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记闻录》北方无要事

3、宫宴

　　宁世元的宫宴不怎么讲究，皇子嫔妃坐在一边，几个亲王坐在一边，有时也会叫上几个位重的大臣。

　　如今宫里妃嫔不多，有皇子的几个坐了头排，太子不在，二皇子与母亲荣嫔坐在一起，三皇子和李美人坐在一处，四皇子和五皇子一起坐着，谦亲王本应坐前头的，但是他嫌范太师和左相一直聒噪盐税的事，自己和左相调了座位，专心致志的逗着四皇子玩。

　　荣嫔搡了二皇子一把，二皇子起身祝酒，祝酒辞说的引经据典，既祝了父皇母后恩爱长久，又祝了南朝风调雨顺，顺便祝了六弟弟茁壮成长。宁世元很高兴，一边给花淳夹菜，一边夸赞宁韫重的师傅。

　　左相顺带提了几句二皇子在盐税上的见解，荣嫔说起来二皇子如今射箭射的很好了。

　　谦亲王没忍住笑了出来，四皇子蹭蹭地跑过去，坐在谦亲王的大腿上，说道：“皇叔，你笑什么啊？”

　　谦亲王凑在宁韫琅的耳边说道：“我是笑啊，明明盐税的那几条见解是左相前几日去添衣楼吃饭的时候，在桌上听科考的举子们凑在一起商量出来的，转了个身却成了重儿的意思了，背书都没这么快的。”

　　“皇叔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在添衣楼啊。”

　　“皇叔，添衣楼什么地方啊？”
　　“添衣楼啊，是个好地方，那里美酒佳肴在京城都是拔尖的，就连来往添茶的，都是妙龄少女，绝色佳人，个个还能念出个无言独上西楼，你想不想见识见识？”

　　“想！”

　　“那好，琅儿回去坐着，过几日皇叔就带琅儿去。”

　　范太师起身道：“陛下刚才夸赞二皇子的授业师傅，倒让老臣想起来了，五皇子今年也快要五岁了，一直跟着的是贾学士，贾学士年纪大了，前些日子跟臣提起身子大不如前了，说想要回乡了，臣想着，贾学士一走，五皇子的学业便耽误了，特来请陛下意见。”

　　宁世元道：“说起来，贾学士今年也有七十多岁了吧。”

　　“回陛下，已经八十有二了。”

　　“倒是朕想错了，既已年迈，朕便准了他的请辞。”

　　“那陛下，五皇子的师傅……”

　　宁世元思索了片刻道：“朕一时半会倒也想不起来谁了，先放着，明儿朕找到合适人选了，再定罢。”

　　三皇子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宁韫城，小声和李美人说：“娘，你看父皇真是不喜欢五小子，这一放，估计没个三五个月是想不起来了，要不是母后管着，他连个师傅都不一定有。还是外公疼我，引荐给我的师傅都是大儒，一请就是三个，咱们李家位列商贾四大家，到底比五小子贱婢出身来的体面。娘，我记得外公前几日又送了好些黄金碗给我，你可要快让人送到我寝殿里，我那套玉碗都用腻了。”

　　李美人笑着用手绢给宁韫京擦了擦嘴，柔声道：“娘记下了，只是京儿也莫太贪金玉之物，当心你父皇瞧见了不高兴。”

　　宁韫京不服道：“父皇多少日都不来咱宫里一趟，怕什么，我就喜欢好玩意儿，外公疼我，别人也说不得什么。”

　　“好。”李美人一笑，拍了拍宁韫京的手。

　　花淳给宁世元倒了一杯酒，劝道：“陛下日理万机，拖上几日怕是忘了。太师后面也不好一直拿这样的小事去叨扰陛下，臣妾倒记得，新科榜眼姓金智与，倒是个心静的，如今在礼部当编纂，也有些大材小用了，不如就指给城儿吧。”

　　宁世元不甚在意地说：“那便依了皇后。”

　　一直没有说话的宁韫城握在桌下的手才堪堪放开。

　　谦亲王接过话说：“说起五皇子来，皇兄膝下子嗣众多，重儿和京儿都有母亲照拂，小六良儿也有皇嫂照顾着，这四皇子五皇子没了生母，看着也是可怜。臣弟就一个女儿，王妃身子不好，也不好再生养了，前年臣弟这女儿也是嫁走了，王妃介日里跟臣弟抱怨府上冷清，所以臣弟斗胆，想求一个孩子接到府上去照顾着。”

