪在地上求饶，见宁韫城不动声色，又望向蓝九峰。

　　宁韫城手一挥，禁军立即派人将人拉了出去，当堂斩首。

　　蓝九峰一脉众人都有些被宁韫城的雷霆手段吓到。

　　蓝九峰原以为自己在舆论上占了优势，支持他的人又多，所以才敢放心的谏言，可如今他也没想到，宁韫城手底下会有这么多人，旁的不说，李太嫔和荣侧妃向来和宁韫城不亲近，如今怎的一个个的都靠向了宁韫城？

　　蓝九峰知道如今自己这边无数人正盯着他，这是绝好的机会，他断不能退。

　　蓝九峰道：“恭喜皇上，如今叛军一事有法可解，可食盐一事确实棘手，花家办事不利，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怎能不罚？臣请皇上赐死花流，以堵天下悠悠诸口。”

　　几位皇帝的心腹如今也话可说，生意一事，并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宁韫城道：“蓝卿今日必定是要杀花流的对吗？”

　　蓝九峰道：“皇上，臣是为了江山社稷。”

　　宁韫城道：“蓝卿，若朕执意要保花流呢？”

　　蓝九峰道：“皇上不可拿江山开玩笑。”

　　此话已经非要严厉了，一时间朝堂诸人心中都有些不安，宁韫城这边的人亦是明白，兵祸好解，花流的事却是个死结，况且花流的身份如今几乎人尽皆知，宁韫城之前的名声已经不好了，如今若再为了花流一意孤行，就算是此时保住了花流，日后也必定是失了民心。况且蓝九峰师承范老太师，在朝中实力不可小觑，至今朝中还没有人能与他抗衡，此人又圆滑之极，这些年来对内对外都有贤名，天下都知道蓝九峰是个贤臣，宁韫城一时半会绝不能动他，若蓝九峰执意让朝堂不安，南国必生祸端。

　　众人纷纷劝谏，蓝九峰依旧死咬着不肯松开。

　　就在这时，一旁看热闹的宁韫征突然开口了：“左相大人，食盐一事，也不是不可弥补。”

　　蓝九峰道：“郡王这是何意？”

　　宁韫征道：“皇上，李家日前尚有库存十万石，先皇不曾收缴，今日愿全数贡献出。”

　　蓝九峰心道：“怪不得宁韫城放了宁韫征出来，李太嫔这个投名状纳的真是时候。”

　　此话一出，朝堂上剑拔弩张地氛围少了不少。

　　蓝九峰又一个眼色，陈篆隶又道：“十万石亦撑不了半年，花家如今捅的篓子太大，只靠坐吃山空怕谁也补不了。”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亦有了新的想法，其实杀不杀花流只是蓝九峰和宁韫城的博弈，他们真正关心的人并不多，如何补得这个窟窿，才是如今才是为难的事。

　　“坐吃山空不行，那就另辟蹊径吧。”

　　玩笑一般的话钻进众人的耳朵里，众人回过头去，见花流正笑意盈盈地站在大殿门口。

　　蓝九峰见了花流，不自觉地就要动，花流身旁的宁出等人连忙要挡在花流面前。

　　花流朝他一笑，道：“我小时候就听过你，你很出息。”

　　宁出忙道：“家主谬赞了。”

　　花流道：“你我差点就是叔侄了，所以不必这样客气，日后说不准还有叔侄的缘分。”

　　宁出略有疑惑，却见花流推开他来，一步步上前。

　　花流自小就有许多人保护他，娘亲、宁韫城、花明，甚至是祖父，舅舅、花知萱，他自小被护着，自然是幸运，甚至于他自己以前都养成了习惯，有这些人在，他什么事情都是不必操心的，他甚至跟花明说过，从来都觉得少家主是他们两个，这话没错，连花明都辩驳不出什么来。

　　从大周回来之后，就算他每一步都筹谋过了，宁韫城再见了他，还是拿他当小孩看，不让他杀人，小心的圈着他，若不是因为他让蓝九峰在花园里气的呕血，宁韫城都不愿意把当年的真相揭在他眼前。

　　阿良是他心里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不能让他伤心，所有的事情他自己担着。

　　所有人都习惯这样了，却没有人问花流如今还要不要这样。

　　花流一步步走到蓝九峰面前，对着他道：“左相大人说的没错，花家犯了错，花家自己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