　　宁世元瞧了瞧宁韫琅和宁韫城，说道：“也好，按理说后宫年幼的皇子没有了母亲，是该送到亲王或者太妃那里去长大，是朕一直忘了。他二人离了皇宫也少些皇后操心，你便从老四老五中选一个带过去吧。”

　　谦亲王道过谢，眼神在四皇子五皇子身上打转，却没有直接去问宁韫琅，而是朝宁韫城道：“城儿你可愿意跟着皇叔走？”

　　宁韫城方才见过谦亲王逗着宁韫琅玩，大约知道自己只是个过场子的，只不说话，倒是宁韫琅颠颠地跑过去道：“皇叔你带我去吧。”

　　众人皆笑了，宁世元道：“既老四与你投缘，你就带去吧。”

　　众人皆大欢喜，宁韫城只是笑了笑。花淳蹙着眉，看着这场戏，不自觉地又将手放在了自己腰侧的玉璧上，花家无人做官，小六只有自己这个亲娘，该给他找个依靠。

　　时间磕磕绊绊的过去了，一转眼，小六就八岁了。

　　这孩子，长得与皇后极像，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皇后多年居于深宫，端庄自持，所以比起皇后来，这孩子竟然还加上了一丝活动灵动，大家都说，六皇子一双眼睛太漂亮了，像是清晨的小鹿的眼睛，黑漆漆，水汪汪的。可谁又都说，这孩子实在是太能闹腾了，满后宫竟没有一个能管的住他的人，谁不感叹一句，若是这孩子再稳重一些，不成日里耍弄师傅，调皮捣蛋，或许会是陛下所有的孩子中最可造的一个了。

　　这些年花淳再未有孕，宁世元和她只一个儿子，便对小六的宠爱与日俱增，后来，花淳多次劝着，却是一点用也没有。宫中众人谁能不知道，皇帝对于六皇子太过偏颇的宠爱，来源于他对皇后的爱屋及乌。宁世元当皇子时，十四岁就娶了第一房侧夫人，次年生下了宁韫肖，后来陆陆续续也是女人不断，然而正妻之位，却一直空着，任谁劝都是不肯娶。直到多年后花家觐见，宁世元第一眼看到了十四岁的花淳眼中便再也放不下其他人了。

　　花淳是南国首富花家的长女，聪颖豁达，玲珑剔透，花家曾是将她当继承人培育的，花淳少女时期就已经帮助父亲打点家业，年纪虽小却十分练达，兼又聪明多思，生意场上屡出奇招，家中的掌柜也是多有称赞，说大小姐日后定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宁世元骤然提亲，花家其实不怎么愿意的，花淳实在太过出挑，但是南国向来靠行商兴国，皇室子娶商贾大户之女自古以来就是传统，加上先帝的撮合，此事才得以成功。只是花淳少女时期喜爱做生意，喜爱自由，如今被生生的折断了，花家多有疼惜。

　　宁世元自然也是觉得对花淳多有亏欠，可是花淳却是极其贤和之人，自嫁到皇子府，再不提从前花家一字一句，历经过年少时期叱咤风云，也能安安心心学规矩，挑中馈，一步一行皆看人眼色。原来八面玲珑的商户大女不见了，如今剩的，只是克己守礼，贤良淑德的皇子妃。多少想看花淳出笑话的人都自讨了没趣，此事后来竟成了一段佳话，只是花淳自己却不知道，她的克己忍让，最后竟成了束缚皇族女眷的一把枷锁。而她自己，更是成了一本行走的女德，此事多是讽刺，再不提。

　　话再说回宁韫良身上，因了一些忽略不得的原因，花淳知道，宁世元就算对宁韫良再怎么宠爱，也决不能让他动了一丝立储的心思，这是花淳多年来一块心病。此话花淳私底下教过宁韫良无数遍，好在宁韫良天性自由散漫，机灵有余稳重不足，对于当皇帝半点心思也没有的。

　　花淳为此事多番劳心，她与宁世元半生琴瑟和鸣，然而在这件事情上，宁世元却不能替她分担一丝一毫，甚至隐隐有要逆天而上的势头。

　　宁韫良不到五岁，立储的流言在宫里就已经喧嚣日上了，花淳几次在后宫众人之前表示，宁韫良生性顽劣，不堪大任，然而花淳的话毕竟不是最重要的，所以就算花淳如何表明心迹，依旧有善于迎合之人阿谀奉承，而二皇子生母晋妃，三皇子生母李嫔这种有皇子之人，更会私下里议论花淳虚伪，口是心非。

　　花淳思索多日，终于寻得了一个权宜之计。

　　宁韫良上书房一年多了，因了他的胡搅蛮缠，至今也没读出个模样来，花淳寻了个机会跟宁世元提起来，举荐了一人。那人正是她娘家哥哥的嫡子，名叫花明。

　　花淳起先隐瞒了一些实情，宁世元问了问宁韫良的意见，宁韫良不怎么反对，他未曾多想也便同意了，此人既然是皇后亲自挑选的，人品样貌自然也差不到那里去。

　　谁知等到花明进宫时，众人才知道，这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了，这等年纪给一个五岁的皇子当伴读显然是不合适的。宁世元多少有些不满意，然而皇后做主，花明不仅是宁韫良的伴读，宁韫良也不再上书房了，随着花明只在上午读书，下午便要去学习做生意之道。

　　此消息一出，众人哗然了，堂堂皇子不学孔孟之道，不学帝王之术，跑去学做生意作甚，自古哪个皇帝要做生意的，这皇后难道是傻了？

　　宁世元也老大不高兴，然而花淳难得的坚持，甚至因了此事，多日回避不与宁世元见面，态度十足十的强硬。

　　宁韫良那时候性子已经更加顽劣了，书房里的师傅每日都让他折腾的够呛，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招了，他实在闲的难受，隔三差五装头疼肚子疼骗师傅逃学，后一日他在御花园里钓王八，钓来钓去都是些鱼上钩，宁韫良气的不行，正要扔了鱼竿去爬树，忽见一个白衣折扇的小公子笑盈盈地朝他走来，一举一动，都带着些儒雅气息。

　　小公子笑起来柔柔的，跟母后有些像。

　　他把折扇收起来，朝宁韫良抱拳道：“我或许可以解六皇子之气。”

　　宁韫良不屑道：“你一个读书人会知道怎么钓王八？”

　　小公子收起折扇，好好地藏在袖子里，将宁韫良的鱼竿取过来，找到鱼钩，起身从假山上取了块石头走回来，撩起长袍，蹲了下来，几石头下去，鱼钩就砸的直了。

　　他拿起鱼竿，放到宁韫良手里，道：“殿下试试，现在可以了。”

　　宁韫良还是不信，小公子说：“弯钩钓鱼，直钩钓王八，殿下方向错了，再钓多久也上不来想要的。”

　　宁韫良觉得新奇，道：“你为何知道这些？”

　　小公子说：“在下不仅会这个，在下还会双手一起打算盘，殿下可见过，在下一双手算两本账，手能在算盘上翻花且不会算错。”

　　宁韫良道：“真的？”

　　小公子说：“殿下随我一去便知。”

　　宁韫良那日在雅阁里算是开了眼，小公子不仅会打算盘，更是博闻强识过目不忘，一架子的书，宁韫良翻到那里他都能背下去。不仅如此，煮茶弹琴下棋画画，这小公子什么都会。

　　“你有不会的吗？”

　　小公子笑道：“也有，比如殿下最擅长的爬树在下就不会。”然后小公子站起来，庄重的朝宁韫良行了一个礼：“在下家里家教严，不让子辈做事不雅，我们行走坐卧都有规矩，不如殿下翻墙爬树都是好手，在下想用在下会的，换殿下会的，殿下可愿意与在下互为师父，互相传道授业，建立百年之谊。”

　　宁韫良高兴地笑道：“好，我定是愿意的。你叫什么，我回去找我母后，让你同我一起读书。”

　　小公子笑道：“在下花明，是殿下舅舅家长子，算起来，殿下也该叫我一声哥哥。